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02

“這門舊了是有點難推,推不開?”

林聽雪搖頭又點頭,見周蒼在面前支起手臂,她微微側過身子,拉開兩人距離。門被推開,風肆無忌憚地灌進來。

她往米白色羽絨服裏縮了縮,“謝謝。”

“帽子帶上吧,這裏冬天很冷。”周蒼低頭看她,院外的燈管顏色在她素白的臉上變化,戴了口罩後只留那雙眼睛,在冬夜像蘊了雪水,清微明亮。

帽子在她背後,周蒼的手指在袖口動了動,沒擡起來。

林聽雪反應了兩秒,指了指身後的尖帽子,小聲嘟囔,“這帽子太……醜了。”

戴在頭頂像扣了棵聖誕樹。

昌市在北方,是京州附近的地級市,冬天氣候幹燥。她土上土長,怎麽會不知道昌市冬天冷。只是沒想到有這麽冷,身上的這件羽絨服還是借了朋友的來應急,有點寬大。

林聽雪在心裏反複分析他那句話,往深了想,好像說得她不是昌市人。

她是離開昌市太久,考研時一股腦兒從北跑到最南,碰上三年封控,适應了沒有雪的暖冬。現在再回來,短時間裏她的皮膚幹裂得發疼。

思緒混亂,見周蒼在身邊亦步亦趨地跟她往外面走,她疑惑,“你還有事?”

周蒼步子沒停,側眼瞥她,倒是開口就讓林聽雪十分尴尬。

“出去買包煙。”

“喔。”

“我記得你以前說自己不喜歡聞煙味。”她沒過腦子,冒出這麽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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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暫的沉默。

顯得街道意外的安靜。大概是天冷,情人都去了酒店,街上零星路人看起來很是蕭索。

她站在路燈下,清楚地聽到周蒼哼笑的聲音,在心間顫了兩顫。

“你以前還說自己再也不想見我。”他以牙還牙。

林聽雪蹙眉無聲看向他,一時不知道怎麽接話。想見和偶遇,這是兩個概念吧,她想反駁今天又不是我給你打電話讓你來的,話到嘴邊又覺得沒必要。

空氣凝滞裏,周蒼已經轉身走進便利店。

林聽雪有點懊惱。失眠後精神狀态好像不太對,口不擇言,她決定一會兒少說話。盡量避免聊起關于“以前”的話題,防止像當下一樣氣氛尴尬。

不知道孫銘澤到這裏還要多久,她口罩下的霧氣打濕睫毛,又将鼻尖惹得濕漉漉。林聽雪只好冷着手補了個口紅,不想讓他看到自己狼狽,在寒風裏打字問他到哪裏了。

孫銘澤很快發來一個餐廳位置:【距離你有點遠,你先等等。】

林聽雪看着那行字,心裏冷笑,有這時間自己都打車回去了。她下午被警車帶過來,自己的車還在公司,孫銘澤一聽她惹了麻煩,立馬說今晚有應酬,讓她先處理,不一起吃飯了。

她想,有些等待是有用的,有些不過是浪費時間。

好朋友江曼打電話過來問情況時,林聽雪當下無所适從,只是在街道上踱步,冷不丁吸吸鼻子,“還沒回去呢,對啊,賠錢解決了。”

她回頭看向便利店,找不到人影,不知道周蒼是已經走了還是沒出來。

突然相遇,突然消失,總在她意料之外。

聽江曼反問,“所以你撿的那花到底是怎麽回事,別人故意扔那兒釣魚嗎?”

