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雙飛燕
第23章 雙飛燕
“我在家中排行老二,上頭有個哥哥,天資聰慧,做什麽都不費力,往後是要繼承家業的。下面有個弟弟,他比我讨喜,家裏人都喜歡他。唯獨我,不怎麽受待見。”
楊霄置喙:“緣何不受待見?”
袁滿垂眸,薄唇微抿:“只因我是女孩。”
“爹娘從小便教我,如何如何方能讨得婆婆歡心,女孩嘛,要賢惠、要矜持,要溫柔,要好看,反正最終都是要嫁人的,至于我內心所想所望,他們不會在意。”
一聽得這話,楊霄憤憤不平:“不是吧不是吧,都永安五十一年了,不會還有人認為非婚嫁就活不下去吧!”
袁滿輕嘆一口氣:“可我爹娘就這麽認為。”
“不過,”她話鋒一轉,擡手拉過那女鬼,“後來我遇到了她。”
永安四十五年,泱州,益善堂醫館。
我叫袁滿,是個平平無奇的女孩子,若要讓我形容自個,我只能想到一詞——懦弱。
我很膽小,做什麽都瞻前顧後,幼時怕鬼,長大了些又怕弟弟欺負我,現下我可真是怕了祁文這個姑娘。
祁文是我在醫館裏頭遇到的朋友。我自小便喜愛醫書,旁人眼中那些無聊至極的文字,在我眼裏,是這世上最吸引我的東西。
不過現下這個最,變成了祁文。
因着喜愛醫術,我動不動便往醫館跑。醫館內的郎中是個笑起來很慈祥的奶奶,她歡迎我,每每去了那兒她都會教我些東西。
某日清早,我又踏入醫館,甫一進門,卻發覺靠窗的床榻上多了個人。第一眼見她,她偏頭盯着窗外,風越過窗棂,撩起她鬓角碎發,她眼睫微斂,一動不動,靜得像幅畫一般。
我被他恬靜幽深的氣質吸引,湊過去問道:“你在瞧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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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想事情。”
“甚麽事情?”
“我的話本。”
我可頓時來了興致,這姑娘竟在寫話本,這不得要來瞧瞧!于是乎,這麽一來二去,我倆便熟絡起來。
也怪我眼瞎,第一眼居然覺得她文靜,相處下來方才發覺,這人一日到晚沒個正經,風流情話成篇成篇的,若非她也是個姑娘,算不得騷擾,否則我老早離她八丈遠了。
去的次數多了,每每在醫館裏都能見着她,我不由心生好奇,偷偷向奶奶打聽她的病情,得到答案卻是——不治之症。
饒是這般,我卻十分羨豔她,她有個頂好看的娘親,常常會來瞧瞧她,會給她送可口的飯食,會陪她聊天解悶,會支持她想做的每一件事。
至于她,明明得了這麽個病,仍能這般豁達,還能有自個堅定的目标。我從她的眼中瞧不見一絲惘然與迷茫,卻是她,常常會給予我喜悅和力量。
我的家人不支持我學醫術,也對我常常往醫館跑很是不高興。我向來不敢忤逆他們,若是別個事兒,我說不準便妥協了,可我太愛醫術了,舍不得不往這兒跑。不過,祁文堅定地支持我,她常常鼓勵我在這道上走下去。
那時我想我們會一直是好朋友,直至她壽祚窮盡。
我是何時候喜歡上她的呢?不過是在一個尋常午後,我倆坐于醫館窗邊,她興致勃勃地同我講她的話本,言語間,她眸光清亮,逸興遄飛,滿心滿眼皆是她堅定要寫完的書,一點兒也沒給病魔留位置。
