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晉江原創
晉江原創
站在星際中轉站的自動售票機前,尤裏遲遲未能決定目的地。
售票機旁,3D投影的美人魚已将冗長的gg詞重複了三次。
第四次循環開始,等待許久的排隊者強行壓住不快,催促道:“老兄,這臺機器只賣返程票和帝都直通票,拿不準注意的話,去酒吧喝一杯再來。”
尤裏這才意識到,舉棋不定間,他無意擋了別人的路。
是毫無頭緒地直奔帝都,還是慢慢等暗網積蓄能量,問出更詳細的信息再走,委實難以選擇。
道了聲抱歉,剛到公共區坐下,沉寂數日的暗網,突然借007的口說道:“計劃進展順利。”
與此同時,一張表格在空中投像成形。
表頭寫着入職體檢幾個大字,姓名那一欄,赫然填寫着千狐的名字。
尤裏還不知道千狐已經換了工作,但從之前種種跡像,不難推斷出他與暗網有關。現在的信息,大概是暗網之前設置了主動提取。
正猜測暗網安排千狐去了哪裏,驀地,一行字躍入眼簾:“特殊說明:該員工為克.隆體。考慮到蟲族戰争後,不少公民罹患戰争創傷綜合症。當時由聯邦政府特別批推,允許審批合格人員進行克廬重生’,結合該員工年齡,判定克.隆合法,建議予以通過。”
克.隆體。
新星帝國違法的克.隆體。
注視着這個名詞,尤裏呼吸陡然粗重。被無形之手封存的記憶像洪流找到缺口,瞬間決堤而出,帶着無數圖像無數聲音,層層沖刷過大腦神經元。
記憶都回來了,他想起一切。他是帝國的攝政王尤裏西斯·朗費羅,也是帝國最顯貴的囚徒。
不知是沉浸于思緒,還是電力不足,暗網的聲音在白噪音裏忽高忽低,含糊不清:“……你該去帝都,那裏有你想要的東西……地球之行只是意外……”
Advertisement
是的,的确是個意外。
也許是察覺了他私下的種種小動作,圖靈指派的警衛隊這幾年盯得越來越緊,接見外賓時反而會松懈些。畢竟,在聯盟使團面前派出重重警衛,囚禁似地看管着攝政王,帝國還丢不起那個臉。
确定行程那天起,他就在着手準備離開。
翻找戰争時期的古舊地圖,意外發現近軌太空站有個被廢棄的蟲洞,他毫不猶豫選擇了那裏做為逃離路線。
如果不出意外,僞裝成一場意外離開後,他将悄悄潛伏在早就準備好的秘密居處。等官方按照自己準備的“遺物”,确認自己已經“死亡”。
之後,圖靈一定會啓動備用計劃,屆時自己正好準備完暗網需要的東西。暗網無孔不入,可以拍下圖靈的所作所為做為證據。
那個野心勃勃卻又謹慎之極的老家夥看過錄像,确認無誤,便會同意與他結盟,成為他的助力。
皇室雖然将決定帝國命運的重型武器牢牢握在手中,但在完全啓動的暗網面前,武器的重重電子防備屏障就像紙糊一樣,不堪一擊。再加上盟友,他有七成把握能控制大局。
計劃不能說多麽完美,但權衡局面,推敲再三,考慮到種種因素,這是最好的安排。
可偏偏就出了意外。亞希伯恩·諾思突然在前一夜召他進宮,然後……
想到少年皇帝那天的狂放舉止,尤裏眼神裏帶上濃濃的厭惡,透着些許憐憫。
記起那一夜,也就想通了他這段日子以來的幾點疑惑。比如,為何與葉初初見時完全不受他失控的信息素影響,又比如,為何後來明知要離開,卻還是把持不住。
不過,這些都和目前的事情沒有關系,他不該再浪費時間。
之前趕走尤裏的排隊者,正為該回帝都向父母坦白,還是回暫居地繼續過小日子,同私奔的男友吵得不可開交。
驀地,一只修長而骨節分明的手伸過來拍了拍他的肩,力道很輕,卻帶着讓人無法抗拒的氣勢:“拿不準注意的話,去酒吧喝一杯再來。”
小情侶呆呆看着去而複返的男子,不知道短短十分鐘內發生了什麽,讓他從迷途旅人陡然變成蓄勢待發的雄獅。
……雖然看表征,這男子是個爬行類與水生類的混合體。
星際船票吐出的瞬間,屏幕晶光閃溢,同時點亮了尤裏眸內暗藏的決心。
是時候從偏差走回正軌了。雖然,這段偏差的日子,他比前生幾十年加起來都要快樂。
“你就這樣甩下金羊羊不管?”
