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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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影散場。

離散人聲嗡鳴,林聽雪不理會他的直球發言,單單偏過頭:“結束了,走吧。”

“先穿好衣服吧,外面可能會有點冷。”他提醒。

風衣被擠在座椅有些發皺,周蒼擡手幫她理順袖子:“一會兒想去運動一下麽?”

“什麽運動?”林聽雪将胳膊伸進袖子,竟沒有意識到這動作有多麽自然。

“羽毛球怎麽樣?”

他邊說邊将她的衣領整理好。站在林聽雪身後,目光不自覺停留到那片白皙脖頸,碎發絲絲縷縷,像蒙了飄渺的霧氣,讓人有撥雲散霧的肖想。

——他的手便被吸引過去。

微涼指尖觸碰到她暖熱的後頸,他撩起那些淩亂貼膚的發絲。

耳後和頸部是林聽雪的敏感區,被對方指尖滑過後傳來短促酥癢的實感,她胸腔倒抽一口影院的濁氣,心跳漏掉幾拍,後退一步拉遠兩人距離。

遠山眉蹙起,她還沒開口——

周蒼已經舉着雙手,以投降的姿勢迅速自我辯解:“不是,你頭發被壓住了。”

這種動作放在幾年前是平常到要被人忽略的細節。如今她的反應将這件小事無限放大。

林聽雪仰頭看周蒼,他面上似是有些發窘,等着她寬恕。

黑色沖鋒衣舒展他的肩線,該是軒昂的男人,此刻眼眶還留有觀影後的濕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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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種反差讓她覺得這人還蠻真性情。在周邊人都變得虛僞的年紀,他還能磊落坦蕩毫不掩飾自己的情緒。

如同十幾歲。

林聽雪別開眼,微微後仰整理好發尾,只說:“我自己來就好。”

“喔。”

周蒼的雙手重重耷回腿側。

“給你買的飲料不喜歡嗎?”周蒼注意到林聽雪放在另一邊杯架的飲料甚至都沒打開。中途問她,她只是搖頭。

周蒼傾身拎起,有些疑惑,他記得她喜歡牛油果杏仁味來着。不過,時間久了誰都不會只喜歡一種口味。人都會膩的。

他心下開始覺得自己有些自以為是。

只聽對方溫聲解釋:“不是……我晚上不能喝奶茶。”

周蒼很快搭腔:“我知道,你喝奶茶會失眠。”

他晃一晃:“你的這杯是奶昔。”

林聽雪聞言詫異,她定睛去看他握着的那杯,似乎是她喜歡的味道。心思交雜,對方買的東西絲毫沒動,有些不給面子。

“我……”她下意識伸手想接過。

周蒼縮回身側,徑自撫上杯壁探探溫度,他語氣帶了:“涼啦,不能喝了。”周蒼俯身放回杯架,林聽雪的手頓在空中。

見她許是有些尴尬和愧疚,抿着唇手指蜷縮回掌心。

周蒼向前一步輕按下她手臂,濃郁眉眼彎起。

他倒是很少見她無措模樣,語氣落落大方帶着安撫:“別在意,也不用覺得不好意思,這點小事,都算不上事。”

他講話快意:“我還不至于這麽小氣。換句話說,我應該慶幸你生活習慣沒變吧。不然我自作主張更尴尬。”

“……我應該問問你的。”林聽雪訝異他的敏感,聲音軟下來。

她當時掃了一眼包裝,是昌市很火的奶茶店,她以為專做奶茶,放在一旁沒有喝結果沉迷電影忘記了。

周蒼點頭勾起唇角,捕捉她的視線,肯定回應她:

“嗯,是該問問我。要多和我溝通交流,多找我聊天,別一天到晚不回微信,叫人等得怪難受的。”

他講得随心所欲,仿佛是在聊今天天氣不錯。

講完才看到對方一雙澈亮眼睛在觑他。她不藏着掖着時,周蒼很快能猜透她心思。

他哈哈笑起,口吻痞壞:

“你那小腦袋裏是不是又罵我心機呢?”

