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答案
答案
辛阮真的太累了,在車上直接昏昏沉沉睡了一下午。
車子其實早就已經駛入黎家的別墅區,但看着辛阮疲倦的臉龐以及眼下的青色痕跡,栗子跟司機都沒再喊他。
明明車上空間狹窄,呼吸不暢,不是個睡覺的好地方,但辛阮卻蜷着雙腿,弓着身子,攥着安全帶睡得異常地安穩。
像是個飽經風霜的人,難得尋到一宇庇護地,覓得一時的安穩。
栗子與司機交換了一下眼神,不忍再喊辛阮,于是三個人便在車裏靜靜地待着。
從半山腰的太陽,到徐徐升起的月亮,天色慢慢昏沉,外面的車來來往往。
商務車裏卻是一片靜谧,睡覺或是低頭玩手機,他們做着自己的事情。
直到辛阮醒來。
看到窗外漆黑的夜色,以及點點路燈和萬家燈火的辛阮是有些懵的。
他一時想不出自己為什麽會在這裏,直到看見栗子打着哈欠的臉,記憶如同潮水般回籠。
想起來了,他今天原本是有工作安排的,lipobo的代言拍攝,只是後來他被換掉了,然後便回來了。
來來回回,又是一天。
好像有所收獲,又好像什麽也沒有。
“回去買點吃的,今天辛苦你們了。”
給栗子和司機分別轉了個紅包,辛阮吩咐道。
只是他說話的聲音有些喑啞。
目送車子走遠,辛阮朝着黎家別墅走去。
回去的路上,他又遇到那個四五十歲的中年男人,正垂頭喪氣地往回走。
想來還是求黎燃辦事失敗。
黎燃那麽鐵面無私,一絲不茍的人,哪會輕易答應別人的要求啊。
辛阮疲倦地扯了扯嘴角,不知是在笑他,還是在笑自己。
夜裏有點涼,風裹挾着落葉,歪歪扭扭地拉扯着辛阮寬松的外套,像極了冷漠無情的人要扯走他這世間唯一的溫暖。
臨到門口,辛阮抑制不住地咳嗽了起來。
吐掉嗓子裏咳嗽出的異物,辛阮臉色愈發地白,他靠着大門緩了一會兒,放下手中的西服禮盒,從兜裏摸出一根煙。
煙蒂忽明忽暗,映着辛阮修長圓潤的指尖。
他将煙換到左手,右手伸到眼前掌心翻了面,虎口處一道淺淺的疤痕,是車禍後留下的,當初被車窗玻璃剜掉了一條細長的肉,後來新長出的肉顏色很淺。
吐了個煙圈,辛阮輕輕彎了下嘴角。
這麽想,當時的自己是挺勇的。
香煙燃盡,将煙頭摁滅在雕花的鐵門上,辛阮随手丢到門旁的垃圾桶,然後擡腳進門。
上樓的時候路過書房,難得見到書房亮着燈。
一問,原來是黎燃在。
他改變了回房間的路線,繞了一圈去到書房,敲了敲門。
然而并沒有反應。
辛阮屏住呼吸,隐隐約約可以聽到門內有人講話的聲音。
并非是他熟悉的聲線,而是一個清朗的少年音。
不過也算耳熟,姜助理。
應該是姜子墨在裏邊跟黎燃彙報工作。
于是,辛阮把lipobo的西裝禮盒放在腳邊,倚靠在門旁,耐着性子等裏面的人談完。
不知道等了多久,辛阮整個背都麻了,也不見人出來。
困意和疲倦翻山倒海般湧來。
他甩了甩頭,用力閉了閉眼睛,試圖讓自己清醒幾分。
擡頭,然後重新看向緊閉的書房門。
就像是在打量黎燃的心上的門,那個門會有為他打開過嗎,還是說從始至終都是閉着的,他永遠只能在門外徘徊,不得進入。
門開的時候,辛阮思緒已經飄遠。
壁燈将辛阮的影子拉的又斜又長,他就站在昏黃的長廊下,看到一個身影從光亮的屋內走出……
姜子墨出來後,臉上滿是歉意,“跟黎總彙報工作太投入了,沒有聽到先生敲門,也不知道您一直等在這裏,真是抱歉啊。”