林聽雪踢着小石子說不知道,“反正網上那種情人節在垃圾桶撿東西的小視頻都是假的,我現在對鮮花都PTSD了。”

不管多麽浪漫的鮮花營銷,她是提不起興趣了。看到白玫瑰,只能對號入座一張醜臉。以後都不想再收到玫瑰花。

江曼對她賠償打抱不平,“你真是個大怨種,賠了時間又折兵。”

“我已經狠狠教育過我不争氣的手了。”

江曼在那邊哈哈笑着,讓她趕緊去回洗個澡去去晦氣。林聽雪又溫聲解釋,“其實也算是幸運了,對方本來明目張膽訛錢的,我恰好碰到熟人幫我,不然……”

江曼好奇打斷,“你八百年不回來,這裏還有熟人?誰啊,我認識嗎?”

林聽雪把手機往耳邊扣緊,風呼嘯着心髒,“我也沒想到。”

“是……周蒼。”

聽到對面驚訝的噓聲,她立馬說,“先這樣,回去聊吧。”

江曼最後問她,“所以你這情人節,到底和誰過的?”

林聽雪抿唇。她年後剛入職到昌市的央企,工作上不能說輕車熟路,采購崗的日常還在适應和努力階段,所以今天于她而言,只是個普通的周二,普通的工作日。

最多最多,算是她對鮮花免疫日。

挂了電話,背後傳來聲音,“你男朋友還沒到?”

轉過身,周蒼遞給她一個瓶子,擡擡下巴示意她接過,“看到裏面正好有熱水,暖暖手。”

林聽雪捧着熱乎的牛奶瓶,感受到流竄在身體裏的暖意,才有了回他的心思,“謝謝。”

數不清是今天的第幾次出其不意。

周蒼看她低眉順眼的客氣模樣,想起在監控室看到她回擊王鳴,那樣子像被惹炸毛的貓,便打趣,“你今天挺厲害。”

“什麽?”

“沒什麽。”

“……”

一時沉默。車流鳴笛,隐約人聲,外界聲音無限放大,女孩在他身邊安靜地讓他心癢。

他站在她對面,能看清她剛塗過口紅的唇,泛着星點,不自然抿唇的時候那抹亮色就會暈染開來。

他以前很少見她塗口紅,林聽雪和她的名字一樣白淨、素淡的漂亮。天冷氣清,她鼻尖微紅,面頰如細糯羊脂玉,加上她的自然發色接近墨色,當下的一幕,視覺上實在頗有沖擊力。

更何況是在暗夜裏。

煙盒攥在手裏,周蒼捏着轉了又轉,還是拆開從裏面抽出一根。他也想不通,怎麽會願意站在這裏陪她等一個男人。

這種行為說出去怎麽都會遭人恥笑吧。

時間流動,他就在她身邊耗着。

無風時他按動火機。一點飄渺的猩紅在夜裏亮起,襯着他眼眸,又暗下,低着嗓問。

“介意嗎?”

林聽雪目光盯着煙,看他分明的側臉輪廓:“沒事,你随意。”

得到允許,周蒼才攏了攏手,側頭将煙點燃。

他深吸一口,按壓回那些已經冒尖的、快要難以掩飾的煩躁,像吐出的白色煙霧,随風飄散。

又沒完全飄散,總會在身上、口腔留下痕跡。

難捱。

他率先打破沉默,“以後碰到類似的遺棄物別動,別打主意,很容易被詐騙,萬一裏面有貴重物品惹禍上身,得不償失,有不少這樣的案子。”

“嗯我知道,下次不會了。”

話題又轉到這裏,林聽雪便接着說,“今天多虧了你,”她搖搖手裏的瓶子很誠懇,“現在也是。”

她想,這次怎麽說都是欠了他人情,得找個機會還清楚。

周蒼瞧她心思,挑眉又問,“他什麽時候到?”

“哦,他有事還得一會兒。”

“你就在這傻站着?”周蒼撇頭。

“實在沒地方去。”

“那這麽說,你現在有空?”他語氣稍有上揚。

林聽雪疑惑擡頭,“嗯?”

