第30章 旱災年月2

旱災年月2

随後範景繡帶着二人一獸進入家徒四壁的小土屋,手腳麻利地點起平日裏舍不得用的一盞十分有年頭的煤油燈。

橘黃的一撮小火苗跳躍兩下,随着燃燒冒起一股刺鼻的黑煙。

範景繡的面色看起來鎮靜,實則心裏相當窘迫,局促的很,全身都繃緊成了一根竹子,兩眼不自主地飄移,渾身冒起一層薄薄的細汗,咬着因幹燥而翹皮的嘴唇,微微紅了臉。

外間算是廳堂,靠牆擺着一張脫皮的木桌,還缺了半條桌腿,下面是一塊石板墊着,維持平衡。

“你你們......”範景繡有些緊張,說話也帶着顫音,最後握緊雙拳在腿側,指尖陷進肉裏,才找回了自己原本的聲音,定了定神道:“夜神,你們要喝水嗎?”

其實她知道,富貴人家問客人都是說:要喝茶嗎?

可她家哪裏有那珍貴的東西,這年頭能喝到水已經是一件幸事。

“不用。”看着少女緊張的模樣,顏青染補了一句:“我們會自備,你不用客氣。”

聽到夜神這樣說,範景繡着實是松了一口氣,剛剛她還在糾結和苦惱,以後怎麽尋找食物呢!

“咳咳咳......”裏間傳來一陣劇烈的咳嗽聲,明明聲音聽起來很虛,卻讓人感覺這咳嗽像是一陣驚雷一般,響徹在耳邊。

“娘。”範景繡抱歉地看了顏青染一眼,連忙拎着煤油燈和舀了一葫蘆水跑進去。

一邊給她娘順氣,一邊喂着她娘喝水,後進來的顏青染見着這骨瘦如柴的婦人,觀其面色和神态,就知她時日無多,已是凡間藥石無醫。

婦人喝完井水後,氣息稍稍順了一下,但依舊有小咳,只剩下一層黃黑皮包裹着骨頭的手摸索到範景繡身上,警惕地問着:“繡繡,家裏是來客人了?”

“嗯。”範景繡點頭,朝着顏青染看了一眼,微微彎着嘴角說道:“是咱們家的貴客。”

婦人一聽閨女這樣說,那一定是貴客無疑,便欲要起身下榻行禮。

Advertisement

“不必客氣,請安心養病。”顏青染出聲阻止,“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婦人嘆氣,“我知道自己的身子骨,想來不用多久就要化作一杯黃土,姑娘你不用安慰我。”說話的時候,手一直沒有離開過閨女的手腕,牢牢地抓着,裏頭飽含了一位母親對閨女的不舍和放不下。

“娘。”範景繡哽咽起來,随後無力地垂下頭,良久才擡頭看着顏青染,唇瓣動了動,“可以嗎?”娘親的病,就是她的祈求之一。

“你跟我出來一趟。”顏青染說着,先轉身去到屋外,站在一口水井邊,低頭看着井中即将見底的水,感受着周遭幹燥過分的環境,再擡頭看向蒼穹之上,她的視線悠遠而靜谧,像是一把平凡無奇的寶劍刺去,夜空中飄過的雲朵似乎都微微扭曲了一下。

“夜神。”範景繡站在一旁,小聲叫着,忐忑中帶着希翼。

“你許了兩個願望。”顏青染收回視線,垂眸側看着她。

“是。”範景繡兩手交織在腹前,互相糾纏着,低着頭道:“一是為了娘親,二是我想得到父親的認可。”

“那我們便開始第一個願望吧。”

一聽這話,範景繡很開心,立馬擡頭望去,凹陷的眼眶中的眼珠,閃着光,還算清亮。

“達成第一個願望前,需要你先完成我的一個任務。”

“您說。”

“在十五天內籌齊五十石糧食,達成條件不限。”

一聽這話,範景繡瞪圓了雙眼,裏頭是滿滿的不可置信,“這...這完全不可能。”別說是五十石糧食,就是一石糧食,她也沒辦法籌齊啊!

一瞬間就耷拉下了腦袋,像是霜打的茄子焉了,眼中剛剛泛起的光亮再次熄滅,裏頭荒蕪一片。

“有些事,看起來很難,可你不全力以赴地去試試,又怎麽知道不可以呢?”顏青染慢慢引導着,她可揮手之間解決所有的事情,可那又能如何。這世間事終需世間人親自去經歷,方為這世間的圓滿。

範景繡搖搖頭,“我做不到。”這大旱的年月,誰可能那麽善心地救助她呢。“太難了。”像是迷途的羔羊,無助地落在了絕境中。

顏青染看向遠方月下荒涼的夜色,平靜地說着:“十五日也是你娘親最後的日子,能不能活,決定權在你手上。”說完後也不再看她,去到外面找溜出去玩的小人兒。

此時的屋外空無一人,範景繡緩緩地伸出雙手,看着那本該是少女白嫩的肌膚,此時疤痕遍布,粗糙得像是幾十歲人的手,喃喃自語道:“我真的可以嗎?”

夜風将她輕若蠅聲的呢喃帶走,幾息後在她自我否定的時候,耳畔傳來顏青染的聲音,“只要你覺得自己可以,世人就會為你讓路。”

“夜神。”範景繡擡頭四看,周圍幽靜、空空一片,哪有什麽夜神,可她知道剛剛的聲音不是幻覺,而是真實發生過的。将落下的雙手擡起,緩緩地握成拳。“也許我真的可以的,不是嗎?”

