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有情何似無情

☆、有情何似無情

(五十四)

除了那一日去向朝廷買家交貨外,樊花一直待在繁花居中。

每日都能收到蘭雪西的紙條,她再也沒有回複過——右手不知道以後還能不能寫字……

現在的樊花每天都要在手上塗上一層厚厚的草藥。有時,她會一個人在房裏,呆呆地看着那一對雪芒——會不會以後都只能用一只了?

自嘲的笑容出現在她的嘴角:這樣的好兵器真是被我糟蹋了……

這一日,陳默出現在了繁花居。

“樊護法,教主讓你今晚去楊柳閣用飯。”

是了,清明前的一個月都是在楊柳閣用的晚飯,自從受傷後似乎就沒有再去過。教主他時常會随着李大夫一起來探望樊花的傷勢,可再也沒有和往常一樣對自己提到任何教中的事務。

“好,我等會就去。”樊花給右手抹了藥的傷疤纏上了一塊紗布,這個動作幾日來她已經做得很熟練。

去到楊柳閣時,丫鬟們已經開始上菜。

坐在自己以往的那個位置,樊花看見了擺在面前的餐具是一只勺子。

“給我一雙筷子。”她轉向了正在布菜的一個丫鬟。

“可……”丫鬟貌似微微有點吃驚,“這是教主吩咐的。”

是教主吩咐準備的勺子。

陳傾柳在一旁沒有說話。

“我喜歡用筷子。”樊花堅持着。

“……是。”丫鬟不一會兒就又添了一雙筷子給她。

樊花左手以不太自然的姿勢拿起了筷子,慢慢地往碗裏夾着菜,動作雖然不是很娴熟,但應該已經練了幾天。

一筷樊花喜歡的尖椒牛柳被夾到了她的碗裏。

“不用勉強自己。”

陳傾柳的聲音不大,卻讓樊花一下覺得眼眶微微發脹了起來,“以後早晚也要學會用左手不是嗎……”

氣氛安靜了下來,陳傾柳停了筷,不再給她夾菜,靜靜看着樊花一下又一下地使着左手。

偶爾幾次她好不容易夾住了菜,還沒拿回碗裏就掉在了桌上,然而無論如何,她還是一直堅持使着筷子。

“不好意思……打擾你吃飯了。”發現陳傾柳不再繼續吃飯,樊花輕輕擱下了筷子。

陳傾柳一言不發地又繼續斯文地吃起飯來。

樊花見狀也重新拿起了筷子,繼續一下一下地夾着菜:我自己右手能做的,那麽左手也都能做……

(五十五)

日子一天天過去,已經不用繼續上藥了。四個手指指根都有着凹陷下去的奇怪疤痕,看上去很是駭人。現在她的中指和無名指都是只能微微動彈而已,使不上力。而食指和小指……則徹底變成了擺設。

與此同時,小安的毒已經基本上全消了,于是樊花時不時會見到他突然沖進繁花居,抱住自己胳膊講着講那。

“樊姐姐,這是給你的禮物。”

“禮物?”那是兩個直徑一寸左右,圓圓的玉石球。雖然不是什麽名貴的玉,但是被打磨得很是光滑。

“嗯!這個可以幫忙活動手指的。就像這樣。”說着小安就示範了起來,用手指和手掌的配合将兩個球不斷交換着位置。

樊花的表情一時僵在了臉上,而後慢慢地笑開了,“謝謝小安,姐姐很喜歡。”

“真的?”

“真的。”樊花習慣性地伸出了右手,卻半途換了左手摸了摸他的腦袋。

“那姐姐你好好休息!小安以後再幫你帶別的禮物!”開心地給了樊花一個大大的擁抱後,小安蹦蹦跳跳地離開了。

夜裏,樊花一個人用右手小心翼翼地試圖去撿一個玉石球。中指,無名指,拇指一起卻很難把那個玉球提起。

再來一次,再來一次!她全神貫注地努力着。

一次次地重複,一次次的失敗,當她好不容易終于用右手把那個玉石球成功帶離了桌面一絲絲距離時,中指和無名指突然就卸了力,玉球“啪”地一聲掉在了桌子上,而後一路滾下了桌面。

樊花靜靜地坐在原位,心中有着說不出的酸澀感——原來現在的右手連一個這麽小的東西都拿不了了嗎……

一只手将玉石從地上撿了起來放在了她的面前。

“你——右手怎麽了。”

樊花猛地擡起了頭,見到了一雙熟悉的眼眸,“蘭莊主?”

蘭雪西徑自在她的身邊坐了下來,伸手就去拉她的右手。

樊花下意識就要躲開,卻被他搶先一步抓了正着。

“不要看!”她想将手掙開,可卻被他緊緊扣住了手腕翻開了手心。

……

許久許久,兩個人都沒有說話。

“其實……你有沒有想過……不再繼續做護法……”蘭雪西說得很輕很輕,帶着他自己都沒有察覺到的淡淡心痛,他的手也輕輕地松了開來。

“除了殺人,我什麽都不會。”樊花抽回了自己的右手。

“你可以什麽都不用會……”蘭雪西的聲音低低地似乎帶着一些期盼。

“我是樊花。樊護法——滴血不沾衣,你聽過吧?”她平淡的語氣就像是說着一件和自己無關的事一樣,“如果有一天我不再是綠羽教的護法,也許都不知道會怎麽就突然消失在這個世界上——我沾的血太多了,是什麽輕功都逃不掉的……”

