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曦和
第3章 曦和
“啪!”随着響亮的一掌,男孩半邊臉霎時通紅,他一個踉跄幾乎要立不住身形。
“你還敢頂嘴?”公子哥瞪大了眼睛,冷聲道。旋即又是一拳打在男孩面門上,頓時鼻血直流。
他越打越來氣,今日本就不順心,這個小賤種還敢頂嘴!
“來人,”他嗓音忿然,“拖下去,打二十大板!”
男孩驚悚地擡起眼,他話音剛落,兩個漢子過來架起男孩拖了就走。
他被拖向庭中空地,兩人将他摁在冰冷的長凳上,板子落下的那一刻,疼痛似花火般炸開,他忍不住叫出了聲。
一板又一板,他痛到快要發不出聲,大滴大滴眼淚滑落,耳邊嗡嗡作響。
他意識渙散,隐約聽見了阿娘的聲音,阿娘摟着他,給他講故事;阿娘在田埂上對他咯咯笑,伸手摸他的頭;阿娘抱住他,對他說着“不怕不怕”……
阿娘,我好疼,我想來尋你。
甜的日子太少了,苦似是無窮無盡,他不想求多少,他只想要一個家。
終究連這點小小的渴求都是奢望。
天上開始下雨,他的手腳冰冷,涼意從皮膚一直浸到心底,板子還在落下,雨水混着淚水,在男孩臉上流淌。
二十板畢,男孩痛得根本站不起來,公子哥像拎小雞一般拎起他的領子将他丢出門外,好似丢出去的不是人而是個髒手的穢物。
他朝地上啐了一口:“晦氣!”
大門關起,雨淅淅瀝瀝下個不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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腿鑽心地疼,似是斷了。渾身上下被淋得透濕,他的半邊臉埋在淤泥渾水中,連擡都不想擡。
若是就這麽死掉,好像也不錯。
突然,雨停了,頂上傳來一道溫軟的聲兒:“你還好吧?”
他轉動脖頸,入眼是一雙黑色靴子,往上瞧,他呼吸一滞。
那人膚白若雪,眸似碧玉,墨色長發瀑布一般傾瀉而下,唇上胭脂似雪中紅梅,恍若畫中走出的仙子。恍惚間,男孩眼中她的臉竟與阿娘的臉重疊了一瞬。
不是雨停了,是那人為他撐了一把傘,她自己的衣衫卻被淋濕了大半。
她蹲了下來,朝男孩伸出手,掌中綠色柔光湧動,男孩竟然不痛了,她瞬間就治好了男孩的傷。
男孩出神地望着她,臉上髒兮兮的,血水、淚水、雨水和泥巴糊在一起,要多狼狽有多狼狽。
她伸出手,想為男孩拭去眼淚,男孩下意識往後縮了縮,見此,她的手頓在了半空。
他剛受了一頓板子,像只被傷害過的小貓,心有餘悸。她也感覺到了,似是怕吓跑了貓兒似的柔聲問道:“疼嗎?”
男孩沒答話,只略帶警惕地瞧着她。二人就怎麽在雨中杵着,須臾,她忽地想起了什麽,從懷中掏出一顆方糖:“你要不要?”
男孩也不曉得他該不該要,瞧她寬袖長袍,腰配白玉,不似尋常百姓。男孩對這些富貴之人的印象,也只停留在主子家對待下人的态度上。
她見男孩不說話,不由分說地剝了糖紙将糖塊塞進他嘴裏,對他莞爾一笑。
絲絲縷縷的甜在口中散開,心裏的苦褪去了大半,男孩低着頭,細細品嘗方糖,不一會兒,他的視野模糊了。
她伸出手輕輕摸了摸男孩的頭,這倒惹得他哭出聲來。
見此,她屬實是不知所措:“怎麽了?”
男孩也不答,只是越哭越大聲,以往他根本不敢大聲地哭,現在哭的酣暢淋漓,好似要将從小到大受過的委屈悉數發洩出來。
她不曉得如何安慰,只好默不作聲地将男孩攬入懷中,絲毫不介意髒了衣衫,一手執傘,一手輕輕拍着男孩的後背。
男孩抓着她的外袍,嗅着她身上幽幽的檀香,肩膀哭得不住地抖。
原來,陰雨天也有太陽。
等男孩終于停了下來,那人問道:“你娘呢?”
