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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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接她的人是江曼。
林聽雪沒有問奶奶怎麽知道江曼的聯系方式。或許愛你的人,會一切留心。
江曼捏着方向盤,如履薄冰般與林聽雪講話,只差用氣音:“餓不餓呀,想吃點什麽?”
林聽雪轉頭看她,知道她擔心自己,淡而無色的唇微微揚起弧度:“不至于哈。”
兩人對視一秒。
看到她面龐帶笑有了血色,江曼拍着胸前舒口氣:“這不是看你心情不好嗎。”
“吵架而已,又不是沒吵過。”她一雙凝雪的眸子,望着窗外說。
樹影倒退,說明她在前進。
不過,今天的生理性作嘔倒是第一次。看來她也已經足夠厭惡林一鳴了。
一直以來她将他當作一個虛弱的病人和老無所依的父親來對待,沒成想這麽多年,對方還只把她當作害死他兒子的仇人。
該孝順的地方,她都考慮了一遍。總不能憑空給他變出一個兒子來。
可笑的是,林一鳴竟然以為兒子活着就一定會有人給他養老送終。
林聽雪問:“曼曼,你說我這算不算‘愚孝’啊?”
江曼擔心的心緒穩下來,冷靜地說:“算。”接着咬牙切齒:“愚蠢得想讓人揍你。”
林聽雪看她由恢複往日的神情,自嘲笑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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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曼咬咬唇:“說句不好聽的啊。”她一向心直口快:“你知道,為什麽現在原生家庭的問題會這麽嚴重嗎?”
沒等林聽雪思考。
“因為孩子本身。”
她想說,因為孩子本身太懦弱。又把要說最後二字咽回去。
江曼用餘光去看身邊的女孩:
“就比如你,怎麽會覺得有奇跡發生在自己身上?你父親要是在乎你,怎麽會說那麽難聽的話?對你那種态度?這意味着什麽,意味着——”
林聽雪忽覺江曼的聲音冷下來。
“這份親情,可能只有你自己在乎。”
“……”
一針見血激醒她。
林聽雪知道江曼已經在控制自己的語氣輕重。原來自我欺騙的代價,讨好他人的代價,是血淋淋,是自我感動,是無用功。
吹着風冷靜下來些,林聽雪沒反駁。
每次情緒激烈過後,她都覺得口腔寡淡無味,想吃點有味道的東西。
于是她開始翻找,扶手箱、右手邊的儲物格、後排座椅,看到空空如也,林聽雪有些失望。
“找什麽?”江曼打着方向盤問。
“曼曼,有吃的嗎?”
“下車給你買。”
“不用。”林聽雪搖頭。
江曼用餘光觀察林聽雪的狀态,下意識去口袋摸索。
摸到那袋糖果,掏出來,她攤開掌心:“喏,有幾顆軟糖。”
“哇——薄荷軟糖,我喜歡。”林聽雪雙眸瑩亮,從江曼手中接過。她實在驚喜,那張失色的小臉又明豔起來。
她沒注意到,江曼在看她。
“曼曼,你學什麽生物啊,學心理學吧。”林聽雪塞了一顆,清冽的薄荷味瞬間蔓延開來,神清氣爽,像愉悅因子。
“專門給我買的?”她好奇地問。
“不然呢。”
林聽雪趁紅燈,探着胳膊也給江曼塞一顆。
“曼曼,你真好。”
林聽雪吮着熟悉的清爽味道,軟糖甜蜜,教她想到熟悉的人。以前也有人這樣哄她,很幼稚,但很有用。不過是一顆糖,卻能轉移人的注意力。
“知道我的好了吧。”江曼笑着回應。
思緒卻飄到十幾分鐘前——
周蒼打來電話,接着急匆匆接上她。見面時,他甚至還穿着警服。
到了小區門口,他沒下車。
“你不進去嗎?”江曼蹙眉問。
“不去了,她現在應該不想見到我。”
周蒼說這話的時候,江曼察覺出他語氣裏的一絲失落。
“不一定,或許她想呢?”她反問。
“她今天一整天沒回我消息,我想可能有什麽其他原因,但我也猜不出來。也許她單純心情不好。”周蒼那雙深邃鋒利的眼睛,柔和下來,語氣裏有隐忍,“你知道,我現在和以前不一樣,不算是她親近的人。這種糟糕情況,她大概率不想讓我知道。”
江曼明白他的意思,林聽雪是有些傲氣的。
“那我先進去了。”江曼說。
“等等。”周蒼叫住她。
他猶豫片刻,從口袋裏掏出幾顆藍色包裝的軟糖,攤開。
江曼面露不解,只見周蒼開口似是有些難為情:
“把這個帶上吧,她以前不開心的時候喜歡吃,或許,萬一……有用呢?”
