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06
來往的車流交錯，對面身影短暫淹沒、浮現，接着朝她小跑過來。
林聽雪愣怔在原地。
周蒼在她的視野裏由遠及近，他今日沒有穿板正的警服，一身便裝。
——長款的黑色羊毛大衣被架起，裏面薄薄一件白花灰高領針織衫，貼着鋒利下颌骨，左右環視時，帶動脖頸線條隐約起伏。那晚見了一面，現在再細看他的短發，蓬勃倒豎着顯得面龐清爽。他皮膚不算白，運動挂，如今這身打扮倒是多了幾分成熟溫潤。
只是林聽雪目光裏生疑：？
他怎麽在這裏？
周蒼手插口袋站定，側眼看看她身後的書店，先問了出來：“你來這裏幹什麽？”
林聽雪被他高大身軀擋了些陽光，她也沒擡頭，只揚了下手裏的兩本書。
“買書。”
說完轉身就要走。
周蒼見狀，跨了一大步到她面前，堵住她的路，凝視她手裏那本熟悉的詩集：“你住的附近沒有書店嗎，要跑這麽遠？”
林聽雪在他的動作幅度裏聞到來自他身上的皂香，很幹淨的味道。
她向後退了一步，往下接話，“沒有這本。”
“那我送你的那本呢？”他問得很急。
林聽雪被他擋着不能向前走，垂眸一秒，聲音很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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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丢了。”
“丢了？”周蒼着重前一個字音，重複她的話。
光線清透，周蒼甚至看得清她面龐絨絨，焦棕色格子圍巾環一圈皙白皮膚。和以前模樣沒差，對他的态度上差別可太大了。
意外遺失是一種不可控的丢，人為遺棄可以算作扔，這都叫丢了。
她說的是哪種？
周蒼按耐着眼裏的湧動，偏過頭低哼一聲，似在自我嘲弄。他的語氣裏帶着一種平靜的溫和： “林聽雪，你可真敢說。”
林聽雪聽得出裏面的怨和厭。
很難再聊下去。
她打算先逃離，低頭繞過他身子，甩下一句：“我還有事，先走了。”
腿邊的衣角摩擦而過，小臂突然被人握住，傳來不輕不重的拉扯力道。
“等等。”
林聽雪終于主動去看他，蹙着漂亮眉頭，大概是那一臉對這一招的不耐煩表情刺激到了周蒼。
周蒼恍然讪讪擡手，松開她，語氣微不可察地低落下來。
“……不好意思。”
他的手在空中僵硬兩秒，又垂下，羊毛呢的布料磨蹭着他的手心。
挺紮人的。
他深深呼吸一口，抓了抓頭。
明明惹他生氣，丢他禮物的人是她，可現在，林聽雪太過冷靜和故意疏遠的反應，讓他渾身添了焦躁感。這女人真不講道理，他想。
上次是他不顧分寸地拉住她手腕，這次他又是在她要走時下意識去握。
他知道兩次對她來說，都不算禮貌。
可他想留住她。
又不想用她讨厭的方式。
心思糾結裏，周蒼盯着女孩的側臉弧度，腦海裏想了很多話，喉結滾動。
“上次也很抱歉。”
他不知道說什麽她才能不走，就像當初他無法把她留下來，任由時光的洪流将她裹挾而去。
“诶，是小周警官呀，要進來蠻？”
兩人沉默的僵局倏然被書店老板娘打破，她推門出來，語氣親切：
周蒼很快換上微笑，禮貌颔首，“好。”
心情平緩幾分，他轉頭看向身邊人，征求她的同意：“我都到門口了……”
“你能陪我進去看看嗎？”
林聽雪聞言與他對視一秒。
她将下颌埋進圍巾，抿着唇向上拉了拉，聲音被圍巾掩蓋得模糊不清。
“嗯。”
周蒼看到她睫毛抖動，點了點頭。他只覺自己的渾身血液從緊繃的心房回歸到身體各處，慢慢放松下來。
-
“你還有什麽要挑的書嗎？”
“我剛剛已經看過一圈了。”
“我知道。”
并肩走在鱗次栉比的書櫃間，林聽雪将手縮在口袋裏，收着小臂，與他保持距離。
轉到科幻小說區，周蒼不出所料地被吸引過去，在一排書前停下。林聽雪看到他熟悉側臉，有一剎那覺得，她和周蒼好像都沒變。身高也是，她還是略微超出一點他的肩膀，擡眼就可以看到他深色的唇。
她想起老板娘與他熟稔的樣子，輕仰頭問：“你經常來嗎？”
周蒼目似點漆，垂眸相對時，林聽雪別開眼。
只聽他略帶着笑：“我要上班的，哪能常來。”
“比你來的多就是了。”
書店的輕音樂緩緩流動，林聽雪突然想起最初她的問題，他為什麽憑空會出現在這裏。
她挑眉，捏着小心思試探他：“周隊不是經偵警察嗎？”
