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第 25 章
其實身體崩潰的感覺也沒有想象中的那麽痛苦,甚至對于霁初來說更像是一瞬間的事情,幾乎是在他的意識還沒有做出反應之前她的靈魂就已經強行突破身體。
唯一讓她感到不舒服的是甚爾最後一刻的表情。
明明他的傷口都已經恢複了又為什麽那樣絕望呢?她百思不得其解,以至于在回到天界的時候還在困惑,她頂着一張苦瓜臉去找前輩,後者終于玩膩了游戲機,一看到霁初就詢問起考核的事情,“看樣子好像還不錯?你都沒怎麽受傷欸。”
霁初卻開心不起來,她耷拉着腦袋,“但是前輩我好像把事情搞砸了,我是想要任務對象活下去才‘犧牲’自己的,但是他為什麽一點也不開心呢?”
前輩收起笑容,“你再把你考核的全過程和我說說。”
霁初不疑有他,立刻一板一眼地把所有來龍去脈都跟竹筒倒豆子似的全說給前輩聽,前輩的表情也從一開始的平靜變為皺眉,最後再是糾結,她斟酌着用詞,“你這個事呢……也不是說做的不好,但是人類本來就很脆弱,死亡對他們來說是不小的打擊,嗯……算了,我們還是先去看看你的考核成績怎麽樣吧?”
見習神明的考核成績都會公布在天界大廳的大屏幕上,真是一點隐私都沒有。
這一批下凡考核的見習生很多,而且各個部門都擠在一塊,她只得一個一個找過去,終于,她在某個犄角旮旯裏找到了自己的姓名還有成績。
“為什麽只有60分啊!”她充滿不理解的脫口而出,引來其他見習生的注目,她馬上捂住嘴。
“但至少已經及格了啊,只要放低自己的要求就能獲得很多快樂哦。”前輩這樣安慰她。
完全沒有被安慰到,霁初愈發困惑,“我已經做了我能做的一切,難道這樣他也不能幸福嗎?”
這個成績是超出她預期的低,究竟是哪裏出了問題呢?
前輩拍拍她的肩膀,“好啦,不是還有下一個考核任務等着你嗎?新手,我們已經來不及悲傷了!新的風暴已經出現!”
霁初移動一下身體,嘟哝,“我知道……好了,那我先走了。”
難道不能直接死在任務對象面前嗎?正如前輩所說的,人類是很脆弱的存在,很多人都沒辦法坦然接受死亡,更不用提見到心愛的人死在自己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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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只有實踐才能意識到問題的存在啊,霁初揉揉臉頰,給自己打氣,好!那至少下次考核任務就不能那麽做了。
短暫的悲傷過後她很快調整好心情,來到傳送門前,沒怎麽猶豫地一腳邁入門內,與之相伴的是一陣天旋地轉,她的意識通過時空時被迫扭曲。
嘶,頭好痛,身體也好痛。
怎麽哪裏都痛啊!
霁初揉着腦袋,想要直接站起來,但是這具身體居然做不到,她得要扶着一邊的置物架才能極為緩慢地站起來,而且還是搖搖晃晃的,狹小的房間裏堆滿雜物,因而顯得更加狹窄,站在僅有的空地上,她找到一面鑲嵌在衣櫃上的鏡子,上面已經存在好幾條裂痕,不過并不妨礙她照鏡子。
破碎的鏡子裏倒映出的是一個極為虛弱的少女,巴掌大的小臉蒼白,嘴唇也是泛着不正常的白色,充滿病氣,唯一比較正常的是一雙杏眼圓溜溜的,看起來還怪可愛的。
見習愛神下凡的身份都是随機的,就比如她在上個考核任務中就是孤兒,但這次看來不是孤兒,不過這具身體實在是太病弱了,她都懷疑自己是不是多走兩步就會喘不上氣。
她對着鏡子捏了捏自己的臉,因為病弱,臉頰都沒什麽肉,但至少沒有瘦得兩頰凹陷,那樣子就太恐怖了。
身上穿着是很舊的連衣裙,淺藍色的布料被洗得已經開始泛白,裙擺之下是一雙纖瘦筆直的腿。
大致了解了自己的身體情況,接下來就是應該是人際關系……
房間的門被敲得咚咚咚直作響,那聲音是突然爆發的,吓得霁初一個激靈,那顆虛弱的心髒也跳得飛快,她捂着胸口。
“開門!”
