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旱災年月11
旱災年月11
晚上的時候,範景繡悄悄摸摸、熟門熟路地穿過龜裂的田野,借着被烏雲半遮的月光翻下山坡,趁着四下靜悄悄推開低矮的院門摸入。
這個時間點,一鈎彎月正當空,屋裏的燈火早已吹滅、燈芯冷卻,住在裏頭的人也早已歇下。
炎熱幹燥的天氣像街面鐵匠鋪的火爐,籬笆院的窗戶用着一截竹竿向上撐起,用以通風乘深夜裏才有的微微涼意。
輕手輕腳地摸了進去,因着這種非書中君子所為的行徑,讓她又愧又緊張。
進到房間原地站着一會兒,待眼睛适應屋裏的黑暗後,才緩緩挑開富貴珠簾,彎着腰朝床榻的位置挪去。
帷帳沒有放下,一眼便可以瞧清楚榻上的情形。
入眼最惹人矚目的是那過于龐大的軀體,白花花的一片露在外頭,是背對着的。
瞧這白胖白胖的體型,必是那富态的扒皮老爺。
和肥胖的軀體形成鮮明對比的,是一道曼妙的身影,她就側卧在那兒,一縷烏黑的秀發搭在只着一層輕紗的胸前,朦朦胧胧、似有似無的好風景,讓未經人事的範景繡紅了脖子。
陷在黑暗裏的眸光閃了閃,不知為何卻咽了咽口水,稍稍定神,才蹑手蹑腳地找着貼身的物件。
轉到女子所用的梳妝臺前,低頭細細尋找着适合的物件。
香囊?不行。
胭脂?
範景繡眼裏一亮,順手就揣到懷裏去了。
翻了翻,在一木盒裏尋到了一枝碧綠玉簪,簪子被壓在諸多小物件下,看起來好久沒有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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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是沒有記錯,之前意外撞見這叫蔓菁的女子和爹在一起時,戴的就是這只碧綠玉簪。
在範景繡直腰轉身後,吓得差點兒驚呼出聲,好在手速夠快,死死地捂住了嘴,堵住了聲。
就瞧着那本應該是熟睡着的女子,此時披頭散發地坐在床邊,一動不動地盯着她看。
被發現了,這要怎麽辦?這白胖的扒皮老爺在這裏過夜,外間廳裏肯定是有小厮守着的,萬一這叫蔓菁的女子出聲呼喊,那她豈不是要被當成盜賊押進縣衙,讓範家一家子都嘲諷她嗎?
就在範景繡緊張地呆在原地想法子逃離時,有着溫婉之氣的女子收回視線,默不作聲地重新躺下,依舊是側卧的姿勢,她枕着自己的手腕,視線透過窗看向外頭,有一種莫名的傷感。
十分的寂寥。
這是範景繡的感覺。
心底默默可憐起這個衣食無憂的女子,雖不愁吃穿,卻失去了自由!
見她沒有要阻止的意思,範景繡就試探地朝大開的窗戶挪挪腳,最後見她沒毫不在意時,才麻溜地翻窗出去,臨了回頭一看,就和那雙死寂的眼睛對上。
裏頭一片荒蕪,甚是凄涼!
這讓範景繡的心緊縮了一下,竟有些悶悶的,摸着懷裏的玉簪神色一凝,迅速轉身離去,連夜直奔孫昊的家裏。
鱗次栉比的房舍,有一家還亮着燈火,在黑夜裏極為惹眼,範景繡停在木門邊喘喘氣兒,稍微緩了一些才擡手敲門,在寂靜的夜裏刻意放輕了力道。
屋裏頭等得昏昏欲睡的黑三聽見聲音,精神一振,眼裏放光地看向孫昊,無聲地說着:“是範家妹子嗎?”
盤腿坐草墊上的孫昊沒回他,而是朝外沉聲問着:“門外是哪位?”
“孫大哥,是我。”範景繡朝門縫裏小聲回着。
“快去開門。”孫昊這聲音還未落下,黑三就已經搓手爬起,溜過去将門栓拉出開了門。
進門後,範景繡見到魯凱,先開口喊人,“魯大哥好!”