前往星際站的飛速疾馳自動車裏,葉初手掌交攏撐在腦後,占據了大半個座位,大馬金刀的模樣和貌似幽怨的問話形成鮮明反差。
林白熊一開始以為這人識破了自己心思要捉拿歸案,不免驚恐。
現在發現他只是強行搭車,回答也放松了許多:“別說得好像我和他很熟似的,要不是他死纏着我,我根本不會理他。現在我家老頭子來信讓我回去,難道我還要為了他留下來?”
葉初笑咪咪地接道:“對,你是該回去。”
真是得來全不費功夫,正琢磨着去了帝都怎麽找戰白熊換些好處,他的孫子就一頭撞進網來,甚至不必給鼻子套環拴繩,就主動熱情地引着他走。
貼心,真是太貼心了。等找到尤裏,得讓他好好學一學這份體貼。
大概是葉初的眼神太過熾烈,沉浸在擺脫傻金羊喜悅中的林白熊不明所以地打了個寒顫。為此擔憂了一路,生怕因為感冒過不了帝都準入檢查那關。
葉初不知道,自己與尤裏乘坐同一天的飛船前往帝都。只不過,一個在淩晨,一個在傍晚。
經過将近五十個小時的遷躍,飛船終于抵達帝都。林白熊在下船前準備了若幹告別詞,但一句也沒用上。
稀裏糊塗間,葉初坐上了家裏來接他的專車。稀裏糊塗間,葉初和他一起在豪華如城堡的白熊祖宅前下了車。稀裏糊塗間,葉初和他肩并肩坐在昂貴的古董沙發上喝茶。
再稀裏糊塗了一下,林白熊在祖父的怒吼中被趕出房間,站在緊閉的房門外與管家執手相看淚眼。
但屋內并非林白熊臆想中的“巧舌如簧青年花言巧語騙得老幹部心花怒放”。被孫子低估了智商的戰白熊目光陰鸷,“我不知道你在胡言亂語什麽,我要喊警衛了。”
“放輕松,放輕松。”
葉初又拿出了無往不利的招牌微笑,爽朗而略帶羞澀,“您貴為軍事大臣,學識淵博,不知有沒有聽說過以下理論:這個世界的總能量是相當的。同一刻裏有人出生,便有人死亡。有人得到,便有人失去。”
戰白熊原以為這膽大包天的小子要麽出言威脅,要麽服軟求饒,沒想到卻是這麽個神棍走向,伸向警鈴的手不禁遲疑了一下。
葉初又說道:“如果您不知道這條理論,也不足為奇,因為它只是猜想,未經證實。不過,我覺得很有道理。”
“哦?”
“如果您讓我消失,宇宙的另一端,某個人即将出現在公衆面前。虧我還好心勸住他,讓他管好嘴巴,別對人說那些不該說的話。”
說着,葉初在通訊手表上點了幾下,通過攝像頭實時傳輸的影像立即彈了出來。
像素很高,幾乎是還原級別。看着那張熟悉的長方臉,戰白熊眼神更加陰鸷。
影像裏的人是肖獅,那個來自自然聯盟,曾與他接觸過幾次的獅族。
雖然戰白熊自認沒做什麽對不起國家的事,但看肖獅現在五花大綁的狀态,想必不管什麽供詞,只要葉初高興,都可以借他的嘴捏造出來。
最近借攝政王失蹤的東風,他渾水摸魚黑了小皇帝幾把,小動作玩得開心卻也小心翼翼。如果爆出他與自然聯盟政.府私下來往的事,小皇帝恐怕求之不得。哪怕葉初的證據再假,也會興高采烈地說真真真比珍珠還真,一邊開香槟一邊簽下判他死刑的政令。
所以,結論是,如果這只貓胃口不大,就盡量滿足他,免得橫生枝節。
雖然說起來容易,但習慣了順風順水的戰白熊還是郁悶得一口濁氣哽在胸口。
“你想做什麽?”
