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26

秋日的時候,站在山頭看着忙碌着正與村民商讨着來年事務的爹爹,宜欣悄然開口,“娘,我們真的要走麽?”

“是啊,棗子現在賣的不好,我們要去其他地方另謀出路。”娘将她攬在臂彎之中,語氣之中透着些許無奈,然而她猜想,其實娘請是不想離開的。

“那我們要去哪?”

“去福州吧,福州有你大叔在那。”娘的聲音很是空洞,就好像許久未休息過後勉強地吐出幾個字一般。其實她知道,爹爹的生意虧了,他們我們再也不會有當初富裕的日子了。

所有的一切就在那個溫暖的秋日裏結束,爹爹帶着她們趕了多日才在冬日到來前到了揚州。

“孩子她娘,我們歇歇再趕路吧。”勒停了馬車,爹爹跳了下去,似乎與人交談。而那時,宜欣縮在娘的懷裏,悄悄朝外頭看了一眼。那是一個不大不小的院子,架着幾個架子晾曬着衣服,還有幾個簍子似乎是裝着些許曬幹的鹹魚。

那院子是屬于一戶姓唐的寡婦的,不過很奇怪,院子裏的兩個孩子竟是都跟那寡婦姓唐。宜欣跑去問娘親為什麽她是跟随爹爹的姓氏時,娘揉着她的頭,說她不會明白的。

其實那戶人家并不富裕,所以夜裏也沒什麽豐盛的菜,宜欣只是簡單吃了些便說困了。

秋末的夜裏總是有些涼,半夜的時候卷着被子還是被凍醒的宜欣竟是聽見屋外頭傳來了嬉鬧的聲音,滿心好奇地穿上了鞋,她蹑手蹑腳地走了出去。

恍若碎玉般的月光鋪滿了空蕩蕩的院子,唐家哥哥正帶着妹妹在院子中玩着沙包。

“哥,哥,你丢準些。”妹妹喚作一念,在靜谧的夜晚下,那歡快的聲音格外的歡快清脆。

“你這丫頭自己接不住,還怪我身上!”

看着他們一來一往,宜欣突然覺得自己的心裏空蕩蕩的,她是家中唯一一個孩子,自小都是一個人,娘告訴她,府外的人會将她騙去的,所以她鮮少會出府,自然也鮮少與人游玩。

那年秋日的風帶着一絲悸動悄悄地在她心底埋下了根,她真想有個姐姐或是哥哥,能護着自己,能守着自己。

她們未有耽擱,很快便踏上了前往福州的路,那日告別簡單而又匆匆,可是宜欣看着他們,看着他們臉上洋溢的笑,覺得自己的心裏也劃過了一絲幸福。

到了福州,日子一如以往,爹爹跟着大叔出門做生意,而她和娘則是默默地在府裏。就這麽幾年過去,日子平淡,可是爹爹的生意就像當初那般越來越黯淡。而最終,她不得不被推向了秀女這條路。

“娘,我不想去。”她沒有任性地哭,只是有些哀傷地說着。

“娘知道,可是你也知道你爹的生意越發不如當初,入了宮好歹能有俸祿,能夠養活你自己。”

“娘……”她就那樣喚着,一直喚着,喚着喚着便坐上了進京的馬車。

一路上,她以為自己可以不想家的,可是每每夜幕降臨她終究是忍不住在角落裏偷偷地抹眼淚。

這一去,不知何年才歸。

這一去,不知爹娘可好。

本是平靜的路途,只因有有一名秀女病了而被打破。

“喲,不知道死了沒有。”從來口無遮攔的田蓉坐在馬車裏極為厭惡地看向了外頭。她是大戶人家的女兒,自小都享受着,此時颠簸了多日有些埋怨也是必然。

“應該不會吧,怎麽會呢?”睜着一雙水靈靈的大眼,身為妹妹的落梅朝自己姐姐心茗身邊靠了靠。

“別多理會這些事。”心茗開口,只是簡簡單單的一句話。

這場風波并未延續很久,只是宜欣卻是在此後被轉去了另一輛馬車。馬車中的人都陌生地讓她極為不舒服,只因當初很少出門,所以與人相處需要很久才能适應,此時竟是在她适應後便匆匆換了身邊的人,着實讓她有好幾天沒能開心起來。