大廳爆米花的濃香嗆鼻,林聽雪戴上口罩。剛走兩步被自動販售盲盒的發光機器吸引,她手扒着玻璃櫃前好奇地探看。

周蒼環在身後問:“所以……一會兒一起打球嗎?”

林聽雪看看時間,已經接近九點。單單露出來的一雙盈水眸子被白光照得透亮,她看向周蒼:“你最近工作不忙嗎?”

“怎麽這麽問?”

周蒼見她對盲盒目不轉睛,已經掃了一個,彎腰從出貨口拿出來,塞到林聽雪手裏,像哄小孩一樣做交換:“跟我去玩會兒呗。”

“晚上不宜運動。”林聽雪接過沒答應,邊走邊拆盒子,“你果然很閑,還有空看電影和打球。”

周蒼腳步慢下,目光落在她側臉,思忖幾秒還是說:“過段時間可能要出差,所以……抓緊時間。”

林聽雪沒懂,擡眼疑惑:“抓緊時間?”

“多見見你。”

言語太過滾燙,目光怦然交彙,林聽雪撕開袋子的動作在胸前停頓半晌。

——她想,還好人體不是透明容器,萬一讓周蒼看到自己心髒狂跳那就糟糕了。

周蒼解釋地自然:“也沒有很閑,最近白天要研判案子,晚上還要訓練。”

“哦對,周五晚上我們公安系統和城建上打籃球比賽,你有空來嗎?”

他的目光帶了期待:“就當下班娛樂放松。”

周五嗎?

林聽雪想到自己那天要和孫銘澤出席酒會,她還牟足了勁想要認識一些生産商。

周蒼見她猶豫不決,很快說:“沒空的話不用勉強。”

林聽雪垂下眼睫,手上動作沒停,開出來的盲盒是個普通款lulu豬,粉絨絨的身子趴着,皺眉模樣很是可愛。左看右看,她很喜歡。

當下的心情讓她覺得那場酒會也無所謂,自己不需要呆很長時間,可以提前離開。

她随口:“那你把時間和地址發給我吧。”

對方驚喜:“你要來嗎?”

“我盡量。”

“好。”

電梯在影院內,等直梯的空檔,兩人并排站着。背後傳來林聽雪不熟悉的聲音,有人遠遠地在喊——

“周隊?”

林聽雪轉身看過去,似乎是情人節那天在警局見到的民警。發現身邊人沒有要回頭的跡象,她手肘蹭下他衣服提醒:“好像在叫你。”

周蒼低眸:“我知道。”

只聽他聲音淺淡,虛虛擡手指自己,用眼神在問她:“我眼睛,還紅嗎?”

不回頭原來是在意這個?

林聽雪抿唇忍着笑去端詳,清亮瞳孔印出她晃動的倒影,連着她的心也在晃。

“有點。”她努力保持平靜,但飽滿彎盈的卧蠶出賣了她。

“你笑我。”

“我沒有,人家在叫你。”

“你過來點,擋住我。”

周蒼說着輕輕攬一下林聽雪肩膀,将她移到身側後方。林聽雪腳下生硬挪動,看對面的人以為自己認錯人已經走遠了。

她哪能擋住他,不過是離得近了些,皂香清冽,她單單到他肩頭擋住些上半身的衣服。認人看臉又不看衣服,林聽雪腹诽之餘,倒起了逗他的心思。

“你怕什麽?”她故意問。

周蒼別過眼,懶散昂着頭:“我會怕他們?”

“我要叫那人回來。”

“哎呀——”周蒼失笑着火速将她攬回來,手指在她肩膀輕輕用力将她按在原地。

他聲音降下來,“他們會笑我。”

林聽雪抿唇沒笑出聲:“你還立什麽高冷人設?”