“不試一下怎麽知道不行呢?”蘭雪西深深地看着她,不願錯過她臉上的任何一個表情。

“我答應過一個人,要好好守着綠羽山莊。我不想違背我的承諾。”

“可是綠羽山莊已經不需要你了!”蘭雪西的聲音一下提了起來。

“你在說什麽?”樊花看向了蘭雪西,眼中寫滿了質問。這不是可以開玩笑的事情,永遠都不是。

“你當我為什麽會突然出現?”蘭雪西直視着她,一字一句地說道,“因為今天全武林都知道了一個消息:從今往後,綠羽山莊的任何任務,都将不會再派出滴血不沾衣的樊護法。”我擔心你出事了,所以想來看看……想不到你真的……

“不可能!”樊花一下站了起來,她下意識排斥去相信這樣的話。

“是你們的陳大教主親自向江湖買家發的消息。你覺得還會有假嗎?”蘭雪西不留餘地的話語霎那讓樊花如墜深淵。

“不可能……不可能……”她不斷喃喃着。

“樊花……”蘭雪西試圖去碰觸她,卻被她一下閃了開來。

房間裏只剩了蘭雪西一個人,而她已經不見了蹤影。伸在半空的手緩緩放下捏成了拳。

——滴血不沾衣……這是第二次,你用它從我身邊逃離……

(五十六)

等樊花回過神時,她已經站在了楊柳閣的門口。

該不該進去問他……問他剛才那些是不是真的……

萬一,我只是說萬一是真的……

不可能!不可能是真的……

等我傷好了,一切都會和從前一樣的!

一定是這樣……我是滴血不沾衣的樊護法……綠羽山莊的樊護法……

“樊護法,你進來吧。”陳傾柳的聲音從書房那邊傳來。

進了屋,樊花一直沒有擡頭,靜靜地站在離他十步遠的地方。

倒是陳傾柳先開了口,“過幾天,會有人送你回綠羽教,你好好回去養傷,不用擔心這邊的事。”

簡簡單單一句話,樊花像被判了死刑般失去了生機,曾經所有的勇氣,堅持在這一刻都顯得那麽可笑,原來自己從來都是可有可無的嗎……

“為什麽……”仍舊抵着頭,樊花用有些顫抖地聲音問出了她不敢面對的那個問題。

是不是因為我的右手廢了……

“沒有為什麽。你不要胡思亂想。”陳傾柳的話聽起來那麽漫不經心,卻讓樊花全身都寒透了。

“我不是個廢人,我還有左手……”這是樊花最後的堅持了,她擡起頭看向了站在書桌後的他。

陳傾柳幾不可聞地嘆了口氣,“先好好養傷,不要亂想。”

“我真的可以!其實我的左手刀,我的左手刀比右手還要好,而且右手的傷不會影響滴血不沾衣的……真的。”不要趕我走,真的不要趕我走……

“這不是問題的關鍵!”這幾年樊花雖然自己言聽計從,但從來沒有這麽低聲下氣過。

“而且,而且我的右手已經有知覺了!真的!只要這三根手指,我就還可以使雪芒……”

“夠了!”陳傾柳直接打斷了樊花,“我已經通知了各大門派,以後樊護法你,不會再接任何任務。”

一道黑影瞬間襲向了陳傾柳,樊花的左手緊緊扣住他的脖子,此時她那雙總是冷冷冰冰的眼映出了最後一絲乞求與掙紮,“我真的不是廢人!以前能做到的,我以後一樣能做到!”聲音已經帶上了哽咽與顫抖。

陳傾柳面色不變的看着她,緩緩說出了幾個字。

“不需要了。”

已經不再被需要了……

綠羽山莊滴血不沾衣樊護法——就是樊花的全部,而現在不管怎麽委曲求全,不管如何低聲下氣都保不住這最後的依賴了嗎?

陳傾柳你知不知道你做了什麽……

“少主哥哥……”樊花松了手,看着陳傾柳微微地笑了,“你是不是……還在恨我沒有保護好楊姐姐?覺得是我害了她? ”

一次又一次,你不就是想為楊姐姐報仇嗎?

我不怕受傷,可是每一次你卻都能那麽好地挑到我的痛處,真真是每一次呢。

是不是只因當初死的不是我,我就活該受這一切嗎?

少主哥哥?——你不配。

“你……”這和楊眉有何關系?

樊花綻着凄然的笑,退後了一步,一滴淚當着陳傾柳的面沿着臉頰滑落。

“我認了……我真的認了……這一次……”

陳傾柳突然覺得一種莫名的恐慌在心中升起。

“教主!屬下告退!”完全不給陳傾柳說話的機會,就和來時一般,樊花轉眼不見了蹤影。樊花從來不知道——原來自己也會這麽脆弱,原來只因一句“不需要了”,自己就敗得這麽五體投地。

看着空無一人的門外,陳傾柳突然怕了,他是不是做錯了……他只是不想再見到她受傷了,可是,他是不是做錯了……

其實傷透一個人很簡單,只要從她最在意的事着手就行,然後一擊必殺,定然潰不成軍……

而且傷人傷心才是最高境界,最最滴血不沾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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