後來只因太子迎娶太子妃,長得格外妖媚的八皇子竟是派了自己和其他兩名秀女現行回宮,與太子妃學禮。

心中不知是喜是悲,一路行去,也鮮少說話。只是看着身邊的女子,竟是覺得有些熟悉,遂打聽她的來處,未想竟是來自杭州,想來應該是她自己想多了。

宜欣在太子殿之中小心翼翼地坐着嬷嬷吩咐下來的事,只是因為平日裏有些莽撞,總會做錯了讓嬷嬷責怪。

“明明說了茶水要用每日清晨的露水來做!”齊嬷嬷又一次責備,宜欣低着頭本想默默承受,哪曾想角落之中竟是傳來了格外溫柔的聲音。

“齊嬷嬷,茶水我已經泡好了。”

擡頭看去,原來是一同先回京的蘇白。那柔柔的笑,就好像春日裏溫暖的陽光一般,當日也正因為這樣的笑才會誤認為她是自己當日遇到的那位唐家妹妹。

只要有一分好,她便還與三分。

“我喚你姐姐可好?”她終于鼓起勇氣說了出來,而此後她便真的有了姐姐,“蘇白姐,你對我真好。”

宜欣覺得自己從未有如此幸福過,身邊有一個跟自己年紀差不多的姐姐,每日會關心自己,每日會陪着自己,每人都會與自己聊天,不會讓自己覺得孤單。

在太子殿之中的日子過的分外飛快,讓宜欣一直覺得很奇怪的只是太子似乎格外的不喜歡蘇白姐,看着傷了一次又一次的姐姐,她格外的心疼,可是卻全然不知可以做些什麽。

“蘇白,蘇白,你站這做什麽?”看着滿臉蒼白的她,宜欣有些擔憂地開口,“怎麽了,臉色這麽不好?”

“沒什麽。”被用力推了開來,宜欣略顯奇怪,可蘇白則只是淡淡地囑咐她将太子妃的藥送進去後,便徑直離開了。

她是怎麽了?這幾日來的疏離,到底是為了什麽?宜欣有些不解,是她做錯了什麽嗎?還是說她說了什麽不該說的話?滿腹憂心地将藥端了進去,可是……

“他若真心在乎你便不會遲遲不歸!”那狠毒的話語必然是出自太子之口了。不知道為什麽,太子與太子妃之間總有着或多或少的摩擦,每每見面,都是不歡而散。

太子妃擡眼朝她看了過來,臉上帶着無奈,“把藥放下吧。”

“是。”宜欣颔首,順從地将藥擱在了一旁。“奴婢退下了。”躬身朝後退去,未想竟是腳下不穩,就此朝旁邊倒去了。宜欣心中暗想不好,伸手撐住了身子,可還是不免碰到了陰晴不定的太子。擡眼看去,那不滿怒容的樣子讓她驚恐地跪倒了地上,“奴婢該死,奴婢該死。”

看着永尚默不作聲的模樣,太子妃心想他還在氣頭上,遂懶懶地将宜欣遣了下去。

“你會為今日所言後悔的!”字字堅定,永尚說罷便陰沉着摔袖而去。

空蕩蕩的走廊裏,靜悄悄的根本沒有人,可是莫名的寒涼襲上了背脊,宜欣微微皺眉不禁加快了腳步。

然而——

就當她走上花園的小徑時,便被突如其來的一股力道給拽到了一旁,擡眼看去竟是适才還見過的太子!