麒麟蹲在顏青染的肩頭,抱着她的脖子,說着:“她不會去偷搶吧?”

“能偷搶而不被人發現,也是一種本事。”

麒麟撇撇獸嘴,“就她那體格,還不直接被人一拳給打碎啦。”想想那咔嚓一聲的脆響,就想提前替她疼的慌,“那你覺得,她一個要啥啥也沒有的弱雞,會想到什麽辦法?”

“人的潛力很大,只是能運用出來的很少。”顏青染說着話的時候,見着了在前頭蹦跶着的顏絮歡,語帶笑意,繼續道:“人被逼到了極致,總會有意想不到的爆發。”

“唉!可憐的孩子啊!”麒麟看着四周田地裂開縫隙,像是烏龜殼上的紋理,莊稼早已枯萎,又是顆粒無收的一年。

在前面蹦跶的顏絮歡被一個駝背、頭發稀少的老頭攔住了去路,“行行行好啊,給口水喝吧。”拄着彎曲樹棍的老頭,是前面山坡上一片果林中的住戶,在大旱之前做鮮果生意的小商販。想來是家裏沒有水喝了,順着這條鄉野小道進縣裏去求生。

此時應該是渴得暈頭轉向,才會見着人就本能地求救。顏絮歡見着伸過來帶着白斑點的手,吓得往後跳去,遠遠地躲開了。

可這皮包骨的老頭沒有放棄,機械地拄着彎曲樹棍踉跄地跟了上來,驚得小人兒形态的顏絮歡轉身回跑,一把抱着顏青染的腿,控訴着:“他像鬼一樣,長得好可怕還有臭。”

說着,人就将顏青染當成了一棵樹爬上去,窩在她懷裏。

見懷裏小人兒嘟嘴的模樣,顏青染抱着她閃到一旁,指點老人家往前走,會有一所土屋,那裏有水。

“謝謝姑娘。”老頭一邊用着嘶啞的聲音道謝,一邊顫顫巍巍地繼續向前走。

趴在顏青染肩頭看着老頭遠去的顏絮歡,挑起一縷秀發在指尖繞着,不滿地抱怨着:“你幹嘛要來這裏,好看好玩的都沒有。”

早一步騰了位置的麒麟飄在空中,說着:“你以為誰都跟你一樣,只惦記着玩呢。”

“你不要說話,我和你還有仇。”顏絮歡可沒忘記自己被它抽的畫面,要不是自己法力被顏青染給禁锢了,她早就将它抓來摁在油鍋裏,裹着蛋液、面糊,炸得外焦裏嫩來果腹了。

抽其筋、喝其血,方才解恨!

“咋的啦!我可不記得咱倆有仇。”麒麟現在打得過她,不由嘚瑟開了,在四周飛來飛去,繞得顏絮歡氣悶地埋頭在顏青染懷裏。

這一邊顏青染抱着顏絮歡四處看看,另一邊土屋前,剛要進屋的範景繡瞧着夜色裏有人走近,離得遠瞧不分明。

這大晚上的,黑燈瞎火,她不敢輕易上前,便躲在了草垛邊,暗暗觀察着。

“有人嗎?”老人家進來後,微微直起腰喊着,嗓子裏早已幹裂,每說一個字都費勁,火辣辣地疼。“給點水喝。”

草垛後的範景繡見着了駝背老頭,雖然瘦脫了相,可她還是辨得出來,這人是果林裏的小商販,人稱老嘎頭。

“在。”見到是認識的人,範景繡便應聲,從草垛後走了出來,說着:“我給您舀一碗水去。”

“好好。”老嘎頭見着這閨女心善,想到之前自己為了一個果子和她掰扯的事情,就覺得羞愧。現在人閨女不計前嫌,着實讓他慚愧不已。

很快,範景繡就端了一碗水出來,老嘎頭連忙接過湊在嘴邊,大口大口地喝了起來。水入髒腑,如春雨灑下,滋潤枯木,為身體注入了新的活力,瞬間感覺整個人又活過來了!

一碗水根本就不夠,可老嘎頭也不好意思再張口,他到現在才記起這家好像是有一口水井來着,還是她縣令親爹在很久以前命人給她娘挖掘的。

想到陳年間的那些事情,老嘎頭在心裏暗暗嘆息:同人不同命,這都是命啊!

瞧着這閨女黃瘦得可怕,不由道:“你那縣令老爹,當真不顧你娘倆的死活?”

聞言,範景繡臉色煞白,沒說話,只是微微搖搖頭。

老嘎頭人老成精,見此一幕,還有啥不明白的,肯定是去求了,結果被人給轟趕出來。

唉!在這要吃人的年頭啊,連親爹都靠不住!

“那你以後打算咋辦?”老嘎頭将水碗還了回去,問着。這旱災年間,大男人都難活,更何況一個姑娘家。

“我也不知道。”範景繡迷茫一片,她看不清前路,只是她記得夜神給的任務,便說着:“我想要籌集五十石糧食。”

“咳咳。”老嘎頭被驚得咳嗽起來,看向她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一個癡心妄想的瘋子。“老頭子我...多謝閨女了,我要趁着夜色趕路。”

土屋前,駝背老頭來時緩慢,去時倒挺快,朝着兩裏之外的縣牌樓走去,進到縣裏面,找活的路數。腿腳還能動,總不能活人被尿憋死吧!總有法子的!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