“範家妹子好!”魯凱笑着回應,他之前也是熟讀百書的文人,即使如今被旱災所逼棄了文墨,可身上依舊殘留着一絲文雅。
“怎麽樣了?”黑三很急,“拿到了嗎?”
範景繡看着他點頭,“拿到了。”說着,從懷裏掏出那枝碧綠玉簪,解釋着:“我爹識得。”
黑三打了一個響指,接過去細細看着,嘴裏還小聲嘀咕着:“這玩意兒,值老錢了吧?不知能換多少個炊餅?”
孫昊倒了一杯涼水遞給範景繡,“沒被發現吧?”
一聽這話,範景繡黃瘦的小臉就攀上可疑的紅暈,搖搖頭,又點點頭。
這可把三人給看糊塗了,魯凱搶先問着:“到底是發現了,還是沒發現?”
範景繡如實回答:“被這玉簪的主人發現了。”
三人心裏一驚,臉色微微泛着白,短短一瞬間就在百轉千回。
範景繡:“不過,她什麽話也沒說,也沒有叫醒旁人,直接讓我走了。”
“這就奇了,大半夜發現屋中有賊,竟能視而不見。”魯凱想了想,又道:“第一,是這女子認識你,對你頗有好感;第二,是殘花之軀藏善心。”
“啊,呸!”黑三淬了一口,“你咋不說,是因為她膽小怕被傷着,才将人放走的呢?”
“行了,你也坐下吧。”孫昊手一拉,站着的黑三就順着力道坐了下來,搖晃之間死死護住手裏頭的玉簪。
四個人圍坐在一起,湊頭小聲說着話,由着黑三将請衙役喝酒摸到的縣衙兵力情況細細說來,範景繡心裏大概是有個底。
随後,由魯凱模仿多個人的筆跡寫了一封信,規整地折疊好交給黑三,讓他趁縣令避着家中夫人在青樓偷食的機會,将這兩樣東西送過去。
承載着衆人希望的黑三,出了屋消失在一排排屋舍中,穿過條條街巷戴着被柴刀劈過的鬥笠混入青樓,模樣兇狠地拉過一個跑堂的小厮,差他将密封在竹管裏的信和布包裹着的玉簪,送到在樓上客房尋歡作樂的縣令手裏。
黑三一副江湖人的做派,還真有幾分唬人的架勢,瞧着他手裏爛布包裹着的刀形物品,衆人自動退避三舍,不敢上前找麻煩。
看着那小厮推門進了縣令作樂的房間,黑三才轉身離開,出了青樓拐了個彎,人就立馬擡腿溜,簡直比那被鷹攆的兔子還逃得快,時不時會飛快地往後看看,确認是否被人跟蹤。
等摟着彩衣團扇的縣令取出信細細查看時,神情大怒,跟随左右的兩名便衣捕頭合了大敞的衣物追了出去,出了門口站在大街上左右一瞧,燈火之下卻是不見有符合小厮描述的可疑之人。
兩名貼身的便衣捕快對視一眼,便迅速返回房間,擔心這是刁民行使的調虎離山之計。
“沒有見到人?”縣令順了一下上翹的八字胡。
“是。”二人齊聲回着:“那賊人滑頭,早一步逃走。”
“這次刁民并非泛泛之輩啊!”縣令瞧着手裏那枝碧綠玉簪感嘆着,他的蔓菁啊,不知被自家夫人轉去哪兒了?
“不過是一群草包罷了。”其中一名便衣捕快不以為然,“只要縣令您咳嗽一聲,他們就要吓得屁股尿流。”
“我有感,這次會不一樣。”縣令盯着那信上不可追尋的字跡,臉色有些凝重地起身:“回衙門!”