“太——”

“啧啧,适才一瞥還以為只是清秀,未想這麽細細地看着竟是标致的很。”修長的指帶着些許溫熱,輕柔地拂過了她的面頰,宜欣縮了縮脖子,全身都僵硬了起來。

“太子,你……你這是……”

“既然長的這麽标致,不如來伺候一下本太子吧。”說罷,竟是伸手便摸向了她的前胸。

“啊!”感受到胸前傳來的壓力,宜欣驚恐地瞪大了眼睛,怎麽可以,他怎麽可以,怎麽可以!

她是秀女,是初入宮的秀女,若是被聖上發現她貞潔不保,必然會降罪于整個家族的。想到此,宜欣奮力掙紮了起來,可是無論她如何掙紮,也始終掙脫不開那只緊緊握着自己手腕的手。

看着宜欣掙紮的模樣,永尚劍眉一緊便索性收手後一推,将她整個人都按在了粗壯的樹幹上。

“太子,太子,不要!”吃痛過後,宜欣一睜眼便看見了格外清晰的一張臉,那雙眼睛就好像野獸正看着自己的獵物一般聚着精光,而他眼底的自己,則是如此的無力,如此的渺小,就好像一粒塵埃一般随時可以泯滅于天際。

“太子……”見無法抵抗,宜欣不禁流下了眼淚。“不要……”疼痛自那被緊緊按住的肩膀處傳來,宜欣低泣連連,可這一切在永尚的眼裏,則全是虛僞的欲拒還迎。想到此,不禁怒火中燒地伸手落下了一個巴掌。

“入了這皇宮,你們不都是想要依照富貴麽!我從了你這心願,你還不謝我麽?”

被那一掌幾乎打的暈厥過去的宜欣,有氣無力地哀求,“太子,我求求你——”

“啪!”又重又狠的巴掌再次落下,這一次……她已然暈乎乎地倒向了一旁,再無開口的力氣。

“都是賤骨頭!”看着無力放抗的宜欣,永尚有些不耐煩地扯開了那些煩人的衣物。面對眼前人那微弱如貓咪呻吟的苦求充耳不聞,一掌下去竟是直接包裹住了那雪白的渾圓。

緊緊抿住了嘴唇,宜欣絕望地看着蔚藍的天,所有的一切都如此的明媚,可是自己的世界卻是突然之間黯淡了下來。

“太子,我求求你,我還是秀女,你不能,不——”話還未說完,宜欣便感覺到永尚直接趴在了自己的身上,而身後那凹凸不平的樹皮咯地讓她呻吟起來。

帶着陌生氣息的唇舌就那樣毫無預警地闖入了她的世界,那一刻她終于知道,她反抗不了,因為她根本無力反抗。

下體傳來的寒意還有随之而來的刺痛讓她不禁蜷曲起了身子,可是永尚屈起膝蓋将她兩腿頂住讓她動不得半分。

“你們只不過是我們利用的工具,工具而已!”永尚貼着她的耳際,恍如鬼魅一般的聲音伴随着一陣陣刺痛讓宜欣痛苦的幾欲死去。

不知是過了多久,所有的一切才得以結束,宜欣就在永尚滿是鄙夷的目光下拾起了衣物,匆匆套上,慌忙而逃。

這麽屈辱,這麽屈辱……

摸着自己的臂膀,宜欣皺着眉。為什麽感覺那麽髒?為什麽感覺還能聞到他的氣息……好惡心。

“蘇白姐,你能不能一直陪着我?我知道你會對我好的,是不是?”

