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紫藤
紫藤
白日一晃而過,最後一節課下課鈴聲打響之時,紫紅色晚霞交織在天穹上,絢爛而瑰麗。
十三中開學第一天沒有晚自習,學生三三兩兩離開學校。即使書包沉重,将少年們的背脊壓得幾近佝偻,但為了書包裏白花花的大疊試卷,亦或者說為了兜裏的揣着一窮二白夢想,沒人耽擱,很快校園空闊了下來。
夏詩在打印店将講義印好,順便帶了瓶可樂給許晴晴,“謝謝你的小題狂做了。”
“咱兩誰跟誰啊,這聲謝至于說嗎?”許晴晴擰蓋瓶蓋,咂了口,“好冰啊。”
夏詩把講義放回書包裏,摸向內層,正準備把賬結了,想起自己目前身無分文,手驀然頓住了。
在打印店老板質疑的神色中,夏詩将目光轉向許晴晴。
許晴晴:“......”
夏詩正色道:“錢你先墊上,這次算我的。”
許晴晴掏出兜裏的鈔票,給打印店老板找,“我知道了,是你請客,我付錢是吧?不行,花我老爹的錢就是沒勁,我得再拿根夢龍。”
知道許晴晴家裏不差錢,夏詩也沒跟她客氣,接過了她遞過來的雪糕。
許晴晴環着夏詩的手臂往外走,一邊撕雪糕外殼一邊說:“你的錢不會被那個大佬