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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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寶,這麽快就回來了?”
林聽雪進門在玄關換鞋,奶奶已經迎上來:“卡拿回來沒有呀?”
林聽雪想起周蒼和孟清姝同行的背影和親密。
鏈條包從肩膀滑落,她慌亂接住,回奶奶的問題:“他不在。”
“沒見到小周警官啊?”奶奶問。
“嗯。”
林奶奶的醫保卡報案後很快被追回,嫌疑人落網,派出所打電話讓自己去取。民警說她的這張卡已經被經偵上的周隊提前拿走了,林聽雪便說自己可以去找他。
她第一次導着航開到他工作的地方,路線不熟悉,中途不小心還壓了實線掉頭,心中不免有些煩悶。
倒沒想過,會看到他跟孟清姝在一起。
怎麽形容林聽雪下車的那瞬間。
——她當時站在肅靜的藍白院子,四周避無可避幹裂的風像一列曠野的火車,硬生生穿破身體。
沒意思。
“叮。”
一條新的短信,是交警大隊的違章提醒:壓實線掉頭,罰款二百扣三分,請盡快處理。
主動找男人的代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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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
在不合時宜的地方回頭,是錯誤行為。
她就像一輛開錯路線的車,在周蒼一次次洶湧而來的熱浪蠱惑下,叫人失智一般把當年他的欺騙、冷淡、決絕抛在腦後。
他站在她身後的方向,她竟然會想着為他調轉車頭。
如果是同程且正确的方向,她何必為他掉頭。
他既然是要朝前走的,還會趕不上來麽?
林聽雪窩在沙發裏,枕在奶奶的腿上。奶奶牌針織毯子厚實溫暖,她輕阖着眼聽音樂,韓國樂隊Jannabi的歌,旋律是獨特的浪漫。
林奶奶慣着她,一邊看重播的八點檔泡沫劇,邊把剝好皮的核桃一個接一個喂給她。林一鳴在陽臺上和單人乒乓球訓練器對打,傳來乒乒乓乓的聲音。
白噪音一般治愈。
林聽雪想,她選擇回到家鄉,或許就是為了這短暫的溫馨。
這一刻菩薩低眉,施舍給她別人童年就得到的東西。
“奶奶。”她啓口。
“怎麽啦小寶?”林奶奶的手長滿褐色斑點,撫着她頭頂問。
頭上傳來溫度,林聽雪不再想不愉快的事。
她語氣輕松起來:“我預定了一個全家福寫真,找時間我們去拍一下好不好?”
“好呀!”林奶奶皺紋漾開笑起,揉搓自己的臉,略有些羞澀,“那我,也能化妝嗎?”
“當然可以啊。”
林聽雪上下點頭時蹭着林奶奶的腿,她咯咯笑起說好癢。
“到時候,你就穿白紗,旗袍也成,把你打扮得漂漂亮亮的。一點都不輸電視上春晚團圓gg裏的演員。”
“哈哈哈,謝謝寶貝孫女。”
全家福。三個人,三代人。
值得紀念一下。
“小寶。”
“嗯?”
“那既然要拍照,順便把我的遺照也拍了吧。”
林奶奶講這話時一臉平淡。渾濁卻有神的蒼老雙眸在她上方,一切平常,林聽雪甚至以為她只是在說今晚吃什麽飯。
林奶奶思忖兩秒,拿起手機屏幕當鏡子,理着鬓間碎發左看右看。
接着自言自語道:“我想穿那件碎花的确良襯衣拍,還是你爺爺買的呢。”
“一輩子也沒化妝過,老了才臭美起來了,哈哈。”
林聽雪愣怔裏撐腰坐起來,發絲淩亂她也顧不得理。
她握着奶奶的手說:“好好好,一定讓你滿意。”
她最喜歡的老太太,此刻目光閃爍着期待,像個第一次要去拍照的小姑娘。
可又是怎樣坦然說出“遺照”二字的呢。
将生與死輕描淡寫置于同一時刻,遺照要微笑要漂亮,不得潦草。人生的收尾儀式,長眠于地下之前,當人只能囿于冰涼墓碑的一塊小方格裏之前——
付之一笑。
林聽雪有點羨慕奶奶的人生态度。
反而顯得自己作為一個年輕人,有着大好時光,将自己轄制在感情裏。
短淺而矯情。
家政公司打來電話時,林一鳴還在修家裏的洗衣機。
舊式雙筒,脫水桶突然不能運行,哐啷作響。
噪聲裏,林聽雪走過去,溫聲:“爸,有件事想和你說。”
“啥事?”