“沒。”

“怎麽就不怕我笑你?”成天在她面前哭。

肩膀上力量變重,隔着衣物似乎能感受他話的份量,林聽雪頭頂傳來低沉嗓音,鄭重其事:

“畢竟,你看到的才是真實的我。”

夜風微涼,傍晚見面時的早月像淡淡吻痕,此刻明亮高懸。打開車的後備箱,周蒼一定要先給她塗好碘伏才肯罷休。

“不讓我送你,簡單的事總可以吧。”

林聽雪撐着一只手在打電話,受傷的那只手只好任由他擺布。

是梁悅打來的。

“在幹嘛呢?”梁悅聲線清亮,聽筒裏透出來的音量蠻大。

周蒼與她距離很近,棉簽拂過,輕微刺痛,她不由得蜷縮手指。

“嘶……剛看電影去了。”

“還有這閑情逸致?看的什麽?”

“翻拍的《忠犬八公》。”林聽雪想都沒想。

“啊??”梁悅震驚,“有毒,咱倆不是剛看過嗎?怎麽又去。”

也是同時,林聽雪迅速去按手機音量鍵。注意力剛剛被周蒼塗藥的動作分散,她口不擇言,梁悅聲音那麽大,他會不會已經聽到了?

林聽雪心裏擂鼓,立下去觀察周蒼神色。

面前的男人低頭斂眸,濃密睫毛垂着看不到神情,側臉認真,專注她的傷口,為她貼上創可貼。

“這些你拿着,注意別沾到水。”

見他沒有被外界影響,許是沒有聽到,林聽雪暗暗呼口氣,或許是自己離手機很近才會覺得聽筒音量太大。她側身指了指自己的口袋,示意他。

周蒼笑得寵溺,把剩餘的創可貼塞進大衣外側口袋。

“打電話有急事嗎?”林聽雪換了話題。

“你那個單子不是要李科長蓋章嗎,她今天又說生産商的報價高,貨期長,要你這位采購再去談談。”梁悅如實。

“上次還說可以的,怎麽又變卦?”林聽雪攢眉蹙起額。

之前招标的選出來的公司已經上會和定标。終于忍到采購的環節,領導不簽字,想讓她再催一催貨期。

他們總是希望她以市場最低價、最快的貨期、最差的付款方式買來元器件和物料。

林聽雪夾在甲乙兩方之間,被瘋狂PUA。恰逢一位采購前輩跳槽,粗粗交接了些資料便沒了音訊,空留林聽雪一位新人獨自面對爛攤子。

“沒辦法啊,小雪,不然你去找辭職的那位采購大佬取取經吧,我每天看你工作我都發愁,你就純純一個夾肉餅啊。”

“明天去公司聊吧。”林聽雪淡聲。

“好,你做好心理準備啊。但我還是建議你去求助下之前那位,畢竟她有經驗也有資源,生産商也是看面子的,之前都是她談的價格,你一個新人,肯定敵不過人家多年合作啊。”

“嗯,知道了。”

她知道梁悅是熱心腸提醒她。

但……拿着飯碗去求人施舍,将別人手中資源給她,在她的認知裏和要飯沒差,這件事她林聽雪做不來。

“好了。”周蒼擡下巴,收起藥箱。

“謝謝。”

察覺到她情緒消沉,只是靜靜懵懵地看着腳尖,周蒼問:“工作不順心麽?”

林聽雪回神擡眸:“你們的工作……應該不需要求人吧。”

“求人?”周蒼不解,“我們只抓人。”

“遇到需要你求人的事了?”

“不算。”林聽雪溫吞回應,像在自言自語,“不求他們我也能做好。”

她願意嘗試自我突破,但不願意索求什麽。

周蒼沉默幾秒,想好說辭後主動開口:“知道我怎麽從臨縣特警調回昌市的嗎?”

林聽雪搖頭。

在她的詫異目光裏,周蒼十分坦誠,他講話時眉眼誠懇,凝視你的眼睛,讓人很願意專心傾聽。他說:“求了孟清姝的父親。”

他語氣緩緩講自己的事:“所以上次你生日,我也是和他們在吃飯。你還記得我說人情是大事,這人情,很難還。但我不覺得這有什麽。資源置換,互相成就,他不過是大手一揮,我便能得償所願,也不見得就低人一等。我們年輕,能達到自己的目的,也是一種能力。”

面前的女孩睫羽抖動,思考他的話。

周蒼溫聲繼續開解:“如果近在咫尺有一個可以幫到你的人,TA有可能就是你的貴人而不是你的敵人呢?況且,很多人捧着錢去找都不一定找得到。這樣一想,我們算不算幸運的?”

