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04

江曼說得對,沒有人比林聽雪更熟悉這首歌。她閉着眼睛都能唱出來。

高中時江曼在廣播室,她專門請江曼吃甜筒,就為了下午廣播時間能放火星哥的這首歌。

不過當時,她也有私心。

就像歌裏唱的那樣,“In hopes your on the other side talking to me too 幻想着你也和我一樣,在遙遠的另一邊,與我做着回應”。

她是放給聽得懂的某個人聽。

那個人也許在高三教室裏做題,也可能在籃球場上放松,或者像她一樣在座位上将這首歌聽完。

她不确定。

就像現在,她不确定周蒼分享這首歌的意思。

林聽雪從床上撐着身子把臺燈的光降下來,用點燭器将香薰點燃,木芯帶着輕微的噼啪燃燒聲,燭光在她清澈眼眸裏躍動。

閣樓的隔音并不怎麽好,她總要嘗試着給自己制造一些助眠氛圍。

熟悉的香根草和松木味傳來,林聽雪找了一個舒服的姿勢才把軟件切換到網易雲,點開自己的聽歌排行,塞上耳機,開始單曲循環這一首。

火星哥略帶沙啞的嗓音将情歌唱的深情婉轉,鋼琴流動裏,她突然福至心靈——

以前她關注過周蒼的音樂賬號,那時候兩人還在大學,經常分享一些自己喜歡的歌,也不聊其他。

林聽雪記得他的ID。也不是故意去記的,是沒辦法不記住。

她的昵稱取自自己的名字,單單一個英文詞:【Sno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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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蒼也學她,沒經過她同意直接改成:【Snowman】

林聽雪就笑他,問他這是什麽意思。周蒼很皮也喜歡逗她,他挑挑眉說,林老師你先翻譯一下。

林聽雪說,雪人呗。

周蒼點點頭,那會兒他還是微分短發,額前碎發晃了晃,又帶點失望嘆了口氣。他說,不全是,你真的不懂嗎。

他皺眉的時候,林聽雪總是想到一些委屈小狗的表情包。

周蒼見她不說話,自己一本正經地解釋。

“雖然按英語的語法來這樣不對,但周氏語法裏,Snowman的意思是——

“林聽雪,你的人。”

許是周蒼說這話的時候,語氣誠懇,漆黑的瞳帶着明亮的笑意,他眼尾輕輕向上,真誠又太過澄澈的情話讓她心動。她甚至記得自己當時心跳節奏在加快。

說完後,他又抱着她用胡茬蹭她頸窩,細細癢癢的酥麻感和他吐氣的溫度重疊在她皮膚上。

這是周蒼想要親密的信號。

畫面,語言,觸覺,音樂。所有記憶的方式同時存在,她太難忘。

“叮。”

