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11

暖空調低低嗡鳴,雪大片降落。車內溫度在升高,林聽雪講完話的一瞬間,氣氛降到冰點。

雪夜寂靜。車裏僅靠着昏黃路燈,男女面龐隐在黑暗裏,看不清情緒。

很長的沉默。

林聽雪只盯着窗外,她知道,這又會是一次不歡而散,她和周蒼之間總是一見面就有噼噼啪啪的舊柴在燃燒。

她伸手想要開車門離開。

啪嗒。

車門被鎖。

“你幹什麽。”她語氣不善。

“看不出來麽,不想讓你下車。”周蒼手散漫地搭在杯架處,把玩着手裏的車鑰匙。

“有意思嗎?”

聊不下去還不讓人走,這是哪門子道理。

寂靜裏,她看不清對方神态,周蒼像是自嘲地笑了下:

“林聽雪,你傷害人還挺有一套。”

林聽雪懷疑自己太過敏感,她竟然在他低啞的聲音裏聽到一點哽咽。

她意識到自己從見到孟清姝後确實對他态度不好,何況今天的事全靠他處理,剛剛的話也許有點過頭,知趣地沒再作聲。

Advertisement

只聽周蒼冷不丁冒出一句:

“別生氣。”

“這種情況下放你走,我今晚別想睡覺了。”

林聽雪沒懂他的意思:“什麽?”

周蒼沒解釋。

狹窄升溫的空間裏,他只要細心一點就能聽到身邊人的呼吸,伸手可以觸到她的頭發、臉頰。

他閉上眼,胸膛起伏長嘆一口氣。看到孟清姝轉述的消息後,他近乎于想在吃飯的時候抵着林聽雪的肩膀質問她:那我們算什麽?

但不應該現在問的,他和林聽雪,似乎都不太冷靜。尤其是他自己。

周蒼深深呼吸,她的答案太荒唐,那索性先荒唐而過。空氣沉悶,他的語氣軟下來,像在求和:

“我們別把時間都用來吵架。”

林聽雪詫異。

太過溫柔的一句話,時間珍貴,用來争吵和冷戰太可惜。

簡簡單單就撩動她的心髒。

好像是被尖銳物品紮破的氫氣球,從空中驟然向下墜落,最終落到棉花堆上。

輕和柔軟包圍着,沒有人還能反戈相向。

林聽雪坐在副駕駛,本來煩悶的心情開始懸浮起來,飄飄渺渺。

她小聲嘟囔:“……是你要問的。”

“那接下來我們好好講話。”

“行嗎?”周蒼側頭凝視過來。

林聽雪垂眸,下颌縮回黑色高領毛衣,咬着唇輕輕嗯了一聲。

周蒼見她收起渾身的小刺,一小團蜷縮在副駕駛,他伸長胳膊——

“幹嘛!?”

林聽雪幾乎是下意識向車窗的方向躲,背部撞到車門上。

像驚慌的小兔。

周蒼将這副模樣盡收眼底。她在躲他。

“吓成這樣。”

他眼底無奈,伸出手單單扳動她座椅側面的按鈕。

椅背緩緩向後傾斜,腰部支撐升起,林聽雪忽覺自己有點反應過度。

“這樣舒服點,你試試。”

“坐好,看會兒雪。”

她被耳邊的聲音蠱惑,便真的和他坐在車裏賞雪。

車頂天窗被打開,雪花打着轉兒從暗色天幕飄下來,落成一幅畫。

“擋風玻璃都快要被雪蓋住了。”

“看不清嗎?”周蒼撥動雨刷,視野呼啦啦明亮寬闊起來。

林聽雪忽然短促地笑了一聲。

她的笑聲像反應溫和的催化劑,在密閉環境中,簡單覆蓋剛才的不愉快。

兩人放松下來,周蒼傾身放了一首歌,他從《Talking to the moon》換到《Way Back Into Love》。

電影《K歌情人》裏男女主的Live版,對話很可愛。

“All I wanna do is find a way back into love

我想要做的就是找到方法重返愛情

I can't make it through without a way back into love

如果無法重返愛情我不知道該怎樣度日

And if I open my heart again

如果我再次敞開心扉

I guess I'm hoping you'll be there for me in the end

我想我會希望你能在終點等我 ”

林聽雪無法拒絕這種浪漫,她的多巴胺不允許。當下她裝作只是欣賞歌曲,當一個英文盲。此外,昌市的初雪她不想錯過。

音樂流淌,周蒼突然開口:“還有一件事。”

“嗯?”

“你哥前兩天給我打過電話。”

周蒼轉頭,視線交彙。林聽雪看到他黑暗中的眉眼愈發濃郁分明。

“他說你下周過生日,叫我一起去陪你。很久沒見順便和他聚聚。”

“……”

林聽雪腦袋轟然炸開,才想起來還沒和她哥說自己生日計劃被打亂的事。

“但是我那天去不了。”他語氣遺憾,“要和一個長輩吃飯。”

“沒事,你不用跟我解釋。”

周蒼淡淡應聲。

林聽雪滿腦子混亂,還沒想好說辭。要是讓她哥林聽也知道,自己連生日都做不了主,怎麽都要把她綁回京州去。按她哥的性格,天王老子來了他妹妹的生日也要自己想怎麽過就怎麽過。

“其實……”林聽雪欲言又止,“我也要和長輩吃飯。”

“你爸提到的那個,孫家是麽?”