“嗯。”
周蒼眼睛掃過面前的書脊，沒揣摩到她話裏的意思。
林聽雪晃晃腦袋哦了一聲，目光狡黠掃了他一眼。又故意自言自語般：“那就奇怪了，我還以為你是網警呢。”
“嗯？”
這次輪到周蒼疑惑。
“沒什麽，我以為你是順着網線找來的。”林聽雪眸間一本正經。
她直盯盯去觀察周蒼的反應。
對方的注意力被面前的書分散，靜了兩秒。
周蒼立下想到那條微博，他确實是……
一瞬而過的羞赧，他手握拳在嘴邊輕咳兩聲，無意識摸過鼻尖，快速眨着眼想解釋：
“啊不是，那什麽，我真是經偵上的。”
被人戳破原來是這種模樣。林聽雪心裏沒了剛剛的防備，淺淺笑了下。
周蒼後知後覺，被她拐着彎損人的方式逗笑。他便挑眉笑笑，眼周的線條柔和下來。
“經偵警察，專門抓騙子的那種。”
林聽雪沒說話。
沒了劍拔弩張的氛圍，林聽雪又陪他挑了兩本亞當斯的科幻小說，她訝異于男人的收藏欲，看過的小說有喜歡的翻譯版本，要買兩本。
揚言，一本用來看，一本用來收藏。
“還上去嗎？”
周蒼結完賬揚揚下巴。
林聽雪搖搖頭說自己已經上去過了，“我現在得趕緊回家。”她擔心奶奶在家裏着急，“我爸和我奶奶還在家裏等我。”
“哦行。”
“那我們可以下次來。”他補充。
林聽雪沒說話，徑自推開門，周蒼跟在她身後向老板娘告別。
走了幾步，她問，“你的車還在那裏，你跟着我做什麽。”
“那你不打算坐車去嗎？”
他晃了晃手裏的車鑰匙。
“我開車來的。”
周蒼有一瞬間的出神，才反應過來。
——六年，當年坐在他機車後座一定要揪得很緊的女生，已經到了獨立開車的年紀。
有奇怪的酸澀掠過心髒。
“那我跟你去開車。”他說。
林聽雪心裏嘆口氣，也沒辦法，總不能拒絕有人陪你走路。條條大路，就是讓人走的。
午間無風，散步起來暖洋洋的。到露天停車場的路程要幾分鐘，周蒼似和故人寒暄，兩人一問一答，倒也沒有冷場的時間。
“我到了。”
林聽雪按動車鑰匙，一輛白色CC應聲解鎖。她将包包從肩上拿下來，厚實圍巾圍困在胸前不舒服，她索性扯下來，露出纖細白皙的脖頸。
不小心蹭到嘴邊，唇上昳麗完整的口紅瞬間被破壞。
周蒼眼底看得清楚。
他撇開眼，只看車子，喉結動了動說：“你這車不錯。”
“我哥送的。”
林聽也說，這禮物是慶祝她順利畢業順利上岸。雖然不貴，但下次再送大概就是她結婚了，讓她多加珍惜他大發善心的機會。
“他還在京州創業？”
“對。”
“我也好久沒見他。”
被周蒼盯着，林聽雪站也不是上車也不是，她只好拉開車門，“我真的得走了。”
“那再見。”
林聽雪正要揮手。
“你沒聯系我。”
突如其來的一句話。
周蒼站在她不遠處，他恢複先前的神态，高挺地伫立着直勾勾看向她，深黑眼眸與鋒利眼尾，看過來時像是在追究獵物，窺探你內心虛實。
捕捉你的第一反應，猜測真實想法。
周蒼語氣下沉：“為什麽？”
他沒等到她主動聯系的日子裏，這個問題是心間難以溶解的小石子，無數次激起漣漪，無數次不得答案。
有時候，遵從本心這件事很困難，做起來也很困難。
但周蒼不得不承認，遵從本心會快樂。
問出這個問題的那刻，他自己都驚訝那種無由來的輕松感，細胞呼吸，身心順暢。
他看林聽雪垂眸，手扶着車門，指尖泛白。他生出一種，是不是自己為難她了的不忍心。
可他也清楚地知道，他今天一定要得到什麽，哪怕是一句話，一個眼神。
只要不是懸而未決的期待感，不是讓他沒有時間界限的去等。
因為男朋友不能聯系，因為不想，或者因為讨厭他……
諸如此類什麽都好，什麽他都接受。
不然，他今晚又要失眠了。
沉默裏，周蒼倚着旁邊的車，咬咬牙繼續問下去，出口的聲音是他沒預料的顫啞——
“只要我一出現，你就會心情不好嗎？”
“你想多了。”她淡淡。
“我想多了？”
“所以是為什麽？”
近乎逼問的語氣，林聽雪捏着車門，半晌才咬着下唇找到一個合理又荒唐的理由。
“……我不知道你號碼。”
心跳聲外，她聽到周蒼短促地哼笑一聲。他低頭從口袋裏掏出手機，捏着半角，向她走近。
林聽雪在他的灼灼目光下，實在想閉上眼睛。那麽多共同好友，随便問問她哥林聽也就知道，何況他的微信名片還躺在她的聊天記錄裏，她甚至找到了他的音樂賬號。
……
這個借口實在拙劣。
不過對方好像很有耐心。
他沒細細計較，只是問：
“那你現在想知道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