“臭婊.子給我開門!!你又在裏面做什麽!?該不會是想要放火燒了這個房子吧!!”
“你果然和你那個賤.貨媽是一樣的!!”
是一道非常粗粝的男聲,光是聲音聽起來就讓人很不舒服,那扇老舊的木門被他拍得就要散架,一邊拍一邊還從門框邊緣落下灰塵,生了鏽的門鎖也發出嘎吱嘎吱的哀嚎。
呼,要先冷靜下來,她的手撐在門上,嘗試和門外的男人溝通,“我沒有要放火。”
“誰會相信你這中間賤人的話!”
霁初撇撇嘴,有這種父親還不如直接是孤兒呢,至少來的自由。
終于,門鎖不堪重負,歪歪扭扭地裂開一條縫,男人從門外擠了進來,鋪面而來的就是他渾身的煙酒味,熏得霁初差點沒吐出來,她捂住口鼻,只見男人惡狠狠地瞪了她一眼,“你媽給你留的錢呢!?”
“什麽?”她才來到這個世界很多事情都還不清楚呢。
“我問你——錢呢!!?”他一把抓住霁初的肩膀,那只手就像是一只鉗子,“你藏起來了是不是!?”
男人的眼睛裏滿是紅血絲,他皮膚黝黑,牙齒也因為常年喝酒抽煙而掉得不剩下多少,他瞪得仿佛眼珠子下一秒就要掉出來了,“說話啊!!”
肩膀上傳來的疼痛讓她大腦一片空白,她的牙齒都在打顫,“……我不知道。”
她是真的不知道,什麽母親,還有什麽母親留下來的東西?
“你還在狡辯是不是?”他揚起手,手掌就要落下,但最終還是沒有落下,男人也知道那麽病弱的少女一巴掌打下去很可能直接死掉,他只好朝着衣櫃發脾氣,狠狠地踹了幾腳,而後再在一堆雜物裏翻來翻去,估計是在找他口中所說的母親留下的東西。
趁着這個時機霁初麻溜地跑出房間,與其說是跑倒不如說是竭盡全力快步走出去的,下樓梯的時候她還得無比小心謹慎地扶着牆壁。
所幸的是男人的注意力都在找東西上面,她居然非常順利地跑了出來,但是外面還在下着朦胧細雨,她心情郁悶地站在屋檐下,這顯然是某個鄉下地方,雖說是鄉下,但畢竟是高危世界裏的鄉下,因此她也沒有掉以輕心。
那麽當務之急就是先找到任務對象,她在上次考核中就是直接根據任務對象的姓名找上禪院家的,但這次的情況有些不一樣……
這座村莊被四面環山,最幸運的情況就是任務對象夏油傑也在這裏,最糟糕的情況就是她得先離開這裏才能找到他。
不管怎麽樣,還是先問問其他人是否知道夏油傑吧,想着,她在玄關處找到一把雨傘,但是上了年頭,傘柄都老化生鏽了,而且傘面也被蛀出幾個小洞來,還好雨勢不算大,她撐着傘走入雨幕中。
細碎的水珠順着小孔落下,她撣去落在肩頭的水珠,周圍幾戶人家見到她就跟見到瘟神一樣,有的直接關上門,有的則是裝作沒看見。
“我想問下——”
“別和她說話,聽說她會巫術,她父親就是因為她那個巫女母親才變得瘋瘋癫癫的,你也想變得和他一樣嗎!?”
“快點關門,太晦氣了。”
“鹽呢?快把鹽拿出來,撒鹽驅邪!!”
