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第 44 章
等宴會真正到來的那天,看到霁初換上的禮服既不是夏油傑送的,也不是五條悟送的,兩個少年同時都有些傻眼。
最先說話的是五條悟,“為什麽不穿我送的禮服啊?”他問話向來都是那麽直截了當,一點都不拐彎抹角的。
霁初的身形比家入硝子的稍微瘦弱一些,因此家入硝子的禮服對于她來說略顯寬松,尤其是腰身那裏,因為來不及修改尺寸了,霁初就随意地用幾個別針別起來,這樣一來尺寸就剛剛好了。
她挑選的是一條無袖黑色連衣裙,裙擺還有一條開叉,家入硝子的衣櫃裏大部分衣服都是深色系的,這種色系的衣服都不怎麽會出錯。
此時此刻,五條悟和夏油傑難得站在同一條戰線上,夏油傑跟着說:“這條裙子的尺寸似乎也不太适合你,為什麽不選我們給你準備好的呢?”
霁初在原地轉了一圈,裙擺在空中劃出一道弧度,霁初提着一邊的裙角,“難道不好看嗎?我覺得還挺适合的,而且如果我選悟挑的衣服,那傑心裏也會不開心的吧?反過來也是這樣的,所以還不如誰都不選。”
五條悟“哈”了一聲,“然後你就選擇了硝子?這就是你的選擇?”他一臉不可置信。
“對啊,為了不讓你們兩人感覺到不開心,所以幹脆選第三個人好了。”直到現在霁初都覺得自己的選擇很明智。
“你這算哪門子的好辦法啊?不是,你的腦袋裏裝的都是什麽東西啊?”五條悟聲音裏藏着一絲自己都沒有察覺到的委屈,那幾條禮服可是他精心挑選的好嗎?結果她就是看都不看嗎?
她絕對是故意的吧?嘴上說着什麽不想讓其他人傷心,但實際上做的事情就是很讓人生氣啊!
五條悟撇撇嘴,表情很臭,夏油傑至少還在控制自己的表情,“我以為阿初會更喜歡我挑的禮服,你之前不是還說過的嗎?”
黑發少年盡管唇角還帶着習慣性的笑容,眼中卻沒有笑意,眼神晦暗不明。
明明之前說過的,無論他做什麽都能夠包容的吧?可現在又為什麽會變成這樣呢?少年絲毫沒有察覺到自己對少女超乎常理的掌控欲,或者說,他将這一切都視作理所當然。
早已适應少女對他的無條件信任,早已适應少女無限度的包容,以至于僅僅是因為這件小事,僅僅是因為她沒有穿自己準備好的衣服,都會讓他的心情莫名陰郁。
事情開始脫離他的掌控了,這是他不希望看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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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不行,不能太直接地表現出來,會吓到她的,心底微弱的惡趣味在作祟,如果讓她發現一直信賴的少年實際上也沒有那麽善良,實際上也糟糕透頂了,她會是什麽反應呢?
會被吓到嗎?總是甜蜜的笑容會變成恐懼的神色嗎?會厭惡他嗎?
會……想要從他身邊離開嗎?
想到最後,他強行打住自己漫無邊際的猜想,他調整好表情,“可阿初這樣做也會讓我有些傷心。”
果不其然地,少女的臉上露出為難的神色,她總是這樣,那麽在意他的感受,甚至超過對自己的關心,少年無疑是享受着這份偏愛的,但與此同時,現在的他又是如此卑劣地利用少女的心軟達成自己的目的。
“喂,既然你都已經決定好了,如果穿了傑準備的衣服,那至少也要穿我給你買的衣服吧?”在霁初猶豫的期間,五條悟也加入兩人的對話,“否則我也會生氣的诶!”
