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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陽臺上不暖和,林聽雪不自覺打了冷顫。她輕輕咳兩聲穩住心情:
“是這樣,我家裏有點小狀況,可能需要去派出所報案,所以想先咨詢一下你,你有時間嗎?”
她一口氣把自己的訴求表達清楚。
“具體什麽情況?”周蒼的聲音正經起來。
“家裏老人好像被騙了。”
林聽雪簡單複述完剛才發生的事情,電話那邊沉默幾秒。
“不是小狀況,見面說吧。”
他語氣驟然嚴冷,短短一句讓林聽雪心裏開始擂鼓。
她弱弱問,“那我們直接去派出所是嗎?”
周蒼推開露臺的玻璃門,寒流席卷過來,擡眼看傍晚外面完全沉下來的天空。走到外面,簌簌雪花落在他的黑色毛衣和皮膚上,冰涼。
他瞧了瞧地面一片浮白,溫聲:“一起去吧。”
“嗯?”
“外面下雪了。”
林聽雪在陽臺上轉身,仰頭看灰白天空,确實有了雪片。回到昌市後第一次見到雪,驚喜的心情不該出現在此刻。
可對方的聲音實在溫柔,輕飄飄沁入人心,像在安撫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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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開車我不放心。”
“給我發個位置,我去接你。”
林聽雪也沒推脫,答應下來。主動在微信列表找到周蒼,發送定位。空蕩的界面第一次有了交流。
“收到。”
“大概十分鐘,”周蒼垂眼看腕表,估算距離,“記得讓家裏人帶好證件。”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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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周蒼不是拖泥帶水的性格,林聽雪當下通知奶奶準備好身份證。林奶奶點頭,她不知道如何是好,只能乖巧地坐在沙發一角等着。
林聽雪迅速走進洗漱間,看到鏡子裏的自己實在素淡無色。回家沒拿化妝包,她便用眉粉淺淺勾勒下眉毛,塗上全糖色口紅,白皙皮膚有了點綴。
轉身前,又忽覺顏色太過惹眼。她抽出一張紙巾,抿去多半顏色。
唇瓣只剩殘留的淺紅,淡淡啞光,并不刻意,反而清麗的漂亮。
她慶幸自己早上洗了頭,将潑墨直發随意半紮起,顯得幹淨溫婉。
時間差不多,林聽雪見奶奶似乎還有些緊張,扶着她臂彎安慰:
“奶奶別怕啊,警察叔叔們人都很好的。到了那裏你只要把所有的事情說清楚就好。我們是受害者,是在追究自己的錢財,維護自己的利益。”
林奶奶愣愣點頭,聲音裏咬牙切齒:
“我七老八十了怕啥,打死他我眼睛都不眨!我是在想,我要拍個視頻曝光小鐘這個狗崽子。明天就發!讓網友那什麽,網絡暴力他!”
林聽雪:“……”
這可比她硬核多了。
知道奶奶義憤填膺的情緒大過緊張,林聽雪舒一口氣,保持這樣的心态也不錯。
她沒告訴他們周蒼說的話,擔心他們平生焦慮。
她也抱着疑問:不是小狀況,那是什麽呢?
“小雪,你這朋友叫什麽啊,我和你奶奶怎麽稱呼他?”林一鳴在身後提着包問。
“他姓周,周警官。”
“哦小周,我這麽叫他行嗎?”
“……可以吧。”
林聽雪抿唇,推開單元樓的鐵門前,她心跳莫名加快,完全不受控制。想深呼吸兩口,外面全是冷空氣,硬生生壓回心裏。
“小寶?”林奶奶看了看她。
“嗯?”林聽雪慌亂回神。
“你怎麽捏我這麽緊?”林奶奶擡擡手臂。
“……”
林聽雪被這麽一問,觸電般松開奶奶的胳膊。
林奶奶手肘處的羽絨服被她深深捏到變形,皺成一團,此刻慢慢在回彈。
“……剛剛在想事情。”
林一鳴走到他們前面推門而出,“下雪了啊。”
門外的雪邊落邊融化,黑色柏油馬路覆了薄薄一層白色,上面有淩亂腳印和車胎印。她擡手接了一片。
“小雪,是那個嗎?”