那樣肯定的答案在宜欣聽來,是那樣的溫暖,“是,我會的。”

所幸……還有她。

等到檢查出自己不是處子的時候,她便要死了吧。如此想着,她竟是聽着蘇白哼出的歌謠就此睡去。

夢裏娘親跟她說,“去吧,至少進了宮便不會像現在這般凄寒了。”

她好想追着娘說,“對不起”,可是她已經走遠了,越走越遠,終究是沒能開口說出什麽。

八皇子回宮了,聽到這個消息,宜欣的臉一下子變的慘敗。

這是不是代表,她的死期已經不遠了。

而就在那一日,她眼看着李公公帶着蘇白回太子殿時,驀地想起來自己也有東西未拿,匆匆趕了回去,卻是見到了那一幕。李公公瘋狂地笑着,那樣的笑聲格外的詭異。而水中的蘇白則是面色慘敗,痛苦地拍打着冰涼的水面。看着那一幕,宜欣沒來由地竟是覺得生氣,最後竟是撿起了一旁的石塊将李公公給敲昏了過去。

她不想失去蘇白,就好像在這後宮之中,只有她一人能予以依靠。

“他……他會不會死了?”看着攤在地上似乎毫無生氣的李公公,宜欣怯怯開口。

他是死了麽?她殺了人!

“他還沒死。”蘇白一開口,字字铿锵,竟是極為的平淡,“你可是把我當做姐姐?”

“當然。”

“那我說什麽,你便絕不會反對,是不是?”

她想做什麽呢?猶豫了一下,宜欣終究是點了點頭,“是,姐姐說什麽便是什麽。”

她永遠也不會意料到竟然會發生眼前這一切事情,她竟然打死了李公公,而且……而且還将他推進了湖水之中。

看着慢慢沉入湖底的李公公,宜欣緊抿着唇。是自己害死他的吧,是——“啊!”多日來的噩夢,讓她根本睡不上幾個時辰,疲憊地起身,突然覺得自己很快就要消失了一般。

可是……老天并沒有讓她就此死去。

“擡起頭來。”柔弱的聲音讓跪在地上的宜欣緩緩地擡起了頭,皇後懶懶地只斜插着玉簪,眼眸垂着,根本看不出神情。

“尚兒已與本宮說過了。”皇後再次開口,“你若想活,便要聽本宮的話。”

能活下來麽?真的能活下來麽?

“這後宮之中,本宮想你死便可以讓你死。”冰冷的護甲勾起了她的下巴,宜欣揚起了下巴,有些痛苦地朝前看去。

“若是你能幫本宮做好此事,榮華富貴皆可給你。”

她不要榮華,她不要富貴,她只希望家族平安,只要……平安。

宜欣覺得,自己根本無路可退。

“這如月宮雖是比不上望月宮,可是本宮從不虧欠宮中任何一人。”安妃撫摸着自己稍稍隆起的小腹,語調略顯高傲,“本宮想你們知道,在這如月宮裏并不比在望月宮中當差來的差。”美眸一橫,倒是讓宜欣有些膽怯,“都懂了麽?”

“是!”

在宜欣看來,安妃所作的一切都有着一種悲情的感覺。或許是因為心知自己前來的目的吧,看着安妃趾高氣揚的模樣,宜欣心裏酸酸的。

真的要這樣麽?真的要這麽做麽?

眼看着在如月宮中已然呆了數日,遠遠看着皇上帶領着衆人前去秋獵,宜欣默默地轉過了身。皇後說過,讓她一定在這幾日動手,可是……握着手中的瓷瓶,宜欣一次次地問自己,這樣好麽,這樣真的好麽?

為了自己,為了活下去,便要讓安妃腹中胎兒的命,她是不是太過殘忍了。

“憐憫她嗎?”猶記當日,皇後身邊的容嬷嬷曾今嚴厲道,“她的孩子沒了一個,可能還有下一個,可是……你的命呢?是沒了,還能再有一次的麽?”

端着手中的要,宜欣有些猶豫地朝主屋走去,而此時竟是忽聞有個小宮女慌慌忙忙地沖了過來,“不好了,不好了,有人在太子殿裏尋到了李公公的屍體!”

“啪”手中的碗就那樣摔落在了地上,瓷碗破碎,褐色的藥汁站在了雪白的鞋面上。

“你說什麽?”