霁初安靜地站在原地,注視着這一切,與此同時也在分析他們所說的“巫女”又是什麽,在消息閉塞的鄉下地方封建迷信的氣息尤為明顯,任何與其他人不一樣的存在都會被認為是不祥的。
結果就是一圈轉下來她吃了無數閉門羹,想問的問題都沒有得到答案,這次考核的難度比上次還要高啊……
無奈之下她只好先回到原來的房子,但是不敢上樓,唯恐她名義上的父親會發瘋傷人,她就這樣坐在門口,無聊地等雨停。
二樓還能聽見摔東西的聲音,她抱住自己的膝蓋,待在這裏也不是個辦法,她得離開這裏才行。
雨漸漸地變小,最後停下來,她手裏還提着那一把破破爛爛的雨傘,走出家門,在這個落後的村莊上唯一有電話的地方就是村口的便利店,說是便利店也不太準确,應該說是雜貨鋪才對。
少女走起路來沒什麽動靜,因此她走到雜貨鋪門口的時候還把老板娘給吓了一跳,老板娘的身體明顯抖動了一下,接着就是破口大罵,“你要吓死個人啊!?”
霁初讪讪地笑了下,她的五官是秀美的,但因為病弱,總是給人一種虛弱的感覺,“抱歉,我想來問問您是否知道這裏有個叫夏油傑的人?”
“夏油傑?”老板娘重複了一遍這個名字,皺起眉頭,“沒聽說過。”然後揮揮手,就跟趕蒼蠅似的想要趕走少女。
“那,您有聽說過姓夏油的人嗎?”
“沒聽說過,也不知道,不要再來煩我了!快點給我滾開,真是晦氣死了!”老板娘敲了敲桌面表示自己非常不歡迎霁初。
霁初還是沒放棄,她的手搭在門框上,“那您知道附近的車站嗎?”
老板娘眯起眼睛,“你是想要離開這裏?然後再去禍害別人?像你這種‘巫女’就應該被燒死的!”
霁初倒退一步,身後就是一個小水窪,她腳底一滑差點摔跤,好不容易穩住身形,考慮到自己目前的處境,她沒有開口反駁,而是打量着她店內的景象,貨架上除了一些日用品,還有其他的零食等等,這些都是需要進貨的,她到時候只需要觀察進貨車是從哪裏進來的就能推測出哪條路能夠離開這裏。
想到這裏她的心情逐漸平靜下來,想要出去的話還得準備路費,之前她都沒怎麽擔心過錢的問題。
唉,運氣真差,她在心裏默默吐槽。
一路慢吞吞地回到家,樓上已經沒什麽動靜了,她猜是那個男人在酒精的作用下睡着,她在門口停留一會,确認樓上幾乎沒什麽聲響後才小心翼翼地走進屋內。
她的小腿上還沾染了星星點點的泥點子,她到廚房擰開水龍頭用打濕的手抹去這些泥點子,她是真的很讨厭下雨天,但是自她來到這個世界以後天氣就一直是陰雨綿綿的,哪怕不下雨天空中也都是烏雲密布。
站在廚房的窗邊向外看去,在一團又一團的烏雲中似乎出現了什麽東西,那股氣息裹挾着極大的惡意,她眯起眼睛,這具身體雖然病弱,但在咒術方面的天賦确實出乎意料的好,她擡起手,能夠感覺到咒力在四肢百骸間流動,她收攏手指,再張開,受到身體的限制,就好像水庫被堵住,只能流出細細的水流一樣。
非常矛盾的設定,病弱是真的病弱,但咒術天賦也很高,搞得霁初都不知道該怎麽評價了,算是有利也有弊吧。
廚房裏沒什麽吃的,她只在餐桌上看到一個不知道放了多久的飯團,米飯都已經變得幹巴巴,又冷又硬,非常硌牙齒,但她現在又急需補充能量,只能皺着眉頭吃掉這個飯團。
緊接着她再悄無聲息地上樓,那扇木門搖搖欲墜,推一下就發出刺耳聲響,透過門縫,醉酒的男人躺在地板上呼呼大睡,周圍的東西被他翻得一團糟,她踮起腳尖繞開他。
再度打量這個房間,面積不過十平米的樣子,近一半的面積被各種箱子,還有盒子占據,堆積起來如同小山,一直頂到天花板。
空氣中唯一的聲音就是男人的打鼾聲,她彎腰翻看每一個盒子,試圖從裏面找出點值錢的東西來,她看到外面的那個小箱子裏面裝着幾張照片,照片的主角是個留着黑色長發的女人,五官秀氣柔美,看樣子就是她的母親。
除了照片,還有幾顆漩渦形狀的紐扣,樣子很奇特,她忍不住多看了幾眼,總覺得自己似乎在哪裏見到過的。
鼾聲停止了,她頭皮發麻,該不會是要醒了吧?