幾位伺候的彩衣團扇的女子嬌聲挽留,個個像是直不起腰的蛇精一樣攀着人。
若是擱在別的時日,縣令自然會躺着受她們的服務,只是今夜是不同,需趕回縣衙和縣丞細細商議,如何應對這有備而來的一夥人。
丢下幾顆碎銀子将人推開,帶着捕快迅速出了青樓,回到衙門後,差人将縣丞從夢鄉中請來,連挑燈商量着逮捕之計。
圓滑的縣丞說得有些口幹,端起青花瓷的茶杯連喝了兩口,“這些人甚是狡猾,依我看挨家挨戶地查沒有用,将糧倉圍得水洩不通也沒用。如此被動,不如應他們所求,主動出擊,在交易地點事先埋伏,屆時一網打盡。”
随着一席話慢騰騰說完,才将茶蓋覆在茶碗上,發出一聲脆響。
縣令聽聲上翹的八字胡一顫,單手往桌上一拍:“好,既然這群刁民賊心不死,欲搶赈災之糧,就暗調兵力暗伏在後。”
“縣令您英明。”縣丞擡手作揖贊着,又補道:“他們将交易地點定在縣南外的官道,定會勘察好地形提前埋伏人手,我們主力繞道來一個反包圍。”
第二天杞縣街面一如往常,若非要拎出來一點異常的,那還真有兩點。
其一:機靈小商販的生意惹人眼饞,被人砸了攤子、受了些外傷,還損了不少白花花的銀子。
其二:縣衙的糧倉衙役進進出出,搬運着一麻袋一麻袋舊年的糧食摞在馬車上。
那車轱辘被重量壓陷入土,這幾輛馬車就等着午夜,聽令往縣南外的官道處運送。
為了不表現出異常,孫昊一群人白日裏如常來到西集市,圍坐在一起等候雇主來挑人幹活。
到了夜間閉眼躺在床上休息、或是在屋內來回走動,心裏激動與害怕半摻半。
今夜星疏月朗,實在不是一個可以殺人越貨的好時機。
孫昊一群人從各自的住處悄悄避過左鄰右舍,直奔縣南外的官道。
範景繡是最早到的,她的身邊跟着的是不嫌事大要看熱鬧的顏絮歡,小小的身子白嫩嫩,赤着腳丫兒正靠官道邊的石壁,磕着從青果巷老茶行小女娃那兒順來的葵花子。
一邊粉嘟嘟的小嘴咔嚓咔嚓地磕着,卻又一邊咕哝着:“這裏太差,連個瓜子也不是那個味兒。幹巴巴地欠盤,要是有奶油味的就好了,最不濟有個五香的也行啊!”
一旁緊張四看的範景繡嘴角抽了抽,雖然她不太知道那什麽奶香和五香,可有葵花子嗑就不錯了,還一副嫌棄不滿的樣子,真讓人恨!
感受到視線的顏絮歡,手往前一伸:“要嗎?”
範景繡悄悄咽着口水低頭望着她,遲疑片刻後,伸手去接.......
“不給你,我自己都還不夠呢!”小小的人兒一臉欠揍地縮回手,又開始咔嚓咔嚓地嗑着葵花子。
那模樣完全是沒心沒肺,一點兒不覺得自己剛剛的行為,是有多麽的讨打。
被氣到的範景繡暗暗告訴自己,這是一個嬌生慣養的小娃娃,什麽都不懂,沒有什麽惡意。
如此反複說服自己幾遍,才抿着嘴收回視線看向杞縣的方向,隐約見着有人朝這裏奔來,好像是孫大哥。
孫昊帶着黑三到跟前,第一時間注意到了那粉雕玉琢的紅衣小女娃,面露疑問地看向範景繡,問着:“這裏怎麽有個小女娃?”
黑三走進一看,更覺得這小女娃生得精致,那大眼烏黑有神,就那睫毛老長老長的,跟一把呼啦搧風的扇子一樣,也不知是哪家的娃娃,竟然養得這麽好,家裏應該老有銀子了吧!
顏絮歡聞着體熱散發的汗味鼻子一皺,再瞧着他那熾熱的眼神,人就握緊手裏的葵花子往旁邊挪了挪,心想着:不會是要硬搶吧?