“一條可以随時啓用的安全路線,一筆錢,兩個天衣無縫的身份,保證我們平安離開帝都。”葉初說道。
出發前,他把肖獅關在廢棄的霍格補習學校裏,當訛詐的本錢。順手又拿無法破解的老式機器人廢物利用,照顧肖獅飲食,保證人餓不死就好。至于生活質量——一個肉票還敢要求生活質量?逗人玩呢。
他不知道尤裏現在進展到了哪一步。若他不是攝政王,要在短時間內确認這一點想必需要非法手段,闖了禍,正好借戰白熊的勢溜之大吉。
如果他是,那麽接下來的天風海雨,更少不了一條安全退路。
與身家權勢相比,悄悄送兩個通輯犯(待定)離開算不了什麽。
葉初相信戰白熊一定會做出最明智的選擇。
果然,沉吟片刻,戰白熊懸在警鈴按鈕上的手,慢慢按回櫻桃木書桌:“可以,但事後我要那只獅子死。”
“再說,再說。”
葉初笑得更加爽朗,戰白熊卻只想狠狠揍爛他的臉。
僵持片刻,最終,他選擇讓步:“你要的東西到這裏去取,我不想再看見你。”
記住他說的那串地址,葉初心滿意足地告辭:“您真是通情達理,令孫也繼承了這份美好品質,讓我深感欣慰。”
步出房門的瞬間,戰白熊的怒吼也跟了出來:“林白熊呢!給我滾進來!”
被點名的某人張大嘴巴,傻兮兮地看着一臉悠然的葉初:“你你你,你跟老爺子說什麽了?”
“放心,你在喵團星座遍地撒網找人419的事,我半個字也沒提起。”葉初誠懇地保證,“至于他為什麽發火,我也不知道。”
不知道才怪。
想像着林白熊即将被修理到生活不能自理的熊樣,葉初忍不住吹了聲口哨。
哥是很記仇的人啊,酒吧調.戲之仇,怎能不報。
離開白熊家豪華得不像話的宅邸,葉初來到帝都最繁華的商業街,找了家生活助理專賣店,找到007的同系列産品,假裝試用,實際黑進系統。
他的黑客技術麻麻,好在這世界三百年來科技沒怎麽進步,沿用了老一套源代碼。以前從雇傭軍團技師那裏學到的小手段,就有了用武之地。
這套程度可以關聯定位同類産品地點,唯一的缺點就是運行速度略慢。
好在店員都是還沒标記伴侶、荷爾蒙燥動期的ALPHA,葉初招牌笑容一亮,店員只顧着看他的臉,全然沒空理會他的手在搗鼓什麽玩意兒。
成功把程序植入了樣品機,葉初離開。接下來,只要等程度關聯到007,再将軌跡反饋到他的通訊手表就好。
本來還擔心尤裏會不會還沒來,離開專賣店不過十幾秒,手表就有了反應,定位出的紅點在拟像地圖上飛快移動,卻猜不出目的地。
對帝都不熟悉,葉初便打消了追蹤的念頭,準備等移動停止再行動。
等待一直持續到淩晨,紅點最終停在一個讓人意想不到的地方。
帝國皇家醫院。
趕赴途中,葉初趁空在光網上搜索了一下資料。發現這所名字看似普通的醫院,竟然是專為皇室人員服務的,除諾思家族的人之外,都沒資格就診。
它的選址也很安全,就建在守衛森嚴的皇宮中。
關于醫院,相關詞條還有“皇宮秘聞之死了也白死廣場陣亡名單”。下面一群人言之鑿鑿,聲情并茂地陳述自己的朋友的鄰居的姨媽的二大爺的表侄……是如何壯烈的,夾着不少網民的調侃,不乏幽默,但葉初卻笑不出來。
以他的能力,想不驚動潛入皇宮至少需要兩個小時以上,還得是在裝備齊全的前提下。但程序顯示,尤裏只用了很短的時間便突破了防線。
神速只能說明一件事:雖然不願承認,但那家夥的确是攝政王。否則沒法解釋他對皇宮守衛的熟悉。
那麽,他要和皇帝陛下搶未婚夫嗎?對了,還得加上個自然聯盟創立者的長子。雖然尤裏的表現像是想同皇宮劃清界限,但将來的事誰說得準呢,有句老話說得好,夫妻間床頭打架床尾合——雖然他們還不是夫妻。
對小皇帝來說,他是未婚夫。對自己來說,他是炮.友。前者注定萬人祝福,一生一世。後者一晌貪歡,醒後一別兩寬。
他們本不該有交集,甚至因為地位的懸殊,連用利益來維持關系都做不到。唯一能維系住彼此的,只有那個俗之又俗,但不管過多少個百年,不管對殺馬特還是純人類都是死穴的字眼。
愛。
那麽,他們之間,有愛可言麽?