無比緩慢地轉動自己的腦袋,低下頭,只見男人的呼吸暫停了一下,而後再度響起呼嚕聲。
呼,吓死她了,她拍拍自己的胸口。
她順手把那幾顆紐扣都放在口袋裏,這應該是什麽重要的道具吧,這個房間是肯定不能住人的,她再繞過男人,來到一樓,最後只找到廚房的一角可以用來睡覺,手裏拿着從房間裏拿下來的毯子,還好現在還是夏天,不容易着涼,她蓋着毯子就這麽将就着睡一晚上也沒問題。
睡到半夜的時候她卻莫名其妙地被凍醒,大夏天的,盡管在山裏氣溫的确會降低一些,但也不至于到凍醒人的地步,她迷迷糊糊間看見那片天空中一個碩大的橢圓形物體懸在半空中,而且那個物體好像還有生命,一直在扭動。
這幅畫面沖擊力極強,起碼她的睡意都消失了。
這是……咒靈嗎!?
與此同時,東京咒術高專內,輔助監督把“窗”觀測到的咒靈信息發送給咒術師。
黑發少年低頭浏覽信息,“咒胎麽……”
輔助監督在一旁解釋,“是的,因為今年災害頻發,導致咒靈數量爆炸性增長,而且一級、特級咒靈的數量也有所增長,這次夏油同學能夠一個人完成嗎?”
在星漿體事件後習得反轉術式的五條悟成為名副其實的最強,為了不浪費資源,咒術師協會也更加傾向于讓兩人分開行動,這樣一來能夠提高效率。
名為夏油傑的少年眼底是一片明顯的青黑,俊秀的面容有幾分憔悴,即便他是笑着的,但依舊無法掩蓋他身上散發出的頹然氣息。
不過咒術師都是這樣的,因為身上肩負的責任而疲憊不堪,就連輔助監督也都見怪不怪了。
“悟的話……已經出任務了吧。”他自言自語道,緊接着又扯動嘴角,笑着說,“嗯,我明白了。”
畢竟咒術師就應該保護普通人,他早就明白的,為了大義,有時候哪怕是要犧牲自己……
“夏油同學?已經可以出發了哦,按照這個咒胎的成長速度,得要盡快趕到那裏才可以。”輔助監督一邊開車,一邊說着等下的行程,“等到了機場以後我們就——”
坐在車後座的少年卻絲毫沒有聽輔助監督究竟在說什麽,他看向車窗外,進入隧道的時候車窗內倒映出他的側臉,他注視那副倒影,再緩慢地眨了下眼睛,恍惚間,他似乎看見了臉上沾染着鮮血的他,眼前再度出現少女被子彈正中眉心的畫面。
鮮血噴濺而出,在空氣中劃出一道弧度,那份記憶沒有随着時間流逝而模糊,甚至時常出現在他的夢中,也因此愈發清晰起來。
那個時候,他究竟在想什麽呢?