“我……我說……太子殿……”那小宮女俨然被她的神色所吓倒了。

宜欣有些心慌地低下了頭,“算了算了,先把地弄幹淨吧。”

本是做好的計劃一下子便被打亂了,三皇子與四皇子匆匆回宮,而她竟是聽說蘇白姐在秋獵中受了上,也要一同先行回來。

她該怎麽辦?她該怎麽辦呢?

宜欣想着去見蘇白,可是剛走出如月宮便被神色清冷的四皇子給攔了下來。

“你可想清楚了,當日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發生了什麽,發生了什麽?李公公滿臉皆是血的模樣突然出現在了腦海之中,宜欣一抿唇,使勁搖了搖頭,“奴婢,奴婢并不清楚。”

索性四皇子并沒有多加為難自己,可是拖着沉重的腳步回了如月宮,宜欣看着明朗的月色。

她不能讓蘇白陷入困境,所以……現在并不是去見她的好時機……

宜欣擔心着會給蘇白帶去麻煩,遂縱使相見也可以避諱地躲了過去。等這一切過去了,便會好了吧。默默地期盼着不要出任何事情時,容嬷嬷突然出現在了自己的面前。

“皇後娘娘救你一命,你就該知恩圖報!”

“是。”

“就如娘娘當初所說的,若是你把此事做好了,娘娘便會讓太子封你為側妃,可若是沒有,那你掂量着你有幾條小命吧!”容嬷嬷話中那少有的諷刺,在宜欣聽來是那麽的傷人。

她突然就想起了太子那日所言,“你們只不過是我們利用的工具,工具而已!”原來,她竟是如此的輕賤。

看着還翻騰着熱氣的湯藥,宜欣捏着已然溫熱的瓷瓶微微出神。

不會很痛苦吧,一定不會很痛苦的,這可是宮中秘制的藥,一定不會很痛苦的。如此想着,宜欣毫不猶豫地打開了蓋子将那些帶着些許香氣的粉末輕輕地倒了進去。

這段日子以來,安妃雖說未對她有特別好的地方,可是無人之處,安妃實則并不像衆人面前那般嚣張跋扈,所以她的日子也過的輕松。

眼看着安妃将藥喝了下去,宜欣張了張嘴想要說什麽,可是……有什麽用呢?藥已經喝了,已經被喝下去了。

宜欣全身戰栗地退了出去,窗外的風景似乎格外的美麗,就連風中似乎都夾雜着些許甜香。就這麽結束了吧,一切都這麽結束了吧。

可是……就當宜欣慶幸自己終于可以解脫束縛的時候,幾名帶着冷劍的侍衛突然闖了進來。

原來,所有的一切都是自己想的太過簡單了。

宗人府的牢獄之中,到處都是冰冷的,到處逃竄着偷食那些殘羹冷炙的巨鼠。沒有人笑,只有人哭。

“說,是誰指使你給安妃下毒的!”沾着鹽水的鞭子落在身上,不是不疼,而是她根本沒有力氣再去吐出一個字。宜欣垂着頭,毫無生氣。

說什麽呢?說了又怎樣呢?眼看着獄卒抓過了自己的手,按下了那鮮紅的指印,宜欣扯了扯唇角,想要笑,可是卻只感覺到了一絲血腥劃過喉間。

監獄之中的人總是如此的粗魯,當她無力行走時,便只是懶懶地拽着着她的手然後将她拖走。然而這次,并沒有這樣的感覺。

那人扶着她,讓她的一只手勾住了他的脖子,然後靠在了他的身上。灰白的獄卒服雖是皺皺的卻還算幹淨,宜欣吃力地睜開了眼睛,冷汗順着發絲流淌了下來,流過傷口,疼的鑽心。

“我去拿盆熱水來給你擦擦。”他小心翼翼地将她安置在了那堆幹草上,然後有些木讷地說道。

看着那抹背影,宜欣心裏驀地劃過了一陣暖流,可是随即而來的便是不可抑制的辛酸。