範景繡見黑三還想貓着腰跟過去,忙出口攔着:“黑三哥,這是我恩人的娃娃,脾氣有些不好,咱們不要離着她太近。”
“胡鬧!”孫昊說這兩字的語氣有點重,“繡妹妹,你怎麽能将這小女娃帶來這裏呢,一會兒亂起來稍微有個不顧及,該如何是好?”
“你們說我呢?”顏絮歡吐出瓜子皮,朝孫昊的位置看了一眼,不在意地擺擺手,“你們打你們的,我就找個高地兒坐着看看,不用管我。”說完,朝空中陡然來了這麽一聲:“汪汪汪。”
在場的三人:“......”看向她的眼神有點兒變化,帶上了些許灼熱,心底暗暗驚呼:好想抱在懷裏順順毛
“汪汪汪!”似回應一般,不知從哪個犄角旮旯傳來一聲真狗叫,伴着聲音兩條黃白相間的狗狗就出現在三人視線中。
第一反應是:肉
第二反應是:餓
第三/反應是:香
黑三一見那肥嘟嘟的晃晃肉,眼裏跟狼一樣眼冒綠光,身體本能地撲了出去,他都快不記得肉是個啥味了。
胖柯基肥肥的身體靈活地一閃,敏捷地避開跑到了顏絮歡的身邊,得意地朝着幾人晃了下亂顫的狗屁屁,看得幾人恨不得提刀上去噗呲給放了血,放鍋裏大火熬炖着,啥也不加,就煮爛了大口吃肉、美滋滋地喝鮮湯。
廋柯基縱身一躍,在空中劃過一道金光,就踩着黑三的腦袋躍到顏絮歡的另一側蹲着。
不知是不是錯覺,三人都在兩狗狗的眼裏和姿态上感受到“輕蔑”一詞。
“我就看看,你們不用管我。”顏絮歡小身子一歪,爬到側邊胖柯基的背上,揪着一小撮順滑的黃毛,坐出了騎馬的氣勢,奶聲奶氣地:“駕!”
兩只柯基心裏苦,但他們無法說,因為拿人手短,吃人嘴短。
夜神因為要哄這心魔,便暗地裏從眉心抽出一絲青氣給他二人,作為交易條件,就是要陪着這心魔。
說得好聽是陪,其實就是要順着這心魔的心情,保護她、照顧她、還得伺候她。
就像現在這樣,被當做馬騎!
對堂堂神界天兵來說...真是忒劃算了!
且不說這青氣帶來的實際好處,就光将這事拿出去說一說,也能羨慕死整個神界,特別是能羨慕是主神。他可是追殺了夜神無數年,一點兒好處都沒有撈到,最後只得拂袖遠離,派他們這些蝦兵蟹将下來惡心惡心她。
三人就見着那肥得流油的狗狗馱着小女娃娃跑到了山體上,順着粗壯的樹幹停在枝杈上,居高臨下地俯瞰。
三人彼此對望一眼,都在對方臉上看到一句話:狗什麽時候也會爬樹了?
不等三人想明白,孫昊找的人就陸陸續續全來了。顏絮歡在樹上趴在胖柯基的背上往下瞧,人數共計有二十九人。
二十人分散到周圍隐蔽,九人留在原地等着縣衙送糧食過來,這些人手裏連一把像樣的刀劍都沒有,看得顏絮歡連連搖頭,又掏出布袋裏的瓜子開始嗑起來。
不多時,十名衙役就趕着幾輛堆滿糧食的馬車出了縣南,按時來到交易點。
得瞭望的兄弟來報,孫昊幾人的心就稍稍地穩了一下,重新拉上圍在脖子上的黑布遮住大半張臉。
“真的只有十名衙役押送糧食過來?”魯凱有些不信,他總覺得其中有貓膩。
“不會。”範景繡剛升起的僥幸就熄滅,話說得肯定,“我爹不是一個能為美人舍棄利益、面子的人。”
“那怎麽辦?”黑三望着幾人,不由自主地縮了縮腦袋,握緊了手裏的鐮刀。
孫昊叉腰看着緩緩接近的馬車,對幾人說着:“一會兒按計劃,我拖住這些人,你們順着官道将馬車趕走藏好糧食。”
“不。”年紀上小的範景繡,心裏漸漸沒底,在幾人注視下繼續道:“我和你留下來,其他人按照原計劃行事。”
在運糧車離開後,縣令親自帶着從巡檢武官那兒借來的三十人悄悄繞道圍上,在衙役們運糧達到交易地點時,也已經出現在這群吃了熊心豹子的烏合之衆身後,只待一聲令下,便可餓狼撲食般将人全部逮住。
計劃很順利,這些押送糧食的衙役也沒有為難,直接按照信中所說,進行了糧食移交。
黑三幾人趕着馬車走了,确定這些衙役沒有要追的意思,才呼喝一聲,甩鞭趕馬兒順着官道奔跑。
魯凱往後看了一眼,面上浮着擔憂:“太順利了!”
