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旱災年月3
旱災年月3
一夜無眠的範景繡，天一亮就頭腦昏沉沉地爬起來，打了一些清涼的井水，将整張臉埋進凹凹凸凸的銅盆裏，被涼意刺激得頭腦清醒。
她躺在榻上翻來覆去地想了一整夜，整個縣裏能弄到糧食的就只有縣衙糧倉，以及豪紳家底。
可這有談何容易呢！
縣衙有官兵，豪紳有仆人，又怎能是她一個姑娘家可以對付得了的。
顯然明面下手是沒有希望，可換成暗地裏下手，自己一沒人手，二無車馬，又怎麽可能會成功呢？
難道就溜進去，每一次抗個小半袋嗎？
想想就覺得不可取，能不能進去是一回事，進去後又怎麽能保證每次都安全呢？
那些人又都不是白吃幹飯的酒囊飯袋，別的他們興許不會，可打架耍橫那是有一手。
唉！範景繡連連嘆氣，雙手無意識地抓着頭發，感覺腦袋會像熟透的西瓜一樣，輕輕一敲就會裂開。
一想到西瓜，頓時口生津液，饞得很，在她記憶裏，也只是吃過兩次。
第一次是小時候趁黑偷偷摸進瓜地，順了一個，結果被瓜的主人追了半個山頭，差點累死。
第二次是在路邊撿別人丢棄的瓜皮，朝着紅裏透白的瓜瓤啃了一圈，最後連瓜皮也沒舍得扔，拿回來切成小塊炒菜吃。
“你頭發再抓就該禿了。”顏絮歡看了好一會兒，見她悶在水裏好久，也未擡頭換氣，若不是見着她雞爪子似的手還在撓頭，差點以為她将自己個給活活溺死了呢。
嘩啦一聲，範景繡聽見了她的聲音，猛然擡頭，将銅盆裏的水給帶了出來，要不是顏絮歡反應快，就差點澆在她身上。
“沒淋着你吧。”範景繡不好意思地笑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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顏絮歡不跟她計較，她這小伎倆根本就不看在眼裏，你故意的當我不知道嗎？
“今天你要幹嘛去？”顏絮歡無聊啊，撈到一個新人，就探探有什麽好玩的。
“嗯？”範景繡拍點臉上的水珠，想了想，“去縣裏看看吧。”
“什麽時候走？”
“一個半時辰後。”範景繡端着洗臉水倒在了一個木桶裏，嘴裏念叨着：“家裏還有一塊白薯，可以加點綠葉子煮着吃。”
“真窮。”顏絮歡聽她這樣說，覺得好心酸哦。她昨晚好像翻到了那半塊白薯，都幹癟得一點水分都沒有，跟咬一個樹根也沒什麽兩樣。
至于綠葉子......這土屋裏是沒有的。
這時範景繡回頭，順手撈起一把有缺口的鐮刀，顏絮歡噔噔地往後退了幾步，瞧着她背上藤條編的小背簍往野地方向走。
等她走遠後，顏絮歡才邁着小短腿走到枯草鋪就的臨時地鋪上，伸着肉嘟嘟的小腳丫踢了踢顏青染的細腰。“我要出去玩。”
“去哪兒？”平躺着的顏青染也不睜眼，直接問着，任由她不老實的小腳丫在腰間興風作浪。
“我要去縣裏。”顏絮歡直接蹲坐下，用小拳頭捶她，“你得抱着我去。”
被吵醒的麒麟也是服氣，很少見到人有求于別人，動作還那麽橫。
“好。”顏絮歡應下了。
顏絮歡高興了，麒麟翻白眼了。真是一個願打一個願挨，果然是一個人！
差不多半個時辰後，範景繡才背着幾捧綠葉子回來。顏絮歡邁着小短腿噠噠地跑過去趴着看，不由唇角抽抽。
她說是綠葉子，真的是綠色的葉子。
也不知有沒有毒，就摘來吃。想到這裏也就問出口了，“這東西能吃嗎？”
範景繡聽她這樣問，也沒什麽表情變化，只是回着：“樹皮都有人吃，這麽好的葉子算是好東西了。”
“......”顏絮歡見着如此貧瘠的地方，暗暗感嘆，還好她吸氣就能活，不然她到這個破地方得多可憐。
範景繡當然不知道這看起來小小一團的人在想什麽，自顧自地上鍋燒水。在案板上，嚓嚓嚓地将半截幹癟的白薯切成了一小塊塊的，刀工好像除了快點沒什麽好誇的。
綠葉子刷一下過水後，也不用刀切，兩手撕巴撕巴放到了案板上，待黃土壘砌的竈臺上的鐵鍋煮好白薯後，就可以下鍋攪巴攪巴盛出來吃了。
顏絮歡皺着一張小臉在那兒看着，她第一次對吃的沒有了食欲。因為她極好的視力，瞧見了綠葉子上附帶着的細小蟲卵。
她猶豫着要不要告訴範景繡。
告訴她吧，估摸這人家一邊吃一邊反胃，不告訴吧，這好像也不太好。
“你在苦惱什麽？”範景繡蹲在地上，往竈洞裏添着柴火。這年頭，就柴火随處可有，随取随用，都基本是幹的。
顏絮歡猶豫了一下，還是說了出來：“這下鍋的葉子上都是不知名蟲卵。”