他也不确定。
這麽些年,她還會喜歡吃他買的薄荷糖嗎。
“好。”江曼點頭,接過,擡眸又确定一遍:“真不去?”
“不了。有機會我會和奶奶解釋。”
“好的周Sir,走了。”江曼握緊那幾顆糖,朝他揮手。
當下。
林聽雪明顯被幾顆軟糖治愈一些,她的人和生活,都需要些甜頭。而恰好有人懂她需要什麽,也能為她提供。江曼為她開心。
她想起自己當時已經走遠,思考良久她回頭又問:“那我要告訴她嗎?”
周蒼遠遠站着,挺拔高昂。
然而他說:“不用。”
離開小區的時候。江曼專門留意一番,她看到周蒼的車還停在小區附近。他應該坐在車上。
江曼朝着那個方向,遠遠鳴笛兩聲。
很快,對方鳴笛與她回應。
而那時,林聽雪倚着副駕駛的靠背在出神。
林聽雪一定要回閣樓拿考研上課的資料,說晚上還有一對一的課。江曼只好送她先回去。
樓道昏暗,落音空曠。四樓到閣樓那段沒有聲控燈,林聽雪摸索手機想打開手電筒。
“啪嗒。”
她經過的地方,腿邊亮起暖白色的小夜燈。圓形,不大,光在牆面暈開,足以照亮腳下的路。
林聽雪腳下頓一秒。
“怎麽了?”江曼在身後問。
“好像是樓下幫我安了小夜燈,”她笑,“人還挺好。”
距離門口不遠,每次晚上回家,掏鑰匙插鎖孔她都要開手電筒。而此刻,她剛邁出一步,靠近防盜門。
——又有相同的感應燈亮起。照亮門前。
林聽雪尋光注視的眼睛被映亮。
人真的很容易被滿足。
她在冰冷斑駁的水泥牆壁間,在鑰匙叮當碰撞作響裏,輕輕笑了下。
“這麽落後,不考慮換個指紋鎖?”江曼問。
林聽雪啧一聲:“有點回家的儀式感好不好。”
收拾到一半,林聽雪停下手中動作,坐在沙發上提議:“曼曼,我覺得沒必要去你家裏住,不過是吵個架而已。”
“不行。”江曼立馬拒絕,“我怕你一個人想不開。”
林聽雪失笑:“不至于。”
江曼一口咬定:“那也不行。”
林聽雪覺得她今天有點固執,便問:“為什麽?”
江曼回答很快:“有人托我照顧好你。”
“誰啊?”
“就……”江曼險些脫口而出,立馬咽了回去,“你奶奶啊,奶奶不放心你。”
江曼閃爍其詞。林聽雪也沒追問。
江曼講話卡頓的那一秒,她甚至以為是那個人的委托。
又覺得這個念頭太過荒唐。
明明,明明她連人家的消息都沒有回。
她不是不想回。是沒有心情。總會閃過他和孟清姝手搭手的親密背影。
林聽雪一直覺得自己足夠理智,沒想到還是會變成情緒動物。
被情緒支配到,她會因為他無數次的主動,變得任性。不去考慮不回消息不禮貌,她就是不想回。
就是想讓他知道。
——她在生氣。
但林聽雪又有些慶幸,還好,來接她的人不是周蒼。
否則,今日的狼狽頹唐叫他看到,她只會更崩潰。
整整一周,林聽雪都和江曼膩在一起。
江曼把她随手裝起的阿普唑侖片藏了又藏。她才懂江曼說的“怕你想不開”不是怕她物理傷害自己,吃怕她再吃那些藥。
事實上,這些年林聽雪的焦慮症一直在減輕,已經不需要依靠藥物。
那天是突發情況,強烈刺激後生理和心理的不适,加劇她當時的身體反應。
江曼問她接下來怎麽辦。
林聽雪握着溫熱的水杯貼到臉頰,平靜道:“說實話,有點傷心。我僅存的那點想要彌補他們、讨好他們的心理也煙消雲散。到現在還不清楚,修個洗衣機怎麽也會引火到我身上呢。”
“情緒不穩定的人,你打個噴嚏他都能着火。”江曼解釋。
“是這樣。”
“我至今沒見過幾個情緒穩定的中年男人,有時候會懷疑男人這個物種是不是沒有進化完全,怎麽連自己的脾氣都控制不了啊?”江曼吐槽。
“這說明,男人更自我。”林聽雪搭腔。
“呸,侮辱自我這個詞。他們是自私,大部分只會窩裏橫。”
林聽雪聳肩:“沒辦法,我們讀書也提高不了社會男性質量。只有,避免結婚,避免這類男人延續後代。”
不要将這樣的原生家庭複制粘貼,是對社會最好的貢獻。
“所以你呢,家裏打算怎麽辦?”