啊、怎麽事情最後還是變成了這樣呢?明明一開始就是沖着避免矛盾才這麽做的,霁初也不知道究竟是哪裏出了錯誤。
兩個少年對視一眼,兩人無聲地達成共識,五條悟又開口:“這又不是什麽很難的事情,你可以今天穿硝子的衣服,那後面幾天就換上我們準備的衣服好了。”
“這樣會不會太麻煩了一點?”霁初本能地感覺到有些奇怪,“而且這些衣服穿起來都很麻煩。”尤其是五條家送來的那一套金荷花振袖,好看确實是好看的,但穿起來也是真的很複雜,光是憑一個人是沒辦法穿上去的,而且脫下來也很麻煩啊,除了很隆重的場合,平常都找不到穿這套衣服的場合。
夏油傑出聲,“不會麻煩,我們也會幫助你的。”
聽到他們都這麽說了,她似乎都找不到反駁的理由,就只好硬着頭皮說:“那就這樣吧,按照你們說的來好了。”
去往京都參加禦三家宴會的路上霁初手裏拿着一份名單,那是由五條悟還有夏油傑整理出來的,關于咒術界各個家族的權力關系圖,其中錯綜複雜,因為大大小小的家族之間就很喜歡搞聯姻那一套,和這家聯姻後就和那家聯姻,這就導致咒術界的大家族之間其實都是有點沾親帶故的。
“這真的不算是近親結婚嗎?”看人物關系圖看得頭昏腦漲,霁初揉了揉自己的太陽穴,“關系也太複雜了吧。”
“畢竟越是大家族越是害怕家族會敗落下去,所以在挑選結婚對象的時候也會分外謹慎,力求門當戶對。”夏油傑很輕描淡寫地說。
五條悟摘下墨鏡雙手枕在腦後,雙眼眺望遠處的風景,“是啊,不光是看家世,而且還會很在意天賦,資質好的結婚對象才能誕下有天賦的後代,就是這麽無趣的事情,這樣一看,人和家畜好像也沒什麽區別。”
“的确沒有什麽不同,生命其實都是平等的。”霁初從實習神明的角度來看,很贊同五條悟剛才說的話,但五條悟卻覺得她是在開玩笑,他略帶嘲諷,“那可不一定,總有人會認為自己的生命高于其他人。”
“這種情況也是存在的。”夏油傑從霁初手中拿走那份人物關系圖,他從購物袋裏拿出剛才在車站買的果汁,打開後遞給霁初,“先喝點東西吧,宴會上的事情交給我們就好。”
“但怎麽說,你們也才十幾歲,這種事情很難處理好的吧?”
五條悟被她逗笑,直接伸出大手揉揉她的頭發,差點就要把她的頭發弄得亂糟糟的,還是夏油傑及時制止他,霁初雙手握住果汁以免液體灑出來,她不明所以地撇撇嘴,“你幹嘛要弄亂我的頭發啊!?”
“你真該看看自己剛才的表情和語氣,不知道的還以為你是什麽老婆婆呢,你呢,不也是和我們同齡嗎?幹嘛說這種滄桑的話啊?”
實際上按照她成為見習神明的時間來算,她的年齡的确比夏油傑和五條悟還要大,但是她這麽說也不會有人相信的,因此她只是抿抿唇,“我想說所以就說了。”
夏油傑細心地替她把有些淩亂的發絲整理好,他一邊整理一邊說:“至少我們還是能夠保護好你的。”
霁初不太能理解夏油傑這種保護欲的由來,她把果汁放在一邊,“為什麽傑覺得自己一定要保護其他人呢?我是說,那麽誰來保護你呢?”
“我不需要誰的保護,而且我的能力已經決定了我肩負着保護其他人的責任。”他的手指穿過她的發間,指腹柔和地摩挲她的頭皮,像是在按摩。
霁初搖搖頭,“不是的,我說的不是簡單的生命或者肉.體上的保護,我想說的是,誰來保護你的心呢?”誰來保護他的靈魂呢?
話語間,霁初的手指點了點他的胸膛,動作輕巧,恍惚間夏油傑還以為有蝴蝶從他的心間飛過,“哪怕肉.體再怎麽強大,靈魂也會感到疲憊,這裏就由我來保護,可以嗎?”
她仿佛永遠都不能明白自己簡簡單單的話語會在別人心中掀起怎樣的情緒,她只是一如往常地、溫和地注視着他,又問了一遍,“可以嗎?”
沒有等來夏油傑的回答,最先等到的是五條悟的反問:“那我呢?你真的很偏心啊,什麽心啊,什麽靈魂啊,這種東西,你都沒有考慮過我嗎?”
啊、差點忘了旁邊還坐着五條悟,霁初表情尴尬,她只是剛才有感而發,一個不留神就忽略了五條悟,她說:“可是悟已經足夠強大了不是麽?”
“哈?那你剛才還說什麽哪怕再強大靈魂也會疲憊,這都是在騙人的嗎?”又出現了,五條悟式胡攪蠻纏,霁初到現在都不知道該怎麽應付他這一招。
夏油傑說:“悟,這都是她的選擇,起碼也要尊重別人選擇的權利吧?”
五條悟輕哼一聲,他的摯友就是這樣的,明明剛才霁初沒有選他挑的衣服的時候表情那麽恐怖,現在又說要尊重他人選擇的權利,這未免也太雙标了吧!
“保護一個人是保護,保護兩個人也是保護,反正也沒什麽區別。”白發少年忽然想到什麽,“而且只是嘴上說說,根本就沒有可行性,你總要拿出自己的誠意吧?”