林聽雪聞聲看去——
熟悉的車子停在小區門外,大概是不讓車子進來,周蒼正半傾着身子和門衛大爺交流什麽。
他穿一件黑色簡約皮衣,寬肩窄腰馬丁靴,挺拔的身型遠看像極了男裝店門口的假人模特。聊完後手插兜直起身子,整個人軒昂站在遠處。
這是他騎機車時喜歡穿的一身裝扮。
以前林聽雪坐在後座,會嘟囔他的皮衣不好抓。
“只會耍酷,一點都不考慮我。”
面前頭盔裏悶悶傳出笑聲。周蒼後仰一下,故意去撞林聽雪剛戴好的頭盔。
林聽雪被撞後作勢要打他,小手剛伸出來,下一秒就被握住。她的手不由分說被帶着伸進皮衣下擺,直直放到貼身的腰間:
“笨,你可以伸進去啊。”
林聽雪第一時間感受到他的灼熱體溫,溫度順着掌心蔓延到面頰,她用聲音掩飾自己:“心機男人。”
周蒼便笑得更大聲。
-
當下,也是遠遠一眼,對方說話間随意朝這個方向瞥過來。
意識到是她。
周蒼愣了一秒,側頭對大爺笑着說,“我等的人到了,就不麻煩您了。”
他高高朝她招手,又指了指門口的車,示意自己不方便過去接她。
林聽雪點頭。
無聲勝有聲,再見面氣氛倒是融洽。她介紹完身邊的家人,周蒼很有禮貌地問好。
走近時,林聽雪發現他皮衣上落了不少雪,化成小水珠,頭發上也有。
她輕聲仰頭問,“你等我們很久了嗎?”
“沒,也是剛到。這大爺挺嚴格的,愣是不讓我進。”他笑着。
很簡單地讓話題寬容起來。
林一鳴和林奶奶便說這個大爺軸得很,認死理。
車裏開了暖風。林聽雪不敢在奶奶面前直接問周蒼,她觀察周警官并沒有像電話裏那樣凝重,懸着的心放下些。
不料林奶奶社交屬性全開——
她在後座歪出一顆腦袋,“小周啊,你們警察現在還有報案接送服務嗎?”
周蒼打着方向盤低低地笑,眉眼映着玻璃外的明亮雪色:
“算是我個人的服務吧。”
林聽雪在副駕駛看窗外。她真是白擔心奶奶一通,絲毫沒有被騙的緊張感,還要聽她各種奇怪的問題。
“小周有女朋友嗎?”
林聽雪立馬打斷:“奶奶!”
路程不遠,車子行到紅綠燈停下,周蒼側頭看到林聽雪蹙眉着急的模樣。
兩人短暫對視一秒。
林聽雪先偏過眼。
周蒼笑了下,像是在對她講話,又微微朝後,回應林奶奶:
“沒有呢。”
沒有嗎?
林聽雪心下生出疑問。
不知怎麽就想到了孟清姝。上次在派出所,那位民警說的要和他過情人節的“孟警花”,應該是她吧。不是情侶關系嗎?
只聽林奶奶在後座很快接話,“我們小雪也……”
林一鳴适時打斷:“媽,您別信口開河。您忘了孫家的事我們還沒解決。”
林奶奶哼了一聲,想到孫女的态度,提高音量:
“這事我看遲早要黃!”
-
林聽雪從沒覺得十幾分鐘的路程如此難捱。
不好容易挨到警局門口,時移世易,她又站在這裏。
進門之前,兩位長輩走在前面,林聽雪慢下腳步和周蒼平齊,見他沒有要單獨聊天的意思。
她伸手用拇指和食指在周蒼的手肘處,迅速捏住一小片皮衣:“等等。”
牽扯感讓周蒼停下來,低頭看她。
林聽雪擡眼:“你剛剛在電話裏說的,沒有說完。”
“這件事很嚴重嗎?”
她沒了底氣,松開自己的手。
“這麽說吧,前段時間30多個主動租借醫保卡從中獲利的老人,觸犯刑法,有一半被判刑。”
“……”
林聽雪看周蒼面上十分認真,不像在吓唬她。
“那另一半呢?”她問。
“涉案金額兩倍到五倍的罰款。”
他真的是單純在客觀陳述。以至于林聽雪愣怔發暈時,看到他眼神堅毅,她開始心慌,無措。不知道一會兒林奶奶要面對什麽。
“可是周……警官,這種事情生活中很常見的。”
“是很常見,但法律上屬于騙取國家醫保基金行為,是違法的。”
大廳亮面地板反射冰冷的光。
林聽雪突然想起電視劇裏,警察或法官語氣淡淡就将人判了死刑。
着急中,她又去抓周蒼的胳膊,這次沒有克制。
他看那雙搭在皮衣上纖白的手,甚至透過衣物能感覺到她的害怕:
“你能幫我嗎?”