“你就苦惱這個啊？”範景繡完全不在意，“蟲卵以後都是肉，這下鍋了也算沾沾肉味了。”
顏絮歡眨巴着眼睛，然後抿唇閉嘴了，默默退回顏青染身邊，趴在她懷裏睡覺去。躺了一會兒，感覺枯草太粗糙，紮得皮膚生疼，就蹬着腿爬到顏青染身上，又軟又好聞，舒舒服服地眯着眼睡去。
在竈臺邊忙活的範景繡看了顏絮歡一眼，目光裏透着羨慕，被人寵着的感覺真好！
可這嚴重情緒只是一閃而過，殘酷的現實教會她什麽才是真實，那就是想辦法填飽肚子。
煮熟了後，舀了一碗濃稠的給生病的娘，只給自己留了一些清湯，帶着丁點末末和綠葉子。端着碗坐在榻邊一邊吹散熱氣，一邊喂着。
“你吃了嗎？”她娘問着。
範景繡：“我的在外頭涼着呢。”
她娘這才慢慢嚼着咽下，随後道：“你是不是都給我了？”她雖然眼睛看不見，可心裏多少還是有數的。
“都給您了，你女兒我豈不是要餓死啦，娘您放心地吃吧。”範景繡笑着說。
“那就好，我老了不中用了，你還年輕，多想着點自己。”常年卧病在榻，好幾次都想撒手人寰，可就是舍不得她這個命苦的孩子。
範景繡轉了話：“娘，吃完飯後，我打算去縣裏，看看哪個大富人家需要幫工的，我讨一個活計。”範景繡提前跟婦人說明白，免得她見不到自己擔心。
“好好。”她娘一邊吃着一邊點頭，“出去幫工的時候，自己多長個心眼，不要被騙了，咱盡力而為，也不要和人家起沖突，咱沒人幫會吃虧。”
“我知道了娘，每次出去您都要唠叨一遍，我耳朵都快起繭子了。”範景繡雖是抱怨着，可語氣倒是帶了一點撒嬌。
“我是你娘，你再嫌煩，都得說。”婦人一邊吃着熱菜，一邊和閨女說說話，氣色看起來好了許多。
等範景繡收拾好後，就開始往縣裏走，身後跟着二人一獸，有點兒招風，引得過路的人頻頻矚目。這讓一直被人忽略的範景繡感受到了一些局促，雖然這些目光不是看她的，可還是覺得渾身不自在。
顏絮歡窩在顏青染懷裏，東看看西看看，從高高的牌樓下進入縣裏後，便跳到地上，跟着一群同樣赤着腳丫子的孩童去玩了。
範景繡見着夜神也不管管她家孩子，“你不怕她丢了嗎？”
“不會。”顏青染看着玩得開心的小人兒，唇角微微勾起，只有淺淺的一道弧度，卻也能讓旁人感受到她對那小孩子的寵溺。
“為什麽？”範景繡問着，那小孩子看起來挺虎的，容易被揍的那種類型。
顏青染看了眼好奇心重的少女，回着：“只有她丢人。”
一聽這話，範景繡轉過頭去，就當自己剛剛什麽也沒有問過。
同時說着：“夜神，你先随意逛逛，我去看看有沒有什麽活計換點銅板。”
“去吧。”
顏青染看着少女背着小籮筐離開的身影，因滿意而微微點了點頭。
主街道上的路人，瞧着縣裏頭來了生面孔，心裏眼裏都溢滿好奇，探頭探腦地看着。雖覺得她大白天撐着一把傘有些怪異，可合着她超凡的氣度，又覺得渾然一體，本該如此。
喜歡搞創意的小商販，見着那些婦人家擰着自家夫君的大腰板，就頓有靈光一閃。麻溜地咧着嘴小跑上前，學着那些窮酸書生的做派，彎腰行禮，可一開口，就是滿滿的走江湖的味道：“這位姑娘，敢問您是來走親的還是訪友的啊？”
顏青染腳步不停，随意逛逛，親眼瞧瞧這地方的人情風貌。當然，機靈小商販的問話，也未落下：“暫住。”
“暫住啊，這好啊，我們這地方雖然看起來一窮二白的，可人實在啊，都是老實巴交、互助友愛的......”
話還沒說完，就被前方突然冒出來的人給打斷了：“竟然敢到小爺館子裏騙吃騙喝，是不是活膩歪了？還是當小爺我是個傻狍子啊？”說着就是對被扔出來躺在地上的人一頓踹，而旁邊圍觀的人沒有一人出手相助。
機靈小商販臉上的笑容漸漸消失，灰溜溜地退了，雖然沒有多說上幾句話，可重要的信息是有了啊。暫住啊，就是住在這裏，也就是能經常在縣裏出現
想着想着臉上浮起笑意，看那些拈酸吃醋的小姐夫人們是越看越滿意，将一張還算有靈氣的臉硬生生笑成了一朵菊花。
有錢人啊，就是愛模仿，越能彰顯獨特和吸引男人的東西，她們越想要，這都是賺銀子的小道道！
機靈小商販回到攤位，麻溜地收了攤，在同行詫異的目光下，非常神氣地邁着大步推着板車走了。
在他眼裏，這些沒有靈魂的同行都是渣渣，遲早要被淘汰出街道。他得趕緊搶占先機，到臨縣請人仿制出來。
一邊推着板車走着，一邊歡樂地重複地哼着改編的歌詞：
啦啦啦 啦啦啦
我是機靈的小商人
顏絮歡順着與衆不同的聲音，瞧見了他，眼裏閃過一絲笑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