酒杯的冰塊消融到香槟裏,了無蹤影。
林聽雪說出自己考慮很久的話:“慢慢放下吧,他們恨我,我怎麽解釋和讨好都沒用。我也不是他的舔狗,以前打我,把我鎖在衛生間,現在罵我花我的錢,我還回那個家。只是暫時無法割棄,畢竟還有奶奶,過些天清明掃墓,我還要回去。”
“嗯,”江曼安撫她,“你別抱期待,就不會失望和落差。”
林聽雪應聲。
她的重心好像錯了。
她有點烏托邦幻想,還有些道德綁架。她以為自己放棄一線城市的機會回到這裏,付出太多就應該獲得回報,林一鳴應該感恩戴德的。
可現實是,誰會在意呢。
後來,江曼變着花樣分散她的注意力,帶她散心、手作、唱歌,帶她去酒吧看裸/男扭腰跳舞,葷的素的全來一遍。
江曼大聲宣揚:他人即地獄!
——我們生來便能夠自由掌控自己的生命,這在哲學上叫“主體性”。既然“我”是主體,那我們就要主導、保護自己的快樂。
林聽雪說有道理。
其次她覺得面前光影炫麗的夜嗨蹦迪現場,實在是——亂花迷人眼。
薩特來了,都做不到在DJ舞池裏思考哲學吧。
荒誕而有趣。
林聽雪幾乎忘卻手機裏還有一個在等待她的男人。
以至于,周蒼戰戰兢兢給她發來消息:【今天也很忙嗎?】
林聽雪眼神忽閃,被江曼影響,或者是周遭氛圍作怪,她幹脆放飛自我。
搜了一張惹人想入非非的圖片——床榻裏十指相扣的表情包“在忙”。
點擊發送。
周蒼簡直瞳孔地震:【不是本人?】
接着問:【和哪個野男人在一起?】
Snow:【照片】
周蒼無奈,沒點進去,小圖都能看清是三五個光着上身的肌肉男在倒酒。
油膩。周蒼腹诽。
接着沉默片刻。
耳邊鼓點躁動,身體細胞跟着躍動起來。林聽雪窩在暗色卡座裏,濃睫與細白輝映,她握着手機抿唇想笑。
周蒼一定覺得她瘋了。
不料,手機震動,他的回複令她訝異。
Kilig:【我身材比他們好。】
Snow:【是麽?看看。】
Kilig:【你先回答,最近為什麽不理我?】
被問到這件事。林聽雪捏握的紅酒杯緊了緊,涼酒入喉卻是辛辣。
Snow:【剛剛的圖片不算答案麽?】
周蒼啞然。
Kilig:【玩兒挺野啊】
Snow:【你也不差】
那邊很快:【你對我有誤解】
Snow:【誤解就誤解了】
Snow:【看看腹肌,眼見為實。】
Kilig:【發個位置,現在過去。】
Snow:【拍照就行】
當下,周蒼在家裏的露臺吹着冷風讓自己清醒一點,深思一分鐘:她這樣子,到底是走出來了,還是沒走出來?
知道她心情不好,也就附和着她聊。
既然如此。他很快回複這露骨的消息。
Kilig:【看看就成?不摸摸?】
林聽雪第一次覺得,文字要比鼓點還撩人。而周蒼已經知道她所在的酒場是什麽位置。
Kilig:【淮安大道是吧?】
Kilig:【門口等你。別躲。】
世界破破爛爛,女孩子和小狗縫縫補補。
你們不會以為周小狗真的只想搞純愛吧!漏!周小狼狗要出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