她想蘇白姐了,真的好想,不知她的傷好了沒有,不知她現在過的還好麽?蘇白可謂是她入宮後唯一的依靠,現在她只覺得心裏空落落的。

身上的傷口,有的接了痂,有的化了濃。可是他拿着溫熱的毛巾,格外小心地擦拭着,那模樣讓宜欣覺得心中一動,也不知是什麽感覺。

“為什麽對我那麽好?”明明他是獄卒她是囚,可是偏偏專門為她備了飯菜,還喂她吃,為她擦拭傷口。

“四皇子讓我好好照顧你。”他顯得有些木讷,縱使是擦傷口的時候也會不小心弄疼宜欣。微微皺了皺眉,但宜欣依舊扯起了一抹笑。

“那你告訴我,我是不是快死了?”宜欣試圖讓自己說的輕松些,可是不知為什麽,竟是說到一半聲音變的沙啞起來。

他停下了手中的動作,一雙格外明亮的眼睛就盯着宜欣臉上的苦笑,最終默默扭過了頭,“皇上下旨,三日後淩遲。”

這樣啊,宜欣垂下了眼,突然覺得自己格外的累。

“你叫什麽?”當他幫她擦拭臉頰時,她輕聲問道。

“張元。”

“呵。”宜欣緊抿着唇,想要笑而卻是突然覺得有什麽溫熱的東西流過了臉頰,“淩遲,一定會很痛吧,被人把肉一片片地割下來,一定會痛死的。”

看着她緊閉着雙眼默默流淚的模樣,張元捏着布帛的手驀地頓在了半空中,直到過了良久。

“不會的。”擦幹了她臉上的淚痕,張元笑着拿那溫熱的毛巾捂住了她的雙眼,讓她的眼淚不要流淌下來,讓她不會顯得狼狽,“你很美。”他說的誠懇,不像是在說假話,未想宜欣竟是笑了起來。

拿開了布帛,看着那雙微微眯起的眼睛,張元突然覺得有些局促起來,最後索性背過了身洗起了布帛。

“張元?”

“恩。”

“我想見一個人,在死之前,再一次。”

其實宜欣知道四皇子必然與蘇白有些瓜葛的,那若有似無的感覺,來自于作為女子的她心底極為敏感的感覺。只是蘇白不說,她便不問。她就想那麽默默地守在蘇白的身旁,把她當做親姐姐那般信任,依靠。在宜欣的心裏,只要肯默默陪着她,她便已經覺得幸福了。她要求不多,所以從未奢望着蘇白會對她坦承相待。宜欣不知哪裏來的信心,她是那麽的肯定,肯定四皇子一定會讓蘇白來見她。

在這冰冷潮濕的牢獄中久了,宜欣格外的想家,可是也不知爹娘過的如何,而在她心裏,唯一一個形同親人的,便只有蘇白了。

看着她無聲地流下了眼淚,宜欣覺得那顆空落落的心終于充實了起來。

原來,有人會為自己流淚的。除去爹娘,真的有人會為自己流淚的。

“這麽吹吹就不疼了,不疼了。”看着蘇白低頭為自己吹着傷口,宜欣驀地揚起了唇角。

“蘇白姐,死之前能見你一面,我就滿足了。”眼淚不可抑制地流了下來,可是宜欣心想,她一點也不想哭啊,一點也不想的啊,一點也……也不……不想哭的……

“蘇白姐,你不懂。我早就料想到會有這麽一天了,我是偷偷多活了很久了,只是……只是這是沒想到死的時候竟然要付出這麽痛的代價。”

若是她料想到了這樣的結局,那當日在太子殿,她應該早早地了斷了自己。可是……她舍不得,舍不得爹娘,舍不得身邊這麽一個好姐姐。

她還記得那夜蘇白輕輕地拍着自己入眠時的情景,那樣的感覺讓她回想起了幼時夏日裏,娘親搖着蒲扇輕柔地哄她入睡的樣子。

“蘇白姐,我死的時候一定很醜吧。小的時候聽別人說淩遲是一刀一刀把人的肉割下來的。”

“宜欣!”