跟在最後面的黑三不解:“順利不好嗎?這麽多糧食啊,夠我們一幫子兄弟吃好久。”
魯凱搖搖頭:“事出反常必有妖,險啊!”
“你是說孫哥他們會遇到危險?”黑三猶豫了一下,随後勒緊了缰繩,“我們快回去救人。”
“快走,回去沒有用。”魯凱明白若真是有危險,回去就是送死,眼下最重要的是将馬車趕遠,藏好糧食,也許能作為換人的籌碼。
“糧食已讓你們拉走,蔓菁夫人呢?”帶頭的衙役有着一雙邪性的吊梢眼,他的手正握挂于腰間的佩刀柄上,問着站在眼前不知面容的一男一女。
範景繡見黑三等人趕馬車消失在黑夜裏後,才轉頭慢慢道:“不知。”
“呵!”帶頭的衙役立即抽出了大刀,冷笑指着面前這位膽大包天的姑娘,“你們這是在戲耍縣令大人。”
話音一落,他身後的衙役立馬将二人圍住,朝四周嚎了一嗓子:“一個都不許放過!”
這一聲就像是信號一般,暗藏在四周的人全部同時動了。
孫昊的兄弟們按計劃來營救二人,而最外圍縣令帶的人,則是想要将這些愚蠢的刁民給逮住,逼出主謀,全部律法處置。
一番打鬥,孫昊等人敗于沒有趁手兵器,便全部被手持亮晃晃大刀的官兵圍住。
此刻的範景繡很愧疚,是因為她的異想天開,才害得這麽多人受傷,也許都會像以往一樣被殺了。
她是真的沒有想到,縣衙竟然有這麽多的兵力。
根據黑三得來的情報,縣衙人員上上下下加上縣令總共六十餘人,除掉各位老爺、小吏,真正的兵力大概是在是四十人左右。
按照原本推算,這四十人縣令絕對不會全部出動,必是要分成兩撥,一撥留守縣衙以防聲東擊西,另外一撥來逮捕。
如此在人數上也算是半對半,勝算是有的。
可哪裏料到她爹縣令會從別處借兵,前後兩頭堵,穩穩當當的。
範景繡朝雙手背在身後的縣令爹走去,其他衙役警惕地上前一步,見此,摘下自己的蒙面布,喊着:“爹。”
“竟然是你!”縣令俯看他這個一無是處又陌生的女兒,“夥同外人搶你爹的糧食,你好大的膽子。”
被冷聲呵斥的範景繡眼裏氤氲淚花,“糧食都是皇上運來赈災的,可以放在糧倉上黴,為什麽就不能一一發放給大家?”
縣令氣得上翹的八字胡都在顫抖:“你這是在教你爹我怎麽做人?”
範景繡低下頭,“女兒不敢。”
“你不敢?”縣令奪過旁邊捕快的刀,大步上前将刀架在了這不入眼的女兒脖子上,“你還有什麽不敢的,都算計到我的頭上,是不是別人造反,你也要跟着造反,取你爹的項上人頭?”
“我沒有。”範景繡擡頭含淚倔強地盯自己的親生爹。
縣令也賴得和這粗野的女兒多說話,逼問着:“蔓菁呢?”