林聽雪見他一幅參透人生的大徹大悟,講起來頭頭是道,點點頭:“你倒是挺會講積極心理學。”

周蒼散漫聳肩:“周氏真理,只傳你。”

林聽雪表示佩服:“周老師。”

周蒼抖着肩膀笑起。氣氛緩和不少,夜晚街道四下安涼,他問:“那你……怎麽回去?這麽晚,還不讓我送你。”

林聽雪想了想說:“我有個快遞寄錯了,寄到江曼家裏,你能把我送她那裏嗎?”

意識到不順路,她又說:“算了,不順路,我打車回。”

周蒼解鎖車子:“順路啊。”

“?明明是兩個方向。”

難不成她記錯了?林聽雪自我懷疑。

“我對你順路。”

“上車。”

在江曼家附近的豐巢櫃取到寄錯的快遞,林聽雪近期沒有網購,她确定不是自己買的。

疑惑拆開,是一本社會心理學的書《長大了就會變好嗎?》,出自Knowyourself主創們。林聽雪關注過,但沒買。

當下她很快猜到送禮物的人是誰。再去看發件人那欄,赫然寫着一個“寧”字。

是她讀研時心理學社的學弟,也是她考研培訓課一對一的學生——寧弈。

許是她遲到的生日禮物。林聽雪打開手機發消息感謝他。當初她剛回來昌市,暫時和江曼住在一起,寧弈問起來,她便告知了這裏的地址。

周蒼犀利察覺到她種種神色,故意問:“拿錯快遞了麽?”

“啊不……,”林聽雪否認。

夜色迷蒙,她的話像她懷揣的東西一樣令周蒼含糊不清。先前他優游自如與她交談,此刻平生出一種不可控感。

他心間捏緊。

她只說:“別人送的。”

“哦。”

“男生嗎?”

林聽雪懷疑他有什麽讀心術,也不瞞着:“一個學弟。”

周蒼點頭若有所思:“學弟跨半個中國都知道你現在的地址啊。”

“我都不知道你住哪裏。”

“這又不是我的地址。”她嘟囔。

他又恢複那種探究的眼神,林聽雪想避開。

三月風蕭瑟無情。

周蒼站在石階下,隔了涼意平視林聽雪那雙漂亮眼睛,心口如一也好,躲閃也罷,他沒再提這個話題。

嗓音多了嘆息,他說:“算了,我也很滿足。”

林聽雪擡眸。

對方似在解釋,言之鑿鑿:“你沒拒絕我,願意和我一起看電影。”

林聽雪抱着那本書,捏着毛呢大衣內裏的口袋,悶悶哦了一聲。

“林聽雪。”

“嗯?”

“我有時候覺得,我們這樣也不錯。”

林聽雪環着的手臂收緊,右手靠近右邊胸腔,她好想按下那裏開始不受控制瘋湧的悸動。

“這樣的關系,距離,分寸。你不會逃避我,願意見我。我覺得很不錯。”

林聽雪有一瞬間想與他對視的沖動。剛擡眸,對方眼神明烈,她不敢接。

深深按壓着心髒膨脹,林聽雪輕淡回了一句:

“那就保持這樣。”

視線避開他,落回地面。

得到回應,對方追問:“你想保持這樣啊?”

周蒼在她對面一覽無餘,看她清麗的臉上鎮定一如往常,他的那些話似乎根本觸動不了她。周蒼只覺得,她好冷靜,他見過她面對自己的另一副模樣,怎麽會滿足于看她不動聲色。

他藏着笑意開口,似晚風撩人心魄,幽幽在林聽雪耳邊散開:

“可是怎麽辦,我想追你诶。”

直球出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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