葉初向來擅長把複雜問題簡單化,但這一次,他卻覺得自己把簡單的事情搞砸了,本該條理分明的一切變成了被黑貓肆虐過的毛線鋪子,亂得密不透風。
他本該什麽也不想,直接找到尤裏說老兄你欠錢就跑忒不仗義,看在你我滾過床單的交情上利息只收兩厘就好。偏偏要想那麽多,弄得自己多尴尬。
愛。他怎麽知道自己愛不愛尤裏?
技師說跳出标識代表關聯程序成功;電子秤說體脂若幹代表身體素質良好,适合操起單攜激光炮殺入星辰大海打家劫舍;007說主人正當妙齡身心健康,正該尋一體端貌健之ALPHA打暈拖走困覺快活去也……
似乎所有事情都有條标準線,标注了及格,良好,優秀。但卻沒有任何一本教材說明,需要多少好感,才算做是愛。
他對尤裏有好感。喜歡那人的樣貌身材,喜歡有那人在身邊,喜歡那人的X上功夫。但是,這就算是愛嗎?
唯有答案肯定,他才能理直氣壯從小皇帝手中搶過這個優秀的ALPHA。感情裏的争鬥不像打家劫舍那麽簡單粗暴,要做一匹壞人姻緣被狠踹的馬,必須有足夠誘餌,足夠誘惑,才能壓下強烈的負罪感,至少給自己一個“作惡”的借口。
只有愛,唯有愛。
但是,他不确定。
葉初伸手,蓋住了屏幕上緩慢移動的紅點。
因為計劃一度偏離,按最新報導,躺在醫院那位“攝政王”即将痊愈。怕去晚了拿不到證據,抵達帝都後,尤裏來不及去取早早為暗網準備好的能量,趁夜直接來到皇宮。
行動之前,他花了整整半年的時間,不動聲色地調換了部分侍衛巡邏路線,将原本固若金湯的守備弄出了一條能夠不驚動任何人潛入的路線。
潛藏在夜色中,确認巡邏時間并未更改,圖靈等人沒有發現這點小小破綻,尤裏按照重新記起的路線,悄然潛入。
無聲而迅速地穿過熟悉的典雅建築,最終,尤裏在唯一有燈光透出的皇家醫院牆外停下。
按下某個按鈕,數到三十,他戴上防毒面具,取出準備好的身份劃開啓側門。
将值班室裏因吸入昏迷氣體睡倒的天鵝護士扶到桌前,破解重重電子護盾,他一路向下,來到位于最深層的特別醫療室。
走廊盡頭,房門緊閉,看似普通。但在一年前,尤裏卻是窮盡所有辦法,幾經周折,險些絕望之際,才拿到它的照片。
根據調查結果,當年他也是在這裏“誕生”的。
一路急速前進,不肯浪費哪怕一秒鐘的尤裏,在門前站了足足三分鐘,直到醞釀在深藍色雙眼的暗風驟雨平複寧靜,才推門而入。
病床上的人呼吸綿長,顯然睡得正香。雪白的薄被一直蓋到下巴,但從隆起的部分來看,這人多半是個孩子,只是頭部有些不成比例地大。
尤裏再度靜伫。幾個呼吸過去,他揭開了白色棉被。
約摸十分鐘後,他面無表情地離開醫療室,迎面卻看見了一個本來不該出現在這裏的人。
用了極大的意志力,尤裏才将自己的聲音控制得極低:“你怎麽找到這裏?!”