“總不能一直站在這兒吹冷風。”

路燈的光在周蒼身後,形成輪廓光暈,林聽雪看過去時有點晃神。短寸頭的他更幹淨清爽,冷風裏,他像棵白楊樹,脆生生向她發出邀請。

他垂頭按滅剩下的半截煙,漫不經心說,“現在有空的話,一起吃個飯吧。”

林聽雪以為她聽錯了,眉頭輕皺。

她看了看時間,手握着那瓶牛奶,心思動搖,“……現在很晚了,我怕時間不夠,不然下次?”

周蒼指了指那一排小飯店,“我還沒吃飯,你不吃可以在裏面等。”

“走吧,裏面暖暖,不會耽誤你約會。”

聽到約會二字,林聽雪竟有想解釋的沖動。最後只是點點頭。

點單的時候,她坐在靠窗的位置。孫銘澤沒有打來電話,跟她開了位置共享。林聽雪中途點了結束,距離這裏大概還有十幾分鐘。

“真不吃?”

“不用了,我沒什麽食欲。”

周蒼最後還是給她點了份燒麥,自己吃了份牛肉面。

細面條沾着油花,加了醋和香菜,被他吃得很香。大概是周警官真的餓了,吃相并不端着。

林聽雪沒有食欲,把手裏的牛奶擰開,溫熱滑過喉嚨,嘗了兩個燒麥。

是她喜歡吃的鮮蝦燒麥,完整的蝦仁撒着魚籽,吃完後她身體舒展了些,才發覺自己确實肚子空空。

林聽雪不擅長聊天,便只盯着自己面前的食物。

“什麽時候回來的?”周蒼問。

她放下筷子,手機屏幕亮起,看了一眼緩緩道,“前一陣子,算是年後吧。”

“在這邊工作?”

意識到不禮貌,她熄滅屏幕,點頭,“嗯,在一家國企上班。”

面對面坐着的時候,眼神避無可避的要撞上。她不說話時,周蒼靠着椅背打量過來,喜怒哀樂隐藏得太好,林聽雪被看得渾身不自在。

又想去摸手機。

“那你現在住哪?”

“……”

他發問的語氣總是生硬冒昧,甚至沒有主語,壓迫人必須回答。

這讓她很不舒服。

林聽雪捏着手機,眉頭微不可查的皺起。

“你一定要這麽問嗎?”

她這次沒有逃避,與漆暗的眸子相對,言辭切切。

“周警官,你和我說話像在審犯人。”

又覺得可能是自己敏感,她抿住下唇,“今天你幫我,我确實是欠了你人情,但你大可不必這樣和我講話。”

“我住在哪裏,應該也沒有必要告訴你。”

她以為她的強硬會讓不愉快的對話結束,看看時間,孫銘澤差不多到了附近。

林聽雪不再看他,徑直起身,“不好意思,我先走了。”

她是心懷感謝,但也不能讓他冒犯到這種地步。她突然就煩起來,叫她進來等人的是他,給她暖手瓶也是他。

怎麽讨人喜歡和讨人嫌都讓他占了。

她站在門口深呼吸兩口換換心情。剛想走下臺階,被人叫住名字。

“林聽雪。”

風卷着他的聲音,還是跑進耳朵。他叫她名字的咬字和尾音,有說不清的好聽。

周蒼走下臺階,她站在原地聽腳步越來越近。

他語氣散漫,沒頭沒尾,“我以前沒告訴過你嗎?人情是大事。”

他抓着她那句話不放,大作文章。

不遠處的路對面,一輛黑曜三系開着雙閃,朝她鳴笛。她确定那是孫銘澤的車。

林聽雪不想被他看到這副情景,半轉身子回頭問:

“所以你想讓我怎麽還?”

周蒼遠遠望向對面的車,防窺車窗正緩緩下降。

他緊走上前,擡手迅速捏住面前人的手腕,羽絨服皺起。夜色裏,雙閃的燈在他眼眸裏忽明忽暗。

他近乎蠱惑一般湊近,在她的注視下緩緩開口:

“留下來,今晚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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