手機提示到了休息時間,林聽雪回神,她很快在搜索欄輸入一串英文字母。

系統跳出很多Snowman,她覺得自己好笑,又控制不住一個個點開去對照IP地址。

林聽雪第一次覺得,互聯網找到一個人,并且确定是他,好像挺容易。只要他沒有換名字,沒有離開這個地方,查找範圍最終縮小到某個富士山頭像上。

皚皚白雪,蒼蒼茫茫。

她點進去TA的聽歌排行。

被窩潮熱裏,林聽雪看到這位大概是周蒼的用戶賬號,所有時間裏排行第一的是那首《Talking to the Moon》。

這種隐秘的不謀而合,讓她的淺淡嘴角不可察覺地有了上揚弧度。

奇妙的網絡搜尋,打撈,确認,共鳴。她刻意又見不得光的視/奸行為,如同發現別人秘密和心事一樣,滿足着人的好奇心和窺探欲。

暗夜裏有湧動的潮水漫過她的心,老舊閣樓快要承受不住她的心跳。

TA的動态在幾個小時前,分享了一首歌——《玫瑰竊賊》。這歌名,讓林聽雪想起自己下午被當偷花賊的事。

她想,她的這雙手啊,可真有出息。

-

不翼而飛的那朵花,在第二天有了下落。

二月的太陽朝九晚五,月亮更敬業。

臨近下班,林聽雪手機震動,收到來自快遞的短信。

她猛然想起來,自己昨天留了派送員的電話,專門看了一眼他工牌上的名字,留心記了下來。

因為自己的過錯讓別人承擔賠償,還搭進去一天收入,林聽雪心裏過意不去。

在支付寶轉賬處輸入手機號,驗證了是閃送員本人的名字,她毫不猶豫把昨天的賠償金額轉過去。

自己心安理得,才算是一切結束。

玻璃窗外天色無盡暗下,林聽雪在工位上進行工作收尾,同事稀稀落落開始準備下班。

從快節奏的生活慢下來,她無聊之外還有點惶恐,盯着屏幕的表格發呆——

她的人生是不是要這樣無聊到退休呢?

“小雪,可以下班了。”

“哦,好。”

“诶你昨天桌子上不是擺了一大束玫瑰花嗎?誰送的呀?”

林聽雪随口回複,“我撿的。”

她剛來沒多久,只認得自己部門的人,甚至叫不出面前女同事的名字。只是看她妝容精致,一身OL套裝,杏眼圓臉,挺可愛的長相。林聽雪邊同她搭話邊低頭收拾東西。

梁悅繞着自己胸前的卷發,先是不着痕跡地打量林聽雪手裏的小香包。

接着聽到是撿的花,她眼神變了變,嗓音甜甜,“哎呀那就好,今天太忙忘了跟你說。”

林聽雪手裏的動作停下,不解擡頭。

“是這樣,昨天李科長辦公室的花謝了,我怕她說我,早上來不及訂花,情急之下在你桌子上抽了一朵……”

梁悅想自我開脫,她的手在空氣裏擺了擺,“這下我就放心了,一朵花嘛,我想你也不在乎。”

林聽雪猜測了很多種可能,花被順走這種可能性最低。

她反問,“我為什麽不在乎?”

語氣有點冷,梁悅的笑僵硬在臉上,眼睛微微睜大,目光放到她包包上。

林聽雪明白過來,她買得起昂貴包包,不會在意一朵廉價的花。

事情清晰起來,她又有些無語。

她不是那種愛為難人的性子,只是沒有邊界感的同事,在一個平凡的下午平添了一點不喜歡。

看着梁悅不怎麽熟悉的臉,林聽雪猶豫要不要告訴她昨天的事。

梁悅見她神色不對又趕緊說,“你也知道李科長那個人有強迫症,脾氣不好,我每天被她折磨得要死,小雪……”

她這樣說着。比起隐瞞,梁悅心裏的罪惡感少了幾分。知道自己這樣做不對,但比起被李科長因小事罵她,還是借花獻佛更有用。

她拿不準林聽雪的性子。只是看她說話溫婉,想來應該不是什麽難相處的人。

所以今天下班故意來找她,低頭不見擡頭見,總不能因為一朵花鬧難看吧。

再說了,是她撿的不是買的,又是另一種價值。她拿走一朵應急,上面還有20朵呢。

“就是這事,下班路過看見你,我這不趕緊來跟你說清楚。”

梁悅敷衍的語氣和急不可耐說完要走的表情,林聽雪揣摩得明白:我有專門找你跟你解釋的心思已經是情分,你再斤斤計較就沒意思了。

是。

一朵花,她如果因此生氣就顯得太小肚雞腸了。

只是她開始擔心,自己以後變成這朵随便抽走随便利用的花。

新人在職場在體制內,很容易被使喚被當槍使,她在微博上經常刷到類似的投稿。

她選擇了一種更為溫和的計較方式——她把昨天的風波言簡意赅講了講,絲毫沒提賠償的事。

她看梁悅的表情從驚訝到露出窘态,最後讪讪朝她笑,“真不好意思小雪,我沒想到這麽嚴重,我明天請你喝咖啡!真的!”