是在為理子的死亡感到憤怒而悲傷嗎?可又為什麽——心中是止不住的迷惘呢?原本已經決定在咒術師這條道路上一直走下去,可是這份決心卻在那個時刻莫名地、動搖了。
車在機場入口處停下,夏油傑才收回自己的思緒,一如往常那樣禮貌得體地向輔助監督道別。
此時日頭正盛,但他卻不偏不倚地站在陽光與陰影的交界處,光與影在他臉上交織,那雙暗紫色的眼瞳晦暗不明。
越來越不對勁了,霁初眼睜睜地看着那個物體逐漸膨脹,該不會是要爆.炸了吧!?
其他人也似乎發現了什麽,從廚房的窗戶往外看,她瞧見陸陸續續有人從家裏出來擡頭看向天空,同時竊竊私語。
“那是什麽東西?”
“不祥之兆嗎?”
“該不會還是那個‘巫女’搞的鬼吧?今天下午的時候就覺得她很不對勁了!”
話題就這樣莫名其妙地引到霁初身上,而後者卻一無所知,她感受到了熟悉的氣息,那是她曾經在禪院家後山如出一轍的氣息。
毫無疑問的,那就是咒靈,而且還是非常強大的咒靈。
等等、她該不會要還沒見到任務對象就直接死在這裏了吧!?那也太丢臉了吧!
絕對不能死在這裏,這樣想着,她開始思索逃跑路線,求生的本能讓她快步逃出家門,她盡可能地跑出那個咒靈的攻擊範圍,但是村莊裏的泥路由于剛剛下過雨的緣故泥濘不堪,往往一腳踩上去就會帶起十足的阻力,跑起來也非常吃力。
從背後天空散發的壓迫感越來越強,她的四肢也已經開始乏力酸痛。
晚上的村莊屋外只有幾盞年久失修的路燈,燈光也都是一閃一閃的,那畫面十分詭異,她顧不得太多,只是奮力地向前跑去。
頃刻間,獨屬于咒靈的咒力肆虐,她的雙腿一軟,就要倒下,一道身影從不知道什麽地方出現,她被來人托住,這才沒有直接摔倒在泥路裏。
“你還好吧?”是非常柔和的少年嗓音,霁初皺着眉站起來,借着模糊的路燈燈光她看到來人的臉,長相秀氣,留着黑色中長發,沒等她開口說話,他便先對她溫和地笑了笑,“抱歉,可以先請你待在這裏不要動嗎?”
“啊、好。”霁初點點頭,緊接着就看見少年擡起手,幾只咒靈赫然出現。
诶?是咒術師嗎?而且還是能操控咒靈的咒術師……等等,她似乎知道對方是誰了!
下一秒少年已經驅使飛行咒靈徑直朝着天空中的咒胎飛去,霁初的聲音也卡在喉嚨裏,“你的名字是?”
值得慶幸的是因為咒靈尚且處于咒胎狀态,因此攻擊性沒有那麽強,只是中途有幾個村民被吓得到處亂竄,反而摔倒受了傷,。
等一切解決後霁初又小跑到少年身邊,她的身體顯然不能支持她多次的劇烈運動,她的臉頰上泛起病态的緋紅,還沒能等呼吸變規律,她就着急忙慌地問:“你的名字是什麽?”
“夏油傑,我的名字是夏油傑。”
少年的話音落下,還未完全在空氣中消散,取而代之的是另外一道尖銳的指責聲,“就是她!就是她讓這個邪祟出現的!!”
霁初回過頭,發覺其他的村民不知何時出現在這周圍,每個人的臉上都流露出發自內心的厭惡,仿佛站在他們面前的不是人類,而更像是個怪物。
因為本來就對少女抱有偏見,現在出現的異象更将矛頭直接指向霁初,這真是地獄開局,比她在禪院家的時候還要難應付,她斟酌着措辭,“那不是我做的。”
少年扶住霁初的胳膊,動作禮貌,他向前一步把霁初擋在自己身後,他的神色是疲憊的,可還是嘗試着用謙遜有禮的語氣向衆人解釋,“問題已經解決了,那個東西不是因為她才會出現的。”
“你和她都是怪物!你們都能看見那些邪祟!!”陷入恐懼與憤怒的衆人已經聽不得任何的解釋,在他們看來這都是狡辯。
不知是誰先扔出的第一塊石子,差點擦着霁初的臉頰劃過,少年的手先一步抓住石子,那副微笑面具就在崩潰的邊緣,他唇角禮貌的笑意逐漸收斂,唇線一點一點地繃直,“到底誰是怪物?”