“跟着你的路線,雖然花了點時間來觀察,不過我還是摸清規律進來了。”
葉初的表情有點奇特,尤裏卻沒注意到。驚訝過後,他的注意力不可避免地放在了身後虛掩的房間,下意識催促道:“快走,先出去再說。”
葉初說:“我找你是想問件事……”
他一直顯得生氣勃勃,尤裏還從未見過他這般猶豫而小心翼翼的模樣,遲疑了一下,但很快又硬起心腸:“先離開皇宮。”
葉初讓步地點了點頭。
但在這時,走廊另一端的樓道間突然傳來腳步聲。步履匆匆,向下走來。
走廊只有兩米多長,周圍是冰冷的水泥牆壁,光禿禿的沒有任何東西,沒有地方可以躲藏。葉初想也沒想,拉起尤裏走進房間。
尤裏身體一僵,但此時無處可去,只得随從。
好在葉初進屋後環視一圈,沒有理會床上的人,示意尤裏一起躲到床下。
尤裏悄悄松了口氣。
床沿有一側的垂幔不夠長,無法完全遮住床下情形。葉初等兩人都縮進去後不斷拉扯床單,尤裏壓在胸口的氣又提到了嗓子眼兒,連忙阻止。
但剛按住葉初的手,便聽到嘭的一聲,床上那人掉在了地上。
葉初頭皮一炸,立即按住新搞來的槍,同時身體擺成最容易發力的姿勢,準備應付對方發難。
但那人卻遲遲沒有動靜。
屏住呼吸,葉初死死盯着他的肩膀、膝蓋,生怕錯過每一分動作。一手持槍,一手慎之又慎地挑起垂幔。
映入眼簾的眼形太過意外,他險些連槍都握不住,瞳孔也随之猛然收縮。
“葉初……”尤裏阻之不及,卻奇異地沒了之前的緊張擔心,反而有種将一切秘密曝于光天化日之下的反常輕松,只是裏面還帶着破罐子破摔的絕望。
葉初沒有聽見他的聲音,只愣愣看着那個“人”。片刻,才幹澀地問道:“他和你是什麽關系?”
話音未落,房門被人一把推開,樓道上那人走了進來。
他自然也注意到了地上的人,連忙彎腰攙扶。但看清那人面孔後,反應卻比葉初更加激烈百倍,驚恐的聲音穿透房間,在整個樓道中久久回蕩:“攝、攝政王?!”
他像看到怪物一樣,手忙腳亂地抓起身邊一切可以揮動的東西抛置過去,無視對方毫無反應的事實。
帶有滑輪的醫務床被推開,底下的人動作比他更快一步,槍口直接對準他的腦門:“安靜!”
沒來得及發出的驚叫以一個奇怪的氣音中止。面對黑洞洞的槍口,他戰戰兢兢地舉起雙手,卻在視線往後之際,再度忘形出聲:“攝政王!您已經康複了?那——地上那個怪物是誰?!”
尤裏站在葉初身後,默然無語。在他腳下,零亂的褥堆間,一個畸形人睡得正香。
他的軀幹與雙臂同正常人一般大小,但本該長有雙腿的地方卻只是兩段小小的肉茬,泛着不自然的粉紅色,像搭錯了地方的塑料娃娃部件,讓人作嘔。
他頭上貼着神經駁接片,長長的導線連接着角落龐大機器,或許是他熟睡不醒的原因。他沒有頭發,眉毛稀疏,還看得出描摹過的痕跡。而他的五官——與尤裏一模一樣,有如複刻,比雙生子更加雙生子!
英俊的面孔安在個怪物身上,邪氣而怪異。配上醫療室冷淡雪白的燈光,愈加讓人喘不過氣。
哪怕是親眼看見,闖入者也覺得難以置信,震驚得忘記了言語。
葉初本該趁機離開,但卻像是忘了這一點似的,“他是誰?”