或許是洗衣機太難修,林一鳴現下皺着眉頭。風霜染鬓,他永遠滿面嚴肅,像麻木的稻草人。
林聽雪觀察的出來,他此刻不想被打擾。
她猶豫片刻,長睫輕抖,拇指的指甲嵌在指側,提醒自己注意語氣,還是講了出來:
“是這樣,剛剛家政公司說找到合适的阿姨了,最快後天就能來家裏。可以先試用幾天,你看讓人家幾時來……”
還沒說完,林一鳴眉間的川字紋愈發深了,驟然轉頭盯過來:“一個月多少錢?”
“……五千。”
林一鳴瞳孔震驚地看着女兒。
那張和他前妻章俪如出一轍的出塵臉蛋,此刻小心翼翼揣摩着他的神色,脆弱、怯懦,似乎很好欺負。
也是憑借這張臉,章俪離開他,攀了高枝,讓他淪為笑柄,讓他孤獨至今。
林一鳴迅速搖頭擺手,語氣很重:“五千?搶錢啊?都趕上我退休工資了。不要,別來,我供不起。”
“人家有營養師證的……”
如果是在錢上猶豫,林聽雪很快說:“我上次不是給了你一張五萬的卡麽?”
提到這筆錢,林一鳴眼神躲閃,只盯着眼前的洗衣機,修不好,使勁錘了兩拳。
塑料外殼發出巨響,林聽雪的心随之顫了兩顫。
扭頭看奶奶,她不在。
打算收回眼神時,林一鳴不耐煩開口:“借給別人了。”
“啊?借給誰了?”她問。
“你表姑。”他神色露出不想再被問的煩躁。
“五萬……都借出去了?”林聽雪顧不上揣摩表情,她萬分詫異。
“不行?”林一鳴瞪她一眼。
林聽雪心中凜然。剛剛和奶奶一起商量拍全家福的安心惬意全無。
長輩之間的事她管不了,總可以過問一下錢的去向。
她捏着衣角,呆然問着:“不是不行,表姑家有什麽急事嗎?”
“問這麽清楚幹什麽?”林一鳴抹着手上的灰塵,掠過她,走向卧室,“你給了我,我可以自由支配。”
“不是,爸,”林聽雪跟上去,她蹙着眉頭着急解釋,語速變快,“我給你是為了你手頭寬裕些,你胃不好要多注意,我不能經常在你身邊所以……”
也是此刻。林聽雪不知道觸到了她父親哪根弦。
他幾乎是惡狠狠地目露兇光看了林聽雪一眼,傲慢寫在臉上,攤開兩手:“你哥當年葬禮不花錢?不都是我借錢辦的!”
“如果我現在有兒子,還用得着你給我錢!你遲早是潑出去的水,我呢,我因為你連個給我養老的人都沒有!”
世界又歸于零。
她這些天努力維護的同家庭之間的這層遮羞布,其樂融融的這層假面,她甚至快要遺忘,快要在自己制造的象牙塔裏沉湎。
她天真以為——長大了,就會變好。
終于在這一刻,赤/裸掀起,禮崩樂壞。
周圍和面前的人,寂靜而陌生。只剩下林聽雪耳邊嗡嗡作響。
字字句句,在胸腔,振聾發聩。
地板冰涼,透肌入骨。她雙手攥着線衫,發軟而無力,捏握的手機不自知從手裏滑落到瓷磚上,發出刺耳脆響。
林聽雪忽然就不知道該如何應對。
彎腰再撿起來手機時,鋼化膜已經碎裂。蜘蛛網般在視線裏四散開來,屏幕模糊。
她盡力穩着聲音:“知道了。那,您還需要多少錢?”
“少用章俪的錢來惡心我,我不稀罕。”
那十萬,有零花錢攢下來的,有她自己做兼職、當實習生賺的。
林聽雪當下問自己:所以,又做錯了是嗎?
就連給錢,也會讓林一鳴想到自己失去了一個兒子。那她呢,她放棄很多東西選擇回到這裏,誰來給她一個答案?
她哪裏是終将“潑出去的水”啊,她從來沒有自己的歸屬,哪來的出去呢。
心悸怔忡的窒息感,林聽雪想大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