“她死了。”男孩又忍不住想哭,眼淚有再度湧出的沖動。
她趕忙再問:“那你爹呢?”
男孩的語氣冷了幾分:“我沒有爹。”
那人了然,伸手捧住男孩髒兮兮的小臉,把他瞧了半晌:“那你可想跟着我?”
男孩一時不知其言之所指,帶他回去當仆人嗎?
女子嫣然一笑:“我一見你就覺得很合眼緣,眼下我也沒有兒女,你做我兒子吧。”
男孩滿臉驚詫,瞪着大眼睛望着她,有些不敢相信自個耳之所聞。這般近距離瞧,她更好看了,臉就似照着模子雕出來的一樣。
“可以嗎?”男孩小心翼翼地問。
她淺笑着點點頭:“你喚我一聲,我們就算是認識了。”
男孩猶豫了一下,她瞧着年輕得很,年歲倒像他姐姐,不過既是她要他叫的,男孩便輕輕喚了聲那個他許久都未曾再喚出的兩個字:“阿娘。”
“嗯。”她牽起了他的小手,拉起他沿街走去。雨幕中,傘下影成雙。
溫暖的觸感從手心傳來,男孩一時仍是恍惚的。他擡頭去瞧這個剛認的養母,又落下視線,去瞧她牽着他的手。
自打他阿娘去世後,再也沒有人牽過他的手。
現在有了。
她先是帶着男孩去了一家衣鋪,為他買了幾身往日過年都不敢想的新衣裳。換上幹淨衣裳拾掇一番後,那個髒兮兮的小男孩立馬變得眉清目秀,甚是可愛。
出了衣鋪,她牽着他往客棧走去。男孩瞥了眼她拎着的衣裳,捏着衣角小聲道:“錢,我往後會還給你。”
“不用,我不缺,”她笑着輕聲道,“你什麽也不用還,我一人住得冷清,你陪着我便好。”
“那我為你幹活。”男孩擡起頭去瞧她臉上的笑,“我什麽都能做,洗衣服做飯打掃我都會的。”
“那我這豈不是撿到寶了。”她笑意愈深,低頭與他四目相對。
一觸着那張明媚如陽的笑顏,男孩像被日光刺到眼睛似的趕忙轉過頭去,過了一會兒又忍不住悄悄瞥她。
“阿娘。”
“怎麽了?”
“沒事,我就叫叫。”
“阿娘。”
“嗯。”
“阿娘。”
“嗯。”
每次都能得到回應,男孩跟着她笑了,連頭發絲都在開心。
他又有阿娘了,瞧着是個大好人!
這麽想着,他們到了客棧。她喚來店小二,點了些吃食,讓他吃了頓飽飯。那是男孩吃過最好吃的一頓飯,他像是這輩子沒吃過東西似的狼吞虎咽,她只托腮瞧着男孩微笑,并不動筷。
“你不吃嗎?”男孩從碗裏擡起小臉,臉上沾了好幾顆飯米粒。
“我辟谷了,你且吃着,不用管我。”
男孩面露訝色,這人竟是個修士。她拿起一個蝦仁為男孩剝開,那手指蔥白纖長,撫琴握劍時定然極好看。這麽一雙手怎能用來剝蝦,而且男孩從來都只有侍奉別人的份,他當即就道:“我來吧,不用麻煩阿娘。”
“無妨,我閑着也是閑着。”她手上不停,向他笑笑,“我姓呂,單名一個寧字,表字望舒,你叫什麽?”
男孩沒答,呂寧想到他說自個沒爹沒娘,就默認了他無名無姓。
“你跟着我姓可好?我給你取個名。”
男孩放下碗筷,點頭如搗蒜,立馬坐得板板正正,兩個大眼睛望着他,甚是期待,雙眸清澈似有星子落入其中。
“雲川,”呂寧瞧着他的眼睛緩聲道,眸中笑意愈深,“往後,我便喚你雲川吧。”
“此外……”她不再刻意壓着聲線,以明顯的男聲對呂雲川道,“別叫阿娘了,叫爹。”
呂雲川:?!啥玩意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