“嗯。”

林聽雪訝異他的敏銳,她父親提了一句也能記這麽清嗎?

“定好餐廳了嗎?”

“在新開的那個私房料理,好像叫‘知野湯品’。”她倒坦誠。

周蒼點頭。

難得的和諧時間,但已經接近九點,路上積雪會影響車子行駛。

她開口:“時間差不多,我得上去了。”

地面上的雪已經能踩出咯吱聲,林聽雪覺得有趣,多踏了幾下。潔白上有了腳印,是專屬今晚的印記。

她走到單元門口的臺階上,周蒼插着兜送她,站在臺階下。這樣的高度她不用仰頭,直直可以看清他的喉結及以上。

他滿身風雪。

剛剛的不愉快被這大雪覆蓋,壓回心裏最隐秘的一隅。

“今天還是要謝謝你。”林聽雪開口。

“還有其他的好聽話麽?成天跟我謝來謝去。”他又恢複那種痞壞的口吻,眼神透過雪幕凝在她臉龐。

月色和雪色為陪襯,他面如玉色,又像偉岸的無懼風雪的小山。

她在這伫立中反而感覺不到寒冷,也不着急上去。

林聽雪凝神想了想,聲音小而軟:

——“那,晚安。”

周蒼在對面明顯愣住,沒料到她會說這句。

女孩的半分羞澀讓這兩個字眼變得暧昧。

冬夜沒法抵擋他灼熱的心髒。冰雪只會化在他的肩膀。

周蒼移開眼神,擡手摸摸頸後,帶着笑意低低咳了一聲。

他捏着手機随意在掌心旋轉兩下,搖一搖試探地問:

“那我還能聯系你嗎?”

她輕聲:“你的手機,我管不了。”

她看周蒼挑眉笑着,目光格外澄亮,“行。”

轉身之際,周蒼指一指身後她的車,“你明天上班,開車注意安全,需要我随時打電話。”

林聽雪笑笑,“不用,我自己可以。”

“你回去的路上小心。”

“好。”

她徑直推開單元門,沒有回頭。

身後有車燈照亮夜色,她聽到汽車發動,緊接着傳來一聲告別的短鳴笛。

-

周一上班高峰還遇上大雪,林聽雪早早起床。洗完漱發現林奶奶已經在上香,每逢初一十五敬神禮佛的規矩。還要在爺爺和她哥哥林越的遺照前拉拉家常話。

“老頭子,我們昨天去派出所報案了,多虧小雪的朋友,可帥一小夥兒。你說我怎麽就不小心被騙了呢,真是天殺的。”

“……”

林聽雪覺得奶奶可愛,埋頭扒拉着飯。

林聽雪人生的前12年,她的名字叫林茉。因為小時候,有人用茉莉花來形容她的漂亮。

她的哥哥林越,在14歲的夏天,消失于一場山洪。

也是那一年,她換了新家,住進別墅,見到別墅裏的小少爺——她的哥哥林聽也。

她那時候開始懂得,人生像一張巨大的網,破碎脆弱,在風中死死撐着。

遇到有人願意為你縫縫補補,那都是幸事。

“小寶路上一定一定小心。”

“知道啦。”

雪後初霁,萬物明朗。

林聽雪心情暢快。

她已經提前将取好的五萬現金壓在奶奶卧室的枕頭下,五萬存款的銀行卡夾在她父親平時最愛看的《道德經》裏。

不知道他們什麽時候會發現呢?

她以前逃離了家庭很多年,在外求學,獨立生活獨立成長。

如今終于開始學着面對親密關系這門功課,已然到了長輩的衰垂歲月。

這功課需要耐心和磨合,她是個初學者,時而覺得自己放棄一切還鄉是錯誤,時而又被家裏的溫情所打動。

但無論如何,這兩天回家,她發現奶奶和她父親都過得十分節儉。她能做得只有偷偷聯系家政,偷偷塞給他們錢。

林聽雪是個物質上極其富裕的人,以至于她的物欲極低。

她有很多錢,她的母親章俪哪怕與她并不親密,但從沒有斷過上萬的零花錢。林聽雪都存了起來。

就當是最直接了當不用言辭的愛吧。

慢慢悠悠開到公司,林聽雪才發現周蒼給她發了消息。他的頭像是日照金山與他的背影。

Kilig:【圖片】

這是昨晚他發的雪景。白茫茫裏,有他們兩個人淩亂的腳印。當時外面沒有行人,地上的雪很完整。

但被他們破壞。但被記錄下來。

Kilig:【安全到公司了沒】

Snow:【1】

周蒼在那邊笑,怪敷衍的。

Snow:【位置】

Kilig:【/ok】

也是這時候,林聽雪才想起周蒼的網名她看不懂。

切換到網頁搜索“Kilig”,很快彈出解釋——

“菲律賓的塔加拉族語,形容那種喜歡一個人喜歡得好像胃裏有成千上萬只蝴蝶翩翩,一張嘴就要全部飛出來一樣的醉醺醺、麻酥酥感。”*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