“那樣是不是很疼,那樣我走到黃泉路上的時候,娘親會不會認不出我了?”宜欣靠在蘇白的身上,透着天窗開着外面,那飛揚的是什麽,是雪花麽?

再讓她靠一會吧,靠一會吧。過了今日,她便再也沒有這個機會了。

“對不起,宜欣,對不起。”

說什麽對不起呢?有什麽可以對不起的呢?宜欣想着,要說對不起,也應該是她說呀。她不能再陪着姐姐了,當初姐姐對她的好,她也沒機會去回報了,一切的一切她都已經做不了了。

“如果可以回到當初相識的時候,那該有多好。”

往事一幕幕,宜欣也不知道為什麽,所有的一切竟是如此的清晰,就好像重新經歷了一番。

說着說着,宜欣突然覺得累了。那過去的一切終究是過去了,無論如何說,無論說的如何仔細,都已經沒有意義了。

宜欣突然想起了當初那個說看見是誰殺死李公公的小安公公,他是死在這裏吧,死在宗人府的牢獄之中。悄悄的,死在了角落。如果她也可以……

那該有多好。

“蘇白姐,我累了,我想睡了。”

“那便睡吧。”蘇白輕輕地拍着她的背,那樣的感覺讓宜欣恍若回到了多日之前,那個本是難以入眠但卻是在輕柔的歌謠下睡的極為安穩的夜晚。她就是如此這般,輕輕地拍打着自己的脊梁,哼着不知曲調的歌謠。

如果可以重來,那該有多好……

宜欣閉着眼睛,眼角的淚水早已幹涸,當蘇白輕輕将她放在幹草上時,她閉着眼睛,沒有出聲。

腳步聲漸遠,但又似乎突然停了下來。

宜欣睜眼看去,卻只是看見了那抹消瘦的背影,越走越遠,最終消失在了那陰暗的轉角。

“對不起。”幾不可聞的一句話,在那冰冷的牢獄之中就好像一絲寒氣,悄然泯滅。

以後再也沒有機會叫一聲“姐姐”了,黃泉路上,她又要一個人了,孤孤單單的,只有一個人了。沒有人帶着,她怕自己會迷路的。

躺在那裏,宜欣看着已然沒有蹤影的拐角,不知哭了多久。直到一抹身影出現,遮去了她大半的視線。

張元看着她,眼裏的憐憫讓宜欣覺得不舒服。

“別哭了。”

“以後便沒機會了。”他一如當初那般為她擦幹了眼淚,然後把那溫熱的布帛貼在了她的眼睛上。“為什麽要捂着我的眼睛?”

靜默了許久,他才道,“那樣眼睛便不會紅腫的厲害了。”

宜欣知道,張元是對自己好的,非常好,好的讓自己的心怦怦直跳。

可是……那又如何呢?

宜欣終究沒有等到第三日。在蘇白來見過她的第二日,張元便面色凝重地出現在了她的面前。宜欣看着他,然後看了看他手裏的瓷瓶,始終沒有說話。

冬日午時的陽光,總顯的有些刺眼,宜欣扭過了頭,看着囹圄裏唯一一處能夠撒進陽光的地方。

外頭飛揚的雪絮悄然落在了臉頰上,宜欣眨了眨眼睛,“是什麽?”

“鶴頂紅。”張元的臉上沒有太多的表情,但是他看着宜欣,心底卻是一片寒涼。

“誰讓送來的?”

