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01

《她撿到花以後》

安為樂/文

2023.7.28 半夏小說原創首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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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聽雪大腦完全清醒的第三十六個小時,整個人處在暴躁邊緣。

她仰頭把紙杯裏最後一口熱水喝完,驅趕些涼意,順便壓一壓噴薄的怒氣。一雙清亮的眼睛不自覺被眉頭按着,素淡面龐晦暗下來。

失眠一天一夜後,情人節當天被警車帶到派出所喝茶。

這兩件事,同時發生了。

完全打破了她下班後早睡補覺的計劃,還推了晚上安排好的約會。

她讨厭生活陣腳被擾亂,讨厭此刻。

調解的民警去聯系值班律師的空隙,她和報案人一同坐在辦案區的椅子上等待。

她頭腦昏沉,太陽穴發緊,後腦勺重重抵着藍色軟包牆休息,無視身邊的報案人投來的鄙夷打量。

氣氛安靜怪異,像灑在雪上的火藥。火星在蹦噠,但燃起來也是找死。

一旁的看管輔警緊盯着他們一舉一動,生怕再次因為口舌之争上升到上下其手。

今天這位報案的中年男人素質極差,還沒和女生吵兩句,一雙胖手已經戳到了對方肩膀上。大概是對方實在漂亮,他撒氣時又想揩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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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線是他手裏捧着的那束蔫巴白玫瑰。

清白花瓣和他臃腫黢黑的面龐一起撞到人視線裏,看管輔警別過眼,又不得不繼續勸說,“王先生你最好再考慮下,這點小事根本不至于起訴,大動幹戈何必呢?”

只聽對方毫不猶豫,粗野的聲音回蕩在辦公室:

“警察同志,我維護自己的權益怎麽能算是小事?再說了,這女人仗着點狐媚姿色不學好,年紀輕輕偷東西,我今天必須教育教育她!……”

這番諷刺的說辭在今天下午曾中譯中無數次好,她也回擊無數次,對方還是不依不撓,把一點芝麻小事反複放大。

林聽雪想,中年長舌夫的語言組織能力可比論文降重網站好用多了。

可惜她最煩社會上好為人師的油膩男。

垂眼看手裏的一次性紙杯沒了水,她快速攥成一團,手一揚用力砸過去,語氣紮人——

“怎麽,你爹瘾犯了?家裏沒孩子吧,這裏輪得到你來教育我?”

說話間,紙杯尖角正中那人醜陋臉面。扭曲的,刺激的,在他臉上亂作一團。

“你他媽再說一遍?!”

對方接收到大吵一架的信號,騰地站起來,腿邊的椅子磨出嘶響,指着林聽雪的方向開始罵罵咧咧。

警察見狀走過來攔他,把他推回椅子,呵斥,“行了,你嘴巴放規矩點!”

看戲之餘,林聽雪察覺到警察無奈和厭煩的眼神,她心裏直嘆氣——

如果再來一次,她絕不會相信什麽垃圾桶旁邊能撿到花的帖子,也不會手賤,興沖沖把那束花拿回自己辦公桌。

現在,她懶得再争辯說那花是她自己撿的,上面沒名沒姓,沒有任何聯系方式,連花店的小卡都沒有,孤零零扔在消防通道的門後,還放在一個廢舊落灰的垃圾桶上方。

林聽雪是接電話的時候發現的,想來沒人要怪可惜。誰知下班前就接到閃送派送員的報警,他和失主一起報了案,說丢了花,查了公司監控,确認是被林聽雪給偷的。

本以為只要歸還花束就好,哪成想,報案人一口咬定花少了一朵,向她索要賠償。

林聽雪不信,她拿出手機翻相冊,撿到花的時候特意拍了一張打算發朋友圈來着。她當時想,工作致郁但鮮花治愈啊。

結果狠狠打臉,确實是原本21朵,而她抱來警局的花泥上只插了20朵。

百口莫辯。被難纏的惡主捏了把柄,鮮花成了罪惡源頭。

自己賠償倒也無所謂,她不是不願意承認錯誤,只是拉上送花的閃送員倒大黴。閃送公司以客戶損失和他失責為由,在王鳴的賠償索求下扣了他的保證金。

大概這一天接單的收入都搭進去了。

而王鳴對她更過分,那束白玫瑰市場價168,王鳴開口要一千賠償。林聽雪不同意,跟他耗到現在。

無用的唇槍舌戰她也煩了。她甚至開始考慮要不然就吃了這個虧,當一個大怨種,趕緊息事寧人。

畢竟以前有人告訴她,能用錢解決的事都是小事。

當時她眨着眼反問,那什麽是大事。

他年少老成一樣回答的簡單——生死,人情。

牆上分針轉完一格,林聽雪還在紛亂的回憶和猶豫間出神,大拇指的指甲蓋被她劃了又劃,指緣起了一圈皮屑。

她有點等不下去了。

她實在不擅長等待,無論是警察律師還是阿貓阿狗,等待只會讓人平生怒躁。

耐心防線快要到達的前一秒,林聽雪空蕩裏聽到一聲“周隊好”——

她擡頭的剎那,血液倒流。

那人一身周正警服,身形高挺,藏青色衣領立起,貼着清晰硬朗下颌,兩側延伸出寬闊肩膀。濃郁眉眼和周遭還帶着冬夜寒氣,就這麽生冷闖到人眼睛裏。

匆匆一眼。

林聽雪不确定他有沒有認出自己,他分給她的眼神太淡太少。甚至沒有多餘的停留能讓她用來分析。

“昌市經偵總隊第二支隊,周蒼。”