尤裏自然知道,他問的“他”是指什麽。
“我的……克.隆體。”
葉初想了想,“皇帝準備的?因為舍不得你?”
“應該是圖靈長老,但——”尤裏搖了搖頭:“不是因為舍不得,而是有利用價值。”
“皇帝知道嗎?”雖然是問句,葉初心裏想的卻是那條“皇帝精心照料受傷攝政王”的新聞。
尤裏看不見他的表情,但從益發平靜的語氣便可知道,他的反應完全不像自己預料。
為什麽不是驚恐嫌棄鄙視?尤裏有些摸不着頭腦:“當然。”
接下來,葉初提出更加匪夷所思的要求:“你能站到我面前來嗎?”
……是準備把闖入者拿下?說起來有些奇怪,做為侍奉皇帝起居的近臣,艾伯特怎麽會出現在這裏?
尤裏依言走到葉初面前,還沒來得及把倒黴近侍摞倒,便聽葉初說道:“雖然處境有點怪異,但我還是想完成今晚過來的目的。尤裏,你愛你的未婚夫麽?”
“……你在說什麽?我哪裏有未婚夫?”
“當然是皇帝!新聞裏都說他是你未婚夫。”葉初嚴肅地說,“我看電視少,但你別想騙我。”
似乎又回到了真相來臨之前的輕松時光,夜闖皇宮的緊張一掃而空。尤裏被反差跳躍搞得雲裏霧中:“的确不是,雖然朗費羅家族世代與皇室聯姻,但我們沒有婚約。”
“可以理解為,只是別人一廂情願?”
“是的。”
“那你愛他麽?”
尤裏看了看旁邊的艾伯特,“你為什麽想知道?”
葉初霸道地催促:“說!”
“我不愛他。”尤裏沒想到竟有對人說出心裏話的一天,原以為會難以啓齒,但說出口卻異常順暢。
是不是因為,對方是葉初?
不及多想,葉初已笑了起來。
相處這麽久,尤裏見過他無數笑容,卻都不及今夜來得燦爛。慘白病房也因這一笑,變得生機十足。
“從來沒有?”
“絕不可能。”亞希伯恩比他小很多,早在他出生之前,尤裏就對自己的身份有所懷疑,自然對圖靈強加給他的一切心懷抗拒。以前對亞希伯恩只是憐憫,在對方對他做出那件事後,則變成厭惡。
葉初刮了刮挺直的鼻梁,似乎有些緊張:“我今夜原本不想過來,但覺得不甘心,最後還是來了。目的是要告訴你,我不愛你。”
“……”被迫旁觀的艾伯特瞠目結舌。
尤裏看似鎮定自若,悄然緊攥的指節卻有些泛白:“所以?”
“但我喜歡你。或者說,你是我第一個喜歡到想當伴侶、想在一起的人。雖然我常常喜新厭舊,不知感情能維持到什麽時候,但不試試看又怎麽知道結果。”
葉初的槍口仍然對準艾伯特,但眼裏早就只剩下一個尤裏:“既然你沒有未婚夫,那我就不必顧忌了。尤裏,或者尤裏西斯,你願意和我交往麽?哪怕我們将來也許會分手。”
有個人闖過死了也白死廣場,沖進帝國防守最嚴密的皇宮,只為當面說我不愛你但我喜歡你我們交往吧,偏偏這個任性妄為的家夥還是自己未來藍圖的主要人員。該如何回答,根本不用考慮。
尤裏緩緩說道:“你有沒有考慮到另一種将來?”
“什麽?”