列車即将抵達京都,霁初被五條悟這麽一大長串話給繞暈,她問:“好吧,我也會盡我所能的。”
五條悟對她的回答不是很滿意,他搖搖頭,“還是看不到你的誠意欸,不如這樣吧,立下約定吧。”
“什麽約定?”她問。
“悟,你是說……”夏油傑略微蹙眉,他不是很贊同,但五條悟突然說:“難道你不是這樣想的嗎?說到底,我們想的其實是一樣的吧?”他轉過頭看向霁初,“放心吧,不會有什麽危害的,只是一個簡單的束縛而已。”
在咒術高專的這陣子霁初接觸到咒術界的一些專有名詞,其中就包括“束縛”,類似于約定,但是比約定的約束力更強,而且如果和咒力強大的咒術師定下束縛,假如違反約定的內容很容易遭到反噬。
因此咒術師們在定下束縛的時候也會非常謹慎,霁初也很警惕,她說:“我是知道‘束縛’是什麽意思的,你可不要随随便便定下稀奇古怪的內容。”
“好吧,那約定內容就是‘你要永遠只在乎我們兩人’,很簡單對吧?”五條悟的眼睛因為興奮而變得亮晶晶的,他的眼睛依舊是那麽美麗,然而在此刻卻給霁初一種被兇獸盯上的錯覺。
“只是這樣就可以嗎?內容就是這樣嗎?”霁初本能地感覺到不對勁,“那如果違反呢?”
“違反的後果我還沒有想好,嗯……不如就讓你只能待在我們身邊吧?”五條悟頓了頓,“或者是,只記得我們兩人。”說完他偏過腦袋,笑眼盈盈地問夏油傑,“你覺得呢?”
夏油傑沒有直接回答,他的手掌搭在霁初的肩頭,良久,久到列車已經抵達目的站,乘客們都已經陸陸續續下車,他給出的回答也是那麽模棱兩可,“如果阿初能夠做到的話,就沒有必要定下束縛了。”
對話被車廂廣播的提示音打斷,直到來到宴會的會場,三人都沒有再提起過這件事。
這也不是霁初第一次參加咒術界各大家族的宴會了,但她印象最深刻的宴會還是上次考核中五條悟的生日宴,只不過那次的生日宴霁初是陪同禪院直哉來的,說起來,現在這個年紀的禪院直哉應該也是作為禪院家的少家主會出席這次的宴會。
想着,三人在服務生的帶領下來到主宴會廳,那位于市中心酒店的高層,還沒有真的進去,宴會的主辦方聽聞五條悟來赴宴,就激動得直接親自出來迎接,一邊快步走來,一邊谄媚笑着說:“五條大人親自光臨,真是我的榮幸,請問這兩位是?”
“是我的同學。”
真該感謝他沒有說是未婚妻,霁初還沒松一口氣,就聽到對方又問:“聽聞您已經定下未婚妻的人選,今日怎麽沒有帶過來呢?”
真八卦,這種事情也要管嗎?霁初不悅地瞥了他一眼,又聽見五條悟說:“她啊……”少年的目光在她身上稍作停留,“她有些害羞,不太願意來這種場合,不過這種宴會本來也很無趣,她來也不會開心的。”
謝天謝地,他說話還算有點分寸,雖然直接當着宴會主辦方的面說宴會很無聊有點沒禮貌,但對于五條悟來說,這已經是很溫和的回答了,畢竟他的性格是出了名的惡劣。
這只是個開場白而已,剩下的時間就是這位宴會主辦人單方面的吹捧和拍馬屁,這種畫面霁初原本在禪院家的時候見的多了,沒成想現在還能看到。
因為聊天的話題太無聊,霁初沒聽兩句就走開了,五條悟也很不耐煩,但想到對方還算有點用,難得耐着性子聽對方廢話,夏油傑見狀和霁初一同走到旁邊,但是中途他又看見了不遠處加茂家的咒術師。
看出他的猶豫,霁初便說:“我在這裏等你,你要去和他們聊聊嗎?”