“好呀。”

幾番對話下來,林聽雪對梁悅有了大概了解,梁悅要比她早工作一年,年齡比她還小兩歲。她是真的大大咧咧,自己桌子上的東西經常丢,還揚言別人也可以随便用。

“那你這性格當行政秘書,已不是很吃虧。”林聽雪說。

“是有點,但都是小事啦,”梁悅眼睛發亮,拍拍胸脯,“大事上我還是很靠譜的!以後你有事找李科長,可以先問我。”

林聽雪略擡起眉,抿着嘴笑。

梁悅眨着眼歪頭看她笑起來的模樣,打趣說她很像古代的大小姐,扶風弱柳地含羞一笑。

兩人一起去停車場,梁悅挽着她,若有所思:“那照你說的……看來這路邊的東西還是不能随便動呀。”

林聽雪點頭,“反正那位警察是這麽告誡我的。”

她想到周蒼的話,又說,“都怪我這手。”

梁悅連忙去握住林聽雪的手,兩人的手都不怎麽溫暖,不過小插曲讓她們熟稔起來。

梁悅蠻用力地拍了下自己的手背,挺嬌嗔地自責道,“我這手也該打,你打我吧小雪,讓你白白去了趟派出所。”

林聽雪被她逗笑。

事情其實早就過去了,她知道自己不能責怪梁悅,責任也不在她,就算沒有她,自己還是要被監控查到,被帶到警局。一切都不可避免的要發生。

不過,她這一趟似乎……也不是白去。

梁悅走後,停車場安靜下來。林聽雪解鎖車子,開始播放音樂。

-

“周隊!”

“放。”

“你這首《玫瑰竊賊》聽不膩嗎??”同事小劉跟着他聽了一天,忍不住問。

周蒼沒擡頭,翻着資料随口回了句:“單純覺得好聽。”

手機震動,是何晨打來的電話。周蒼猶豫兩秒接起來。

是何晨的聲音。

他剛要舒口氣,就聽到旁邊另有其人。

周蒼也不管何晨這次挂羊頭賣狗肉的開場白是什麽,直接點破他:

“電話給她。”

“什麽事?”

他沒有了耐心。

孟清姝小心翼翼的聲音傳來:“你昨天為什麽不接我電話啊?”

周蒼說太累了睡得早。

他昨天從派出所回去後,實在沒心思理會孟清姝的電話轟炸,她電話一直打到淩晨。

由于周蒼的工作性質,手機不适合太長時間靜音,他在黑暗裏看手機亮了滅,滅了亮。最後還是沒接。

對方嗫嚅:“那你今天一整天都沒找我啊……”

“我等了你一天了。”

她還想說,你昨天十一點還在發朋友圈聽歌呢。

周蒼放下挂耳咖啡的杯子,斜倚着辦公桌。他低着頭,下颌蹭過藍色警襯的衣領,舌尖抵着腮幫漫不經心。

在某種意義上,他也等了一整天。他知道是什麽滋味。

他垂下眼眸只客觀陳述:“上午在開會,還是你們派出所接的那個騙保案。”

“支隊研判了大量審計數據,确定是幾家私人診所團夥作案。”

孟清姝聽他又開始聊工作,不想聽,就直奔主題——

“知道了。”

“我昨天打電話沒其他意思,你別誤會,就是過幾天我爸生日,他想叫你和周叔叔一起來,陪他喝兩杯。”

周蒼調回來昌市後拜訪過一次孟清姝的父親。他能從基層特警調動回來市局的經偵支隊,很大程度上,是孟父的關系。

青睐他的市局老領導,傾慕他的領導女兒。

在外人眼裏,他周蒼只要和孟清姝在一起,前程似錦。連周蒼的父母也這樣認為,使勁撮合兩人,和孟家的交往越來越密。

周蒼懷着對長輩的敬重,答應了孟清姝的邀請。其實就算她不專門打來電話,到時候他爸也會拉上他去的。

“能問下孟伯伯哪天生日嗎?”

孟清姝脫口而出:“我爸2.24的,下周五,初步定在下周五晚上吧,行嗎?”

周蒼嗯聲,順勢在手機上看了下日期。

下一秒瞳孔放大。

二月初五。

這個日期,他太熟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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