“也許一不小心,我們就白頭偕老。”
葉初瞪大了眼睛:風紀糾察官也會說情話?這厮在床上也不懂甜言蜜語,從來只會喊再來一次。
“薛定谔的貓……”
一個怯生生的聲音插了進來,尤裏和葉初這才注意到旁邊還有個背景板。
艾伯特羞澀道:“公元時代的理論,如果不加以驗證,不能确定結果。所以,你們應該——”
說到這裏,他突然意識到什麽,趕緊正了正表情:“不對,我不該被你們感動……攝政王大人,您的結婚對象是陛下,而不是這位孟買貓先生。”
大好時刻偏偏有人礙眼,葉初動了動手指,機扣發出極有震懾力的輕響。
艾伯特這才記起自己除了背景板還是人質,頓時面色蒼白,結結巴巴道:“大人,您與陛下之間一定是有誤會。陛下馬上就要過來,你們當面說清楚,一定能和好如初……”
“亞希伯恩要來?”尤裏一愣。
“這是圖靈大人的要求,說……多看一會兒就習慣了。陛下害怕,我先過來準備茶點。”艾伯特瞟了一眼地上的怪物,立即移開視線。
當時不明白圖靈長老這話是什麽意思,也不知道圖靈為什麽特地叮囑、讓他不要碰觸攝政王。現在,他全明白了。也隐約意識到,怪物背後蘊藏了重大隐情。
只是,做為照看陛下從小長大的近侍,他還是希望陛下的歸宿,會是完美的攝政王。
尤裏與他共事多年,自然明白他的想法,但只能報以苦笑。
一把抓過葉初的手臂,他催促道:“我們快走。”
該拿的證據已經拿到,不能再耽擱了。
但卻慢了一步。葉初還沒來得及收槍,半敞的房間便走入一位銀發綠眸的少年。
新星帝國皇帝陛下,亞希伯恩·諾思。
屋內情形委實出乎他的意料。他以為來了刺客,偏偏為了保密,今晚沒有帶侍衛過來。值班的天鵝們徒具觀賞性,卻沒有戰鬥力,而且都在偷懶睡覺。
亞希伯恩下意識後退兩步,小心翼翼地打量“刺客”。當看清對方的模樣後,驚訝徹底不加掩飾地寫到臉上,“尤、尤裏西斯……是你嗎?尤裏西斯?”
視線匆匆掃過面孔,急切地專注到尤裏颀挺完美的身軀,甚至忘形地想用手确認。尤裏卻輕輕将他推開了。
亞希伯恩沒有留意這小小細節,只專注于手臂傳來的真實觸感。終于确認了他的存在,亞希伯恩情不自禁流下眼淚:“你回來了……你原諒我了,對嗎?”
少年的面孔精致無暇,配上華美的衣飾,有種公元時期古典油畫的柔美感,珍珠般的眼淚足以打動任何人。
但尤裏卻分毫不為所動:“您說過,一旦我服下抑制劑,從此我們是陌路人,陛下。”
“我、我只是随口說說而已。”
尤裏西斯出現得太突然,亞希伯恩一時忘了還有他人在場,不及多想,将隐瞞了圖靈許久的事實脫口說出:“任何一個OMEGA向ALPHA求愛被拒都會氣憤,我說的只是氣話,你不能當真。”
“您不是求愛,是求歡,陛下。況且您并非因為發.情期無法抑制,而是出于好奇。我按照您的示意服用了抑制劑,但您卻為此遷怒我,設置定.時炸.彈,害死了近太空軌站的十九名侍衛,傷者過百人。”尤裏冷冷說道。
那天他本打算趁外賓飛船停靠時借故離開。如果不是炸彈引起廢棄蟲洞能量紊亂,也不會死傷那麽多人。
能在千鈞一發之際躲入蟲洞的救生艙,并幸運地未被能量亂流絞成碎片,平安抵達地球,連他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
“我不是故意的!”習慣了凡事有求必應,無需付出任何代價、包括低頭的亞希伯恩十分委屈:“我都這麽低姿态了,你就不能當這事沒發生過嗎,反正你現在好端端的。”
這話讓尤裏一陣反胃:“這就是我無法原諒您的原因,陛下。您的想法和那個人一模一樣,傲慢自大到可笑。”
亞希伯恩頓時漲紅了臉。
圍觀夠本的葉初拍了下槍套,啧啧道:“這就是帝國的陛下麽。”
以前和他簽過軍事合同的國家,哪怕是國土面積不足兩平方公裏的聯邦小國,都比這位皇帝聰明。
蠢,白,毒,是他送給這位皇帝的評價。當然,其中也許有假想情敵不夠格的失望遷怒加成。
而本該站在皇帝那邊的艾伯特,聽罷他們的對話,比剛才看到那怪物還要震驚:“陛下,您……您平時的教養呢?”