那種感覺又出現了,當五條悟抱着天內理子的屍體穿過盤星教衆信徒時,愚弄的人群裏也爆發出如雷掌聲,他們歡笑着,鼓着掌,就這樣慶祝一個人的死亡,一條生命的逝去。
這種人也需要被拯救嗎?這種人……也應該被拯救嗎?所謂的弱者、需要被保護的弱者在某一時刻也會揮刀向更弱者,即便如此也還有拯救的價值嗎?
并不是所有人都值得被救的。
不對……嗎?
陷入思考的那幾秒內,又飛來幾顆石子,眼看着就要砸在夏油傑的身上,霁初看不下去了,面對他人的惡意時她也會反擊回去,而且這群村民也實在是太不識好歹,明明就是夏油傑的到來才救了他們的,現在反而倒打一耙。
最先生氣的是霁初,她從夏油傑的背後沖出來,撿起地上的石子,一鼓作氣全都丢了回去,盡管她氣得渾身發抖,卻還是一字一頓地說:“你們這種人一點都不值得被拯救。”
少年倏地低頭,自己也不清楚是因為被少女突如其來的氣勢吸引注意力,還是因為她說出了自己潛藏在心底的心裏話。
——那些人就連被拯救的價值都沒有。
她突然的爆發吓得其他人都不敢向前,其中一個明顯是領頭的老年人走出來,滄桑的嗓音中藏着十足的輕蔑和惡意,“她的母親也和她一樣都是不祥之人,我們能夠收留她已經是善意之舉了。”
這算哪門子的善良,霁初在心中吐槽,分明就是在給自己找借口,柿子還要挑軟的捏,現在一看她的态度強硬就又換了個說法,她抿抿唇,去看夏油傑,“我不是那樣的,他們在說謊。”
之前的考核中她都沒遇到過那麽直白的惡意,哪怕禪院家內部也會存在暗波湧動,但她可以主動避開,可現在完全不一樣,躲不開,她甚至有些擔心她和夏油傑都會栽在這裏。
好在姍姍來遲的輔助監督又是一番解釋,這才安撫那些人的情緒,站在一邊霁初瞧見夏油傑露在外面的小臂被石子劃傷了,她小心地碰了下他的衣袖,“你這裏受傷了。”
夏油傑看了眼那道細小到可以忽略不計的傷口,“沒關系,不是很嚴重的傷。”
那邊的輔助監督還在和村民交涉,霁初忽然發現夏油傑制服上的扣子和她在盒子找到的母親留下的扣子一模一樣,都是漩渦圖案的,“這個……我也有一樣的,只不過那是我母親的。”
一般來說見習神明下凡考核的身份都是随機的,但有時候也會和考核任務相關,就比如現在這個扣子背後的線索。
說着,她從連衣裙的口袋裏摸出那兩顆扣子,放在掌心,攤開手掌讓夏油傑看個清楚。
“那是咒術高專制服上特有的紐扣,這代表……你的母親曾經是咒術高專的學生。”更加準确來說,她的母親是一位咒術師才對。
“這樣嗎?”
霁初對咒術高專的了解不多,在這之前她的活動範圍一直局限在禪院家,後來雖然離開禪院家,但直接去了國外,因此她對咒術界并不太清楚,知道的無非是禦三家,曾經也有聽禪院直哉說過咒術高專,那是專門培養咒術師的學校,有兩所,分別開設在京都和東京。
禪院直哉評價去咒術高專的學生往往像是在評價什麽物品,除此之外她就不知道那兩所學校的其他信息了。
“我還沒去過那個學校,那裏是怎樣的?”說着,她唇角上揚,“也和其他的高中一樣嗎?”