辛阮動了動嘴唇,卻是沒說話。
他的視線掃過姜子墨的臉,停頓了片刻。
姜子墨覺察到了他的打量,臉上的歉意不改分毫。
“沒關系。”
過了許久,辛阮才輕聲回道,然後便聽到門內人沉沉的一聲進。
同姜子墨擦着肩,辛阮進入到屋內,同他點了個頭,便要關門。
一只手卻是擋了過來。
铿锵有力,不容置疑地抵住了門。
辛阮擡眸,靜靜地看向姜子墨。
後者收回擋門的手,臉上依舊是他習以為常的恭敬,“先生,這個是你的吧。”
姜子墨手上提着的正是lipobo的西裝禮盒。
薄唇輕抿,辛阮沒有說話。
時間仿佛有過一剎那的靜止。
片刻後,辛阮雙手接過東西,臉上挂了一抹淺笑,“麻煩姜助理把門關上吧。”
“好。”姜子墨也笑着應道。
下一刻書房門關上,隔絕了屋內明亮的燈光。
門外,姜子墨臉上笑意全無。
他面無表情地盯着緊閉的書房門,眼中晦暗不定……
書房內。
辛阮轉身,看向黎燃。
他應該是在處理工作,面對着電腦,手指在鼠标上輕輕滑動,神情認真,時不時地眉頭微皺。
絲毫沒有注意剛才發生了什麽。
聽到關門聲,他也只是擡眼,淡淡掃了一下,見是辛阮,眼中沒有閃過任何的波瀾。
只在掃到他手上熟悉的logo盒子,不可察覺地皺了皺眉,然後很快将視線移回了電腦屏幕。
像是沒有什麽值得他看一樣。
也對,自己确實不是他想看的人。
辛阮在心裏這樣想。
拿起水吧上的水壺,給黎燃面前空着的水杯添上了水,然後調了一下空調的溫度,把桌面上雜亂的文件收拾整齊。
一如之前的每一次,辛阮默默收拾着。
他做這些的時候,黎燃都沒有擡頭,顯然他已經習慣了辛阮做這些微不足道的小事。
許久之後,覺察到辛阮再沒有動靜,卻也沒有離開,黎燃終于擡頭,看向沙發裏的人主動開口。
“有事?”
不帶起伏的音調,很是公事公辦的語氣。
黎燃同他講話向來如此,簡單直接,沒有絲毫的兜圈繞彎,永遠是這麽的淡然冷漠。
辛阮看了他幾秒,垂了眉眼,下一秒也沒有任何兜圈子,開門見山道。
“lipobo的代言你把我換掉的?”
“是。”
同樣沒有任何猶豫,黎燃回答地幹脆利落,坦坦蕩蕩。
坦蕩到辛阮毫無防備,有那麽一瞬間熱了眼圈。
他有想過是這樣的答案,但未曾想黎燃答得是這麽的坦率,話語中沒有一絲對他的愧疚與不安,像是本該如此。
“為什麽?”
嘴唇輕抿,眼睛裏的光黯淡了幾分,辛阮最終還是問了為什麽,即便問之前他便知道自己會得到更傷人的答案,但他依舊要親耳聽到黎燃的回答。
就像将死之人,一定要聽到死神的宣判,才願意承認自己死亡的事實。
他也要聽到黎燃對自己的宣判。
辛阮盯着黎燃,耐心地等待自己的答案。
聞言黎燃看向他。
四目相對,辛阮明明沒有很大的神情變化,但黎燃仿佛從他的臉上看到了悲哀,像是等待被人抛棄的孩子,眼底沉寂着死亡與靜默。
是黎燃從未見過的。
可他并未心生憐憫,只是公事公辦地給出了自己的解釋,“你的形象跟lipobo品牌的定位不符。”
果然是這樣的答案。
與預想的吻合。
辛阮輕輕彎了一下嘴角,在他心中,自己永遠是不合适的,無論是對于品牌方還是對于他黎燃來說,都是不合适的。
多說無益,辛阮明白自己應該這樣止住話題的。
可他止不住就是想發問,正如潘多拉的魔盒,即便知道裏面是無窮無盡的災禍,可好奇依舊戰勝了一切。
“沒有看過怎麽知道我跟品牌的定位不符?”