“嗯,我很快就會回來的。”夏油傑還是有些不放心,霁初對他揮揮手,“別擔心,在宴會上不會有什麽危險的。”
随着賓客陸陸續續到來,大廳內也逐漸變得擁擠起來,霁初一開始還能隔着人群看到夏油傑的側影,但是到後面就連他的影子都看不到了,本來打算用手機聯系他的,但是在入場前她的包就被夏油傑提着,也就是說,現在她都沒辦法聯系上他了。
霁初手裏還端着一杯果汁,她心不在焉地在附近走動,但始終沒有找到夏油傑的人影,別說夏油傑,就連五條悟的影子也沒有看到,他們是不在這一層了嗎?由于宴會邀請的人數很多,因此宴客廳分為兩層,也有可能他們去了另外一層。
這就麻煩了,早知道就該待在夏油傑旁邊的,她臉上寫滿了後悔,因為大部分注意力都在尋找人上面,都沒有察覺到有人在自己周圍,于是一個轉身,非常不湊巧地撞上對方,更加不湊巧的是手裏的果汁也灑了出來,正好灑在對方身上。
“實在是太抱歉了,你還好嗎?”脫口而出的就是道歉,她着急忙慌地從用長桌上的紙巾擦拭對方的衣物,但是擦到一半,她忽然發現了什麽,黑色的上衣領口用暗金色的絲線繡有獨特的花紋,定睛一看,那不是禪院家的花紋嗎?她似乎想到了什麽,像是為了證實自己的猜測,她擡起頭,闖入眼簾的是少年翠綠色的眼瞳。
那雙眼睛非常熟悉,眼尾微微上挑,仿佛總是帶着嘲諷,可又那麽精致,不用對方自我介紹霁初就能知道對方的身份,除了禪院直哉還會是誰呢?
少年身量清瘦高挑,眼裏原本盈滿怒火,唇線緊繃,一看就是在發火的邊緣,“你是哪個家族的?”
就連這語氣她也非常熟悉,就是他發火的前兆,她說:“我不屬于哪個家族,我是咒術高專的學生。”
禪院直哉的目光一直停留在她身上,時間久得有些詭異,霁初忽然有種不好的預感,按理來說,面對這種冒犯他的人,作為禪院家的大少爺,現在就應該勃然大怒的,可為什麽他現在會這麽安靜呢?他究竟在遲疑什麽?
想着,她又重複一遍道歉,“抱歉把你的衣服弄髒了,我會賠一套新的給你。”
“你打算賠償?”禪院直哉反問,“這身衣服可不是你一個窮學生能配得起的,還有,你那是什麽表情?你以前就認識我麽?”
在她出聲的那一瞬間禪院直哉就感覺到了不對勁,實在是奇怪,他的記憶很清楚地告訴他,這是第一次見到她,可又為什麽會感覺到悲傷和憤怒呢?
這裏的憤怒并不是因為她不小心把果汁灑在他的衣服上,而是因為別的什麽,就連他也不知道是因為什麽。
那麽悲傷又是因為什麽呢?
沒有等來霁初的回答,他就一直死死地盯着她的臉,她為什麽要露出這種表情呢?是在讨厭他嗎?
等等,可是他怎麽會因為被人讨厭,而且是被一個第一次見面的女人讨厭而感到傷心呢?但是他又能很清楚地感受到這種悲傷,就像是已經體驗過無數遍一樣。
一切都太奇怪了,不能理解,根本不能用常理來解釋。
這些複雜的情緒混合在一起,導致他的語調有些許顫抖,“喂,我在問你話呢,你怎麽這麽沒禮貌?我說,我們是不是以前見過面?”
現在這個情況對于霁初來說很難應付,她也不太清楚是不是受到平行時空同位體的影響,導致禪院直哉對她殘留有部分的記憶,如果真的是這樣就難辦了。
“沒有,今天是你和我的第一次見面。”她其實不太擅長說謊,說這話的時候會下意識地錯開他的目光,說完以後也沒打算再停留,她沒再多說其他的,抓住機會就往人少的地方跑。
“你給我站住。”禪院直哉很快反應過來。
事情太糟糕了!他居然追上來了!而且這家夥居然還用上了自己的術式,沒必要把術式用在這種地方吧!?
直覺告訴她要是被抓到就麻煩了,因此她也鉚足勁躲開禪院直哉,期間還差點撞到其他人。
“是誰啊這麽沒禮貌!”
“啊喲,誰啊——!?”
這樣的話語此起彼伏,霁初一邊穿過人群一邊小聲地道歉,“抱歉抱歉,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的。”
總算穿過擁擠的人群,跑到小隔間的角落裏,身體經過訓練就沒有那麽弱了,至少這一段路跑下來不會氣喘籲籲,但呼吸還是變得不規律,她拍了拍自己的胸口,小隔間的門卻被人從外面強行打開。
門鎖在咒術師面前就和塑料一樣,稍微一用力就被掰斷,霁初被吓得一個激靈,她扭過頭,只見那扇門被破開一個洞,有着翠綠色眼瞳的少年拉開門,表情有點不耐煩,“我剛才不是說了讓你停下來麽?你是聽不懂人話嗎?”
這個平行世界的禪院直哉脾氣也是一樣的壞,霁初深吸一口氣,身形因為恐懼而微微顫抖。
禪院直哉卻蹙起眉頭,見到她那麽害怕的樣子他也不高興,他半跪下來,不解地反問:“你又在哭什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