陽光如羽毛一般柔軟,恍然一瞬間,如水的歲月伴随着和煦的日光,驚豔了滿眼。
可我太膽小了,我不敢說,怕吓到她,這屬實有些匪夷所思且不合倫常,畢竟我們皆為女子。
這把火,我悄悄偎着便好。
我叫祁文,若要叫我形容自個,那可真是三日也講不完,畢竟我傾城傾國,國色天香,香潤玉溫,溫婉可人……
咳咳,可真不是我自戀,我不過實話實說,瞧我阿娘就曉得,她那般好看的女子,生出了我,也是這般好看。
不過吧,我可不是什麽繡花枕頭,才貌雙全這個詞,說的就是我嘞!我爹是個讀書人,自小我便接觸了那些個之乎者也,時至如今,還未有過我背不下來的文章,亦未有過我寫不出來的詩詞。
我生的好看、頭腦也靈光、家庭和睦、家中有些權勢,還有個帥氣的未婚夫,因而我一直自以為算個天之驕子。
可造化弄人,老天爺為我開了這麽多扇窗,也終于為我關上了門。
永安四十至四十二年,天大旱,農田幹裂,糧價飛漲,民不聊生。我阿爹作為一方父母官,救災不力,克扣不少朝廷下放的赈災物資。旱情結束後,事情敗露,被處以斬刑,連帶祁家為人不齒。
禍不單行,同年我患上不治之症,命不久矣。我那未婚夫果斷地抛下我,逍遙離去。
幸福的景象在一年之內化為泡影。不過,我是誰?我是祁文!我不可能會被這點小小的困難打倒!我不能這麽快死去!畢竟,我的書仍未寫完。
我不過是個将死之人,這或許沒甚麽意義,畢竟寫完後,我也見不着它流入市面。可人活一世,總得在這世上留下點什麽東西。
自此日子便只剩醫館與寫書。
某日清早我盯着窗外瞧得愣神,腦中思緒亂飛,忽然來了個小妹妹,圓圓的臉,雙目水靈,瞧着愣頭愣腦,怪可愛的。
“你在瞧什麽?”
“我在想事情。”
“甚麽事情?”
“我的話本。”
一聽得我說這話她可就來了興致,非得吵着要我給她瞧。這麽着也挺好,畢竟這醫館裏頭大多是老頭老太,情情愛愛的小說,他們也決計不會瞧。眼下倒是多了位讀者,實乃幸事。
我們很快成了好朋友。我常常覺着我們的性子要互相勻一下才好,我爹娘常說我驕傲自大,可袁滿瞧着倒是很不自信。
這也怨不得她,她家裏人瞧她是個女孩兒,自幼便同她講:“女子無才便是德。”
對她念想學醫一事,亦是處處打壓。
去他們的女子無才便是德!
袁滿那般聰慧溫柔,焉能被“無才”一詞淹沒?
阿娘同我講,信心皆是誇出來的。于是乎,我學着我那該死的未婚夫那語氣,把她往死裏誇。哈哈,她還害羞嘞。
不過說句心裏話,我是羨豔她的,畢竟她不似我,命不久矣,她的人生方才開始,仍有大把年華,和數不清的可能。
唉,紅顏薄命,嗚呼哀哉。
那時我想我們會一直是好朋友,直至我壽祚窮盡。
我是何時候喜歡上她的呢?不過是在一個尋常午後,我倆坐于醫館窗邊,我興致勃勃地同她講話本,她含笑靜聽。我講了許久許久,她絲毫未有一丁點不耐煩,那時我便覺得,我尋到了知己。
陽光傾瀉,她烏黑的發絲上滿是細碎光影,白光暈開,趁得她好似跌落凡塵的仙子。
這般近距離瞧着,她的眉眼五官清秀耐看,似紙上皴擦點染的彩墨。
恍然一瞬間,我的心弦狠狠顫動,餘下袅袅回音,在我心頭久久不散。
喜歡一個人,便要大膽說出來!可那是以往的我,若我身子安康,我便去死纏爛打将她拐回去,可我這半個身子都入土了,同她明說,不過徒增傷感。
這束光,我遠遠瞧着便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