辛阮擡眸,試圖把黎燃的每個神情都打量清楚。
“不需要看。”
黎燃沒有轉頭,甚至沒有拿開在鼠标上的手,沒有太多的猶豫,回的絕對,“對你,我有判斷。”
聞言辛阮有過片刻的怔住。
然後便突然笑了,笑着笑着褐色的瞳孔便蒙上了一層淡淡的霧氣。
他以為黎燃完全把他當做一個陌生人,對他渾然不知,全然不解,原來黎燃對他是有判斷的啊。
不愧是黎燃,總是有自己武斷的判斷,從他沒有必要有生日禮物,到不需要看他就一定不符合lipobo的定位。
“那葉清安呢?”
“在你的判斷裏葉清安就符合品牌的定位?”
潘多拉的魔盒一旦打開,便是無窮無盡的災難。
辛阮有預感,他的災禍要來了。
從問出那句為什麽,到第一次在黎燃面前毫無避諱地提起葉清安這個名字,而且語氣冰冷,帶着點嘲諷的意味。
果然黎燃眉稍微皺,臉色沉了下來,顯然對于他這樣的語氣有些不悅。
他看向辛阮一言不發,沒了之前的幹脆與坦率。
如果是之前的辛阮,會很害怕黎燃不高興,黎燃臉色一沉,他一定把剩餘的話原封不動地收回肚子裏。
可是現在他似乎不會了。
他想拉着黎燃在他的傷心難過與不甘中沉淪。
“葉清安離開這麽久,你對他還有判斷?”
辛阮歪了歪頭,輕笑一聲,眼中全是叛逆,“做為你的另一半,我能生氣吧。”
黎燃終于拿開了放在鼠标上的手,眸色沉沉地注視着辛阮,“你不必因為這個在這裏跟我無理取鬧。”
“lipobo項目的人選原本也不是你,你是怎麽得到的,我不說你比誰都清楚。”
辛阮聞言一怔。
所以,當初選擇他作為代言人跟黎燃沒有絲毫關系。
黎燃還在繼續,“我知道你是為了你弟的學費,甚至考慮到你爺爺的醫藥費,賠償金按照最高額度給,lipobo的衣服都買了,想來錢對你們來說是足夠的,所以——”
“我不認為你還該有什麽不滿的地方。”
一字一頓,黎燃說的無比認真。
他自認為自已經做的很好,對于辛阮在自己面前冷嘲熱諷的樣子很是不滿。
仁至義盡的黎燃。
貪得無厭的自己。
在黎燃的話語中,辛阮只得出了這個結論。
從始至終,原來他只是黎燃心中一個貪得無厭的小人。
既然黎燃已經對自己有了判斷,那他所有争執的話語在黎燃眼中不過是狡辯。
争執無果,徒增讨厭罷了。
“是我的錯,我是不該有什麽不滿的地方。”
這一刻,辛阮渾身卸力,再沒有了與他争執的勇氣,“你說夠了就夠了吧,我回房了。”
身心俱疲,洩氣的一瞬間不知道觸碰到了哪根神經,耳鳴的現象又出現,不斷提醒着辛阮今天體力的透支。
沒有看黎燃的神情,辛阮說完不等回複,便轉身回去。
辦公桌後。
看着辛阮消瘦的背影,黎燃眉頭微皺。
片刻後他喊來了姜管家,簡單交代兩句後姜管家離開。
那邊門剛關上,桌邊的電話響起。
黎燃看了一眼,是黎母打來的電話。
瞬間,微皺的眉頭隐去,黎燃眼中又是一片冰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