亞希伯恩這才恍然回神,意識到還有其他人在場,自己的話被別人聽見了。
絕不能讓他們傳出有損自己形象的話語!
他立即大叫:“艾伯特,殺了他們!快殺了他們!”
艾伯特沒想到他竟是這種反應,為難道:“陛下,他們……有槍。”
“那——尤裏西斯·朗費羅,朕命令你踐言!按照你成.人儀式時終身效忠、無條件服從上令的誓言,殺了這個人再自殺!”
亞希伯恩不知所謂的亂令,換來尤裏輕蔑一笑:“陛下,我宣誓效忠的是帝國,而非皇室。”
他不想再繼續這場鬧劇,向葉初微微颔首,示意他一起離開。
“站住!誰允許你們離開?!”亞希伯恩尖叫着想要攔下他們,卻沒有勇氣。
慌亂間,他踩到那“怪物“頭上長長的導線,一連串惡毒的話語頓時不假思索冒了出來:“你憑什麽給我臉色看?你以為你是什麽人,你高貴麽,你比這怪物好不到哪裏!因為朕,你們朗費羅家族才被允許活着!你和這怪物一樣都是非法克隆體!你曾經的模樣比他還要醜陋!”
一開始,尤裏不聞不問,只大步向前。待聽到後面,驀然收住腳步。
走在後面的葉初看不到他的表情,試探着去握他的手,才發現他渾身都肌肉緊繃,顯然在苦苦忍耐。
亞希伯恩也看出了這點,立即收聲躲到艾伯特身後,警惕地瞪着他。
反手握住葉初的手,尤裏深深吸了一口氣,緊繃的身體放松了些許:“是麽,但在我看來,你才是最可悲的。”
丢下這句別有深意的話語,他們并肩大步離開,誰也沒有回頭。
聽到腳步聲漸漸消失在樓道間,亞希伯恩終于徹底松懈,大聲憤憤說道:“這個懦夫,竟敢污辱我!”
艾伯特不知該說什麽,想了想,默默将兀自昏睡的克隆人抱到床上。
“圖靈長老說為了讓他快快長成,除了注射藥液之外,還要每天二十四小時不間斷用定向電流刺激他改造後的神經。再過一周,他就能長得和尤裏西斯一模一樣。什麽唐恩,什麽軍事大臣,都見鬼去吧,我不會給他們分毫破綻。”
說到這裏,亞希伯恩神經質地笑了起來:“他們當然應該一模一樣,都是用同一基因造出的人,都是一樣的醜陋肮髒!”
艾伯特看着笑個不停的皇帝,突然打了個冷噤:如果朗費羅一族都是克.隆人,那他們和陛下又是如何生育的?
帝國建立以來,歷任三世皇帝。但第一位陛下只活了一百二十歲,第二世女皇僅有五十歲。在人均壽命三百歲的時代,這數字只能用短命來形容。
平時沒有細想,還不覺得奇怪,但結合攝政王之事……難道,皇室家族也另有隐情麽?
一念及此,艾伯特冷汗涔涔,打濕了長袍背襟,不敢再深想下去。
亞希伯恩并未注意到近侍的異樣,依舊說個不停:“……尤裏西斯為什麽回來?他要報仇麽?必須告訴圖靈,得盡快殺了那兩人!”
他轉過頭,幽幽看着艾伯特:“還有你,你本來不該知道的,但現在這樣子,圖靈一定不會放過你。我會替你求情,讓他不要殺你,只把你軟禁起來。不過,這其實是好事也不一定,最起碼,以後我可以同你放心地聊天,說說心裏話,你說對麽?”
他的碧郁眼眸滿懷期冀。艾伯特不敢直視,只深深彎下腰去。
亞希伯恩以為這是贊成,頓時心滿意足地笑了,宛若天使般美麗。
沉澱了一段時間,繼續。日更完結後再開新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