“周蒼。”
她第一次叫他的名字。
她好像真的怕了。
剛剛的風将她面龐吹得煞白,鼻尖和耳朵紅紅,她眼尾淺褐色的淚痣像是開關,在他生硬的說辭下,快要盈滿一汪清泉。
少見的脆弱模樣。
周蒼在心裏深呼吸。
他不能否認,他對面前的人像是有什麽心瘾,每次見面都有密密麻麻的蠶蟻在心上啃噬、游移。
還要努力跟她保持距離。
喉結抖動,他故意說:“我還沒說完就怕了?膽子不是很大嗎?”
見她還是渾身緊繃,背僵硬成一條直線。
“放心,你擔心的事不會發生。”
他指尖輕輕扶了扶林聽雪的手腕。
“走吧,陪你奶奶做完筆錄。”
-
事實證明,林聽雪的錄音很有用。林奶奶多少有些緊張和思維混亂。
全程是周蒼配合着派出所民警在提問。他十分耐心,時刻關注林奶奶的情緒,訊問不順暢就暫停。
林聽雪在旁邊陪同,幾次看到另一位民警在屏幕前删删改改,Backspace鍵按得很響,處在暴躁邊緣。
周蒼便拍拍他的肩,斜靠過去溫聲說着什麽。
大概是車上的時候氣氛輕松,林奶奶顯然很信任他,幾杯熱水和短暫休息後,模糊不清的時間線最終慢慢理順出來。
核對完最終的筆錄,外面已經暮色四合,到處積滿白雪。
“明天還需要來拿一下受案回執單。”民警提示。
“好,我明天來。”林聽雪點頭。
耗力傷神的一下午。
林聽雪看奶奶和林一鳴都有些疲憊,晚飯也沒有來得及吃,她心下不忍,打算就近吃一點。
擡眼找到周蒼身影,看他站在林奶奶身邊,似乎還在安撫她。
林聽雪走過去,朝他颔首,“今天辛苦了。”
周蒼微微點頭,盯着她。
“要一起吃飯嗎?”她問。
林奶奶适時插話:“小寶,你就該請人家吃飯的,你還問什麽。”
“我差點都要被抓起來啦!”
周蒼笑:“不會的,奶奶。你向我們提供了嫌疑人的信息和動向,方便我們破案。您的卡應該很快就能追回來。但這種事以前千萬別做了。”
“我知道我知道。小周一起去吃飯吧,一會兒還要麻煩你送我們回去。”
“不用客氣。”
林聽雪借口去洗手間,周蒼指了方向,便安排兩人長輩到值班室坐着休息。
又擔心林聽雪找不到,剛走出房間,剛剛一起筆錄的民警小陳湊上來。
他觀察林聽雪很大一會兒,看林聽雪清麗絕塵立在那裏,一颦一蹙,像動态的人物水墨畫,黑白兩色就能勾勒出美感。
實在是她長得漂亮,很難移開眼,導致他着急想八卦。
“周隊,新找的?”
周蒼冷冷瞥他一眼。
“你也真敢帶到這兒來。”
“為什麽不敢?”周蒼皺眉。
“孟警花,今天值班。”小陳故意強調名字。
周蒼腳下頓了一步,語氣很重:
“關我屁事。”
小陳讪讪挑眉,打量,摸摸他的皮衣:
“啧,今天怎麽穿成這樣,怪騷.氣的。”
接着被周蒼狠狠敲了下頭。
“何晨今天不在?”
“聽說相親去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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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沒走到洗漱臺前,林聽雪已經通過儀容鏡辨認出身旁的人,利落短發月牙眼。
是孟清姝。
流動的水冰涼刺骨。
林聽雪沒說話,她們也不是見面要寒暄的關系。
她垂眸看了一眼手機上的時間,洗完後沒有烘幹,打算轉身就走。
“林小姐這次又是什麽手段?”
孟清姝偏頭,“上次是偷花,這次是被騙。”
“我說的對嗎?”
林聽雪知道她還有後話,只是抽了張紙仔細擦幹手,指尖、指縫,甚至沒有擡眼。
“你要麻煩周蒼的事情可真多啊,我都想不到這麽多理由。”
“不過我很好奇,你當初甩了人家,現在怎麽還有臉再來找他?”