“死了。”範景繡是不可能告訴他的。
“你真和你娘一個模樣。”縣令冷着臉動了動手中的刀,差那麽一點點就會傷到自己的女兒。
一聽他提到娘,範景繡就像是被摸到逆鱗,話語都帶上哭音:“我娘一直很好,她每日每夜都在想你,是你為了功名利祿,抛棄了我們。”越說越激動,最後直接吼出:“抛棄糟糠之妻,攀附權貴。”
“啪”的一聲巨響。
這一耳光,縣令顯然用盡全力,搧得黃瘦的範景繡轉了半圈摔在地上。
“這些人都給我帶回去,一個也不要放過,反抗者殺。”縣令被不入眼的女兒抖了老底,老臉自然挂不住,若非念在那一半血緣上,真想當場就一刀将人給砍了。
正在士兵們持刀逼近時,從遠處傳來馬蹄聲、以及嗷嗷呼喝聲。
衆人聞聲看去,夜幕的黃土飛揚裏疾馳來十來匹駿馬,每匹駿馬上都有着耍刀的男子。
“籲......”這群來勢洶洶的土匪勒住缰繩,虎視眈眈地看向這群人。
“老嘎頭?”範景繡認出了其中一位,這可不就是前不久來讨水喝的人嗎?不是說進縣裏讨活計嗎?怎麽轉眼就成了土匪?
老嘎頭笑呵呵地向範景繡說着:“閨女啊,老頭子我沒來晚吧?”
“沒有沒有!”這波驚喜像是及時雨,範景繡忙搖着頭,感覺臉上的痛意似乎也都消失。
老噶頭:“那就好,有人給了消息,說縣令大人大發善心送糧食,咱就緊趕慢趕地來了,還好沒錯過,那糧食呢?”
範景繡一時吃不準這些人來這裏是因為什麽,便收起臉上的笑意,神情都帶上了一些警惕,“我們的人運走了。”
“別緊張,老頭子還欠你一碗水之恩。”老嘎頭是個人精會來事,加上土匪的隊伍裏有熟人,便也跟着混了起來。
這年代與其當一個好人被餓死,還不如挎上彎刀搶劫一些食物填飽肚子。
聽他這樣說,範景繡提上來的那一口氣,緩緩地松下,她真怕前有狼後有虎,人被抓了,糧食也沒了,娘的病更不能治了。
“謝謝您!”範景繡誠心誠意地彎腰致謝,如今這些騎馬的土匪一來,孫大哥他們就不會被抓,自己也達成夜神的要求,可以救娘了。
果然,剛剛還嚣張必勝的衙役士兵,瞧着這些刁民和土匪摻和到一起去,頓時往後退了幾步,齊齊側頭看向縣令,瞧他該如何做,是退還是打。
縣令瞧着手底下的人遇見窮兇極惡的土匪就慫,也知硬打下去只會把命交代在這裏,是以,狠狠地瞪了他那愈發沒有出息的女兒,丢下手中的刀冷喝一聲:“回!”
捂着傷口強撐的孫昊等人手一軟,手裏各式各樣的武器就差點兒脫手,見縣令帶人走遠後,才轉身齊齊盯着這些看起來十分兇殘但貌似有些友好的土匪。
“回見,随時歡迎你們來加入我們。”老嘎頭眼一眯,就知這些人心裏在想什麽,話落後,便勒着缰繩調轉馬頭,雙腿一夾馬肚帶着兄弟們呼嘯而去。
隐身在上空樹杈上看熱鬧的顏絮歡,低聲問着兩柯基,“知道是誰通知這老頭來的嗎?”
胖柯基抖抖耳朵,搖搖狗頭,一旁的瘦柯基爬過來說着:“是夜神讓我悄摸摸帶信去通知的。”
這下顏絮歡不開心了,感覺自己被忽視了,小手薅着金燦燦的狗毛,低聲嘟囔着:“她怎麽不告訴我?”
胖柯基疼得龇牙咧嘴,喪喪地眨巴着濕潤的狗眼:我怎麽知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