“四皇子。”

扭過了頭,宜欣臉上的笑在忽暗忽明的燭火下,顯得格外的凄涼。靜默許久,她只道,“你喂我喝下吧。”

這是張元第一次抱着她,他就如當初那般格外小心地撐起了她的身子,然後讓她靠在了自己的身上。靠在那堅實的胸膛上,那種從未有過的溫暖,讓宜欣情不自禁地揚起了唇角。

“對不起。”

瓶中的鶴頂紅倒在了她的口中,宜欣仰着頭,閉着眼睛,只感覺一陣苦澀劃過喉間,然後她笑了起來氣若游絲,但依舊是笑着,笑着用指尖撫摸過了張元掌中略顯粗糙的繭。

“張元,不用對不起。”宜欣抿着唇,“我應該謝謝你,謝謝四皇子,讓我死的不那麽痛苦。”看着張元略顯堅毅的面龐,宜欣突然覺得如果自己不會死,如果她可以等到離開後宮的那一日,找一個如他這般的郎君,便足夠了吧。

摩挲着他的厚繭,宜欣淡淡地問着,“你是四皇子的侍衛麽?”

頓了一頓,張元點了點頭。

“怪不得。”怪不得他是那樣的不同,怪不得如此聽從四皇子的話。“是你跟四皇子要的鶴頂紅麽?”

看着宜欣蒼白的面龐,張元突然覺得格外的心疼,悄然間握住了那只手,他未有猶豫地點了點頭。

“謝謝你。”宜欣仰頭看着那雙明亮的眼眸,“謝你讓我不會死的太過痛苦。”說罷,宜欣突然覺得喉間腥甜,頓了許久才繼續道,“下一世,我定用一生來還你今日恩情。”話才說罷,本是壓下的鮮血驀地湧了出來,點點猩紅落下,宜欣痛苦地将手握成了拳。

看着她本就毫無血色的面頰此時變的恍若窗外的雪絮一般透白,張元收緊了懷抱,可卻依舊止不住那洶湧而出的豔紅,漸漸地,連他身上的獄卒服也染得紮眼。

“張元,如……如果……如果可以——”

垂落的手臂昭示着懷中的人已然沒有了生氣,張元看着她的側臉,微微揚起的唇角,似乎還在笑着。她是要說什麽呢?要說什麽?

抱着她,張元剛毅的面龐上漠然劃過了一絲痛楚,木讷的面龐布滿了悲怆,心中的壓抑讓那一雙劍眉緊緊地皺在了一起,而那本是明亮的雙眼,只在悄然間便黯淡了下來。

張元,如果可以,你能再靠近些,讓我看清你的容顏,縱使到了下一世,也可以不忘記麽?

冬日的寒風吹的張元身上的長衫咧咧作響,提着劍,仰頭看去。

她就在不遠處,高揚着頭,面頰上還帶着離開那一刻的笑容,遮蔽身體的破敗囚服上沾滿了已經變的黯淡了的血漬。悄然握緊了劍鞘,張元咬牙轉過了身。

他是四皇子身邊并不起眼的一個侍衛,只因皇子的命令而去了宗人府的牢獄。

只是三日罷了,為什麽所有的一切竟是深刻的讓他感覺痛心呢?

“後宮太冷,牢獄太冷,我帶你去南方。”握着裝有些許骨灰的瓷瓶,張元辭了四皇子後便一路向南,再未回頭。

站在雲霧缭繞的山頂,削去滿頭青絲。不因看破紅塵,只因這世間再無一人,眼中含淚地笑着告訴他,“下一世,我定用一生來還你今日恩情。”

方丈圓寂前,曾将他傳入禪房,“放下吧。”

張元依舊握着瓷瓶,但笑不語,不是不想放,只是當真太過深刻。

他本是繼承方丈之位第一人,可未想他根本無心與此只一心在禪房之中誦經念佛。

二十年後某個午後,本是緊合的眼忽地睜了開來,摩挲過已然潤滑無比的瓷瓶,慈善的臉龐上劃過了一絲衆人不懂的笑容。

“我等着你。”

說罷,元方師叔圓寂,享年四十五。

我用餘生超度你,只願縱使挫骨揚灰,下一世也能再遇見。

誰跟我說過,要用肉來誘惑,可是我真的找不到地方丢肉……

我覺得前面這完全丢不出肉來啊~

- -我真的在找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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