林聽雪不作聲的時候,孟清姝臉色變了又變。一張漂亮臉蛋滿是嘲諷,也不那麽漂亮了。
林聽雪對這類無用的雌競言辭自帶免疫。譏諷也好,曲線罵人也罷,完全傷害不到她。
她面色平淡,一針見血:
“可能這就是為什麽我給了你六年機會,你還沒追到手的原因吧。”
孟清姝頓時被點燃,壓着羞憤的心情,只是笑:
“不過是他高中先遇到了你。”
她一直覺得,如果不是周蒼先認識了林聽雪,那她大一和他相識,一定會有另一種可能。
“早戀終究不會有好結果的。”孟清姝有點恨恨道。
林聽雪此刻才有了表情,輕皺起一對遠山眉,明顯不想再聽繼續下去。
她經過孟清姝身邊,淡淡道:“自信點。”
“我高中很讨厭異地,更不會談異地戀。你們當時念同一所大學,在一起的時間更多吧。”
輕而易舉的奚落。
孟清姝看着林聽雪的背影,疑惑和詫異讓她迫不及待問出來:
“什麽意思,你們以前沒談過?”
難道她連情敵都是假想敵嗎?
孟清姝扶着洗漱臺站定,意識混沌。她的問題,林聽雪沒有回答,總要有人來回答。
她拿出手機,點開微信,開始發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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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周啊,多吃點。”
林奶奶看孫女從警局出來後神色冰冷,一句話不說,只低頭吃面前的菜,不知道發生了什麽。
北方的雪積攢很快,春雪讓人間淋了一抹白,春意依舊蟄伏在二月裏。
林奶奶說,年前沒有下的雪啊,年後一定會補上。她看看對面兩位漂亮的年輕男女,又說,一起看第一場雪的人也要珍惜。
車子行駛緩慢,一路無話,只有後座兩位長輩斷斷續續和周蒼在聊天,讓他多注意安全。
駛進小區,在樓下停穩。
林聽雪要上樓,被林奶奶叫住:“小寶,你送送小周警官吧。”
“我們先上去啦。”
林一鳴提醒她:“小雪,今晚別回去你那邊了,這麽大雪。”
“知道了。”
四周安靜下來,車燈沒有熄滅,映照出漫天的大雪撲簌簌墜落。
她前幾年的假期或者過年偶爾回來一趟昌市,大多數在京州,總是錯過下雪。北方孩子刻板意識裏,冬天有雪才是圓滿的冬天。
很多事情似乎是不期而遇的。就像此刻——
她和周蒼立在紛紛大雪中,車燈打亮他漆黑的眼眸,半明半暗,臉部棱角分明立體,沒什麽情緒。
雪花要比他們恣意。
雪花沒有心事。
周蒼試圖打破這月色和雪色,面前的女孩頭上落了白色,他擡手輕輕拂下去。輕柔的發絲掠過指尖,他哽着嗓音開口:
“我有問題想問你。”
林聽雪擡眼。
“你冷嗎?冷的話上車說。”
車裏開着暖風,越野車視野很好,擋風玻璃上滿是雪水。
周蒼見她不作聲,所幸熄了車燈。
林聽雪眼前一暗,很是無語,下意識轉頭看他:“你要問什麽?”
“孟清姝說的是什麽意思?”他調整座椅,緊緊靠着椅背,偏頭端詳她側臉。
車裏昏暗,林聽雪縮在自己的大衣裏,清亮眼眸垂下,也不看他。
“什麽,你說的我不懂。”
“你不談異地戀?”
“……”
“那我們六年前算什麽?”
林聽雪還沒想好說辭,對方逼問,直勾勾盯着她,“算什麽關系?”
氣氛壓抑到她不想開口回答,胸口悶悶的,很想大口呼吸。
“你覺得算什麽,那就是什麽。”
“少敷衍我。”
他不想問的。這些年周蒼也曾懷疑,他和林聽雪是不是真的在一起過,那些快樂、悸動,怎麽才算真正擁有過。
這問題也曾在無數夜晚蠶食他僅剩的堅持和理智,少年時期的暧昧要如何定義,永遠不會再有的年少青春,難道空留大夢一場。
這場夢還做了十年。
而林聽雪輕輕松松就刺破他的底線,毫無情面。
他幾乎是壓着近乎瘋狂的心髒,用殘存的理智平靜問她:
“我想問,如果你不談異地戀,你要怎麽定義我們當時的關系?”
如此铿锵的認真。
而對方輕描淡寫:“朋友?”
黑暗裏,周蒼笑着哦了一聲——
“不談感情只跟我上.床的那種朋友?”
真是好一個朋友二字,什麽都裝得下。
林聽雪知道他是故意提起。
往事在雪中撕碎,她也不惱,語氣格外溫柔:
“你知道還問。”
“所以是什麽關系不明顯麽?”
“benefit friend。”
“要我翻譯給你嗎,周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