被視作怪物的少女恐怕從未離開過這個小小的村莊,她生在這裏,與此同時也被困在這裏,夏油傑對上霁初清澈的雙眼,莫名覺得喉頭哽住,他聽見自己的聲音停頓了一下,“啊……嗯,其實和普通高中也不太一樣。”
“主要是用來培養咒術師的,就是像我這樣的,可以看得見咒靈,也能祓除他們的人,當然你也有這方面的天賦,因為你的母親也是咒術師。”他的聲音不再那麽磕磕絆絆,“你也可以成為咒術師。”
然而在說出這句話後他卻後悔了,因為只有在走上這條路以後才會發現這是一條不歸路,前方等待着他的只有無盡的黑暗,以及痛苦的死亡。
不應該把她推入這條道路的,他想,因此他又忽然打住,又說:“不,還是算了,你不适合當咒術師。”
從見到霁初的第一面開始他就知道那樣脆弱纖細的少女遠不應該成為咒術師,她可能還沒有邁出第一步就被殺死。
夏油傑總是在扮演保護者的角色,這一方面是受到家庭教育的影響,另外一方面則更像是自己給自己進行的洗腦,只有這樣才能使自己接受祓除咒靈過程中承受的痛苦。
對少年糾結複雜的內心一無所知,霁初現在想的都是離開這裏,“但我想要離開這裏。”成為咒術師是一個很好的理由。
沒有等來少年的回答,先等來的還是輔助監督的聲音,這位中年男人面露難色,但還是慶幸于兩方沒有發生沖突,否則報告會很難寫,而且也會引起咒術師協會的注意,這才是最麻煩的。
“既然任務已經完成,那我們也可以先離開了,至于村民那裏我已經交涉過了,村長表示這次不會追究。”輔助監督扶了扶眼鏡,“後續的任務報告就麻煩夏油同學了。”
“等等,我還有個請求。”輔助監督聽見夏油傑冷不丁地開口,他的視線始終若有若無地掃過霁初,在看到兩人就要離開時她原本亮晶晶的眼睛也變得黯淡,神色還有幾分明顯的低落,她伸出的手僵在半空中,就要收回去,可憐兮兮的。
他的目光在她纖細的手腕和修長白皙的脖頸上稍作停留,多麽柔弱,宛若易碎的琉璃,倘若把她丢在這裏的話,她只會被一點點地吞沒。
習慣性的保護者角色讓他無法對這般典型的弱者視而不見,與其說是他在拯救少女,倒不如說是在某種程度上是他需要少女的存在。
陷入迷惘之中的少年,在直視少女澄澈剔透的雙眼時,是那麽突然地意識到,如迷霧般萦繞在他心間的困惑竟然減少了幾分。
“我要帶她走。”
他原本是想要觸碰她的手臂,但中途又轉為輕輕地、安撫似的拍一拍她的後背,“你不想留在這裏,對不對?”他在末尾還附帶一個輕柔的反問,很難想象身為咒術師,甚至可以與五條悟并成為最強的少年卻能那麽溫柔。
就連禪院甚爾在一開始接觸的時候态度也非常冷淡,這樣看來她的運氣也還算可以的,至少這次的任務對象性格溫和,而且還很好說話。
“這……”
輔助監督很糾結,因為一看霁初就是還沒成年的樣子,想要帶走她還要征得監護人的同意,“這件事情還得經過她監護人的同意吧?畢竟她還沒有成年。”
這是讓霁初最頭疼的一點,因為她的那位父親明顯不可能輕易放走她,而且他還總是嚷嚷着讓她交出母親留下的東西,估摸着是想要把母親留下的遺産都挖走。
那麽問題來了,她壓根就不知道這所謂的遺産在哪裏,更別提交給他了。
霁初苦着張臉,她的五官本就秀氣精致,但因為病弱愈發柔弱,蹙起眉頭便顯得更加可憐。
人類這個監護人制度真是讨厭死了。
“我是……我是絕對不會讓你們帶走我女兒的!她是我的女兒!!”醉酒睡着的父親也因為剛才祓除咒靈的動靜醒來,而後急匆匆地跑向這裏,他一眼就看見了人群中的霁初,一聽到她要離開這裏,他立馬跳出來,“你們就是想要逼死我對不對!?那個賤人寧願把錢給你們也不給我這個親生父親!!”