周蒼出示完警官證,公事公辦道:“值班的律師臨時在法院加班,我們已經咨詢過他。”

王鳴擡手用食指點着林聽雪的方向,打算先告狀。

林聽雪皺眉的一瞬,一雙有力手臂已經伸過來,将其按下。

她看周蒼邁了一步靠近,聲音嚴肅,“先聽律師怎麽說。”

“如果調解後你還有問題,我們可以再等他過來。”

林聽雪本在他不遠的身側,現在被他半擋着,以一種被保護的站位站到了他的斜後方。

這動作于她,除了詫異,她只覺自己那渾身生長的尖刺,不設防地撞到了雲朵裏、泡沫裏、奶油裏——沒了冒頭的必要。

林聽雪盯着他背影,又瞧他骨節分明的手指。

手機裏律師在講《民法典》第314條規定,大概是拾得遺失物的應當返還給權利人,林聽雪侵犯了原物主的所有權,需要進行合理賠償。

王鳴聽完一臉得意,“對對就是這個意思。”

“給錢給錢,痛快點!”王鳴勾着手。

“周警官,我……”林聽雪皺眉想要說明情況。

周蒼側過頭,輕薄眼皮掀起,眼神冷冷看她,沒有停留。

她有一瞬間在裏面讀出了不耐煩,仿佛她的開口要比王鳴還煩人,林聽雪話堵在喉嚨,頓時沒了解釋的心思。破爛小事,不足挂齒。

只聽周蒼言簡意赅地問,“律師說了,所謂的合理賠償,按照你的損失來定。聽說你索要一千賠償,對吧?”

王鳴突然猶豫起來,點頭的動作都模棱兩可。

周蒼适時拿出花的訂單截圖,“你的花多少錢買的你應該清楚,林小姐和閃送公司雙方賠付相應價格即可。但還是要提醒一下,這個度呢,您以後要把握好。根據我經偵辦案經驗,強行索要二千至五千元以上屬于敲詐罪……”

“我作為經偵警察,也處理經濟糾紛,王先生還有什麽疑慮嗎?”

他的語氣不疾不徐,條理清晰,讓人沒有反駁的機會。

壓迫感給到王鳴。

站在一旁的同行民警何晨憋着笑,心想:周隊你還不如直接說,你敢訛人兩千我現在就把你抓起來。

王鳴幾乎下意識想瞟一眼他腰間是不是有手铐,眼神飄忽。

在周蒼朝腰後擡手的一刻,王鳴木讷點頭。

一個多鐘頭的風波,在微信收款聲中戛然而止。

“周隊,你來我們派出所處理經濟糾紛吧,你這手起刀落,可比我們磨嘴皮子強多了。”王鳴離開,何晨在一旁說着。

“術業有專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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麻煩解決得比林聽雪想象的快。

她長舒一口氣,從椅子上提起包,轉身微微颔首,“謝謝周警官。”

身高的關系,她垂眸時視野裏只有他筆挺的執勤服。

剛剛在背後打量他無數次,此時卻不知道該怎麽面對那雙眼睛。

何晨打破沉默,“林小姐,你今天真是幸運,碰到周隊來送資料,不然這王鳴估計還要等律師回來才罷休。”

林聽雪點頭只是一笑,盡量自然地把視線轉到周蒼,“真的很感謝。”

周蒼看她一張臉在白熾燈下蒼白得沒有血色,瞳仁帶着血絲,有些沒休息好的倦意,嘴唇有些幹裂。

太過熟悉的眼眸凝着他時,周蒼要進行反詐教育的話突然哽在喉嚨。

最後只是淡淡告誡。

“長點記性。”

“嗯。”

林聽雪頓頓,手放在肩帶,“那沒什麽事的話,我先走了。謝謝兩位。”

恰好手機震動,她接起來,從周蒼和何晨面前探過身子,禮貌微笑告別後離開辦案區。

那邊問她事情處理的怎麽樣了。

“結束了。”

“那我去接你。”

“嗯,我在派出所門口等你。”

她太長時間沒走動,起身才發現手腳冰涼。大廳玻璃門的縫隙有風漏進來,吹醒她的昏沉,剛剛那幕越發清晰起來。

她和周蒼六年沒見,這種情況下偶遇,彼此竟都沒有一點寒暄之意。剛剛的交集,無礙于擦肩而過。

他比她想象的,還要更淡漠。淡漠到,實在陌生。

走出大門前,她聽到身後有何晨說話的聲音,在大廳裏不算大,還是一字一句傳到她耳朵裏。

他似乎帶着笑在八卦,“周隊,今天情人節,你不和我們的孟警花出去約會嗎?”

林聽雪邊向前走邊猜他們只是路過,大約是要去往哪個科室,下意識慢下腳步想聽下文。

好奇心作祟,她又想偷偷看一眼,推門的動作收回,沒注意到背後沒了聲音。

回頭。

有沉沉目光落在她身上。

那目光似乎已經停留了很久,四目交彙的一刻快速滋長出一根牽扯住她的線,無形中将她困在原地。

幾秒的對視讓情況失控。她看到——

他朝她走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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