酒醒後還有一些副作用,就比如胡言亂語,語無倫次。
“我不知道有什麽遺産,這都是他的幻想。”霁初解釋道。
夏油傑的手還搭在她的肩頭,給了她一點安心感,“是麽,看起來你也不是一個合格的父親,這種人也能算作監護人?”
少年冷下聲音後顯得格外淩厲,話語間都是壓迫感。
诶?是錯覺嗎?明明剛才她還覺得他很溫柔的……應該只是她的錯覺吧?她悄悄地擡起頭,瞥見他的側臉,少年的長相是偏向古典秀美的類型,只見他的眼睫微微一顫,垂眸向她看去,神色又變回那副溫潤如玉的模樣,“怎麽了?”
嗯……果然是她的錯覺,給人感覺那麽貼心的夏油傑性格也很好才對。
“沒、沒什麽。”她又飛快地低下頭,聽着夏油傑和輔助監督你一言我一語的,說得父親啞口無言。
“你們這群怪物,我就應該報警的!你們這是拐帶!!”
“噢,報警?”少年幅度很小地歪了下腦袋,唇角挂着嘲諷的笑,月光傾瀉在他的身上,渡上他的側臉,于是那股頹然的、臨界于爆發邊緣的氣息愈發明顯。
男人吓得僅剩的醉意全無,他害怕得倒退兩步,那是刻入本能的動物對于的危險的直覺,“你、你想做什麽!?”
輔助監督連忙叫住夏油傑,“任務已經結束了!不能傷及無辜!”
那一刻夏油傑又不合時宜地想到了盤星教的信徒,那樣的人也能算作無辜嗎?那什麽又是真正的罪惡呢?
宛若即将繃斷的弦,發出細微的、類似于求助的聲響,卻無人知曉。
弦還是沒有斷,少年垂下手,他俯身在少女耳邊輕聲說:“我會來接你的,然後帶你參觀咒術高專,好嗎?”
最後的詢問幾乎是用氣音說的,他的氣息拂過她的耳廓,觸感溫熱。
霁初的手臂被父親抓住,男人又是害怕又是憤怒,“快跟我回家!”
她被扯得步履踉跄,“放開我,我會自己走的!”
沒走幾步路霁初都會回過頭去看夏油傑還在不在,到後面距離遠得已經看不清少年的身影,她才嘆了口氣,認命似的走在父親後頭。
回到家不出意外地被鎖在二樓的那個小房間裏了,而且更糟糕的是就連窗戶都用木條封起來,她只能通過縫隙去看外面的情況。
如果夏油傑沒有來呢?
那她這次的考核是鐵定要失敗了,那她不如幹脆直接自殺然後回天界算了,她自暴自棄地想。
至少要給夏油傑一點時間,但是被關在小黑屋裏她都快要喪失時間的概念了。
或許是在隔天夜裏,她聽見從屋外傳來的動靜,那不是屬于夏夜的蟲鳴,而是細碎腳步聲,緊接着她看到那幾根木條被硬生生地拆下,月光傾瀉而入,與之相伴的是少年逆光的身影。
他說:“我來接你了。”
妹:這次的任務對象是個脾氣很好的人!(開心貓貓頭.jpg)
傑哥:(笑)
妹:你的脾氣應該……很好吧?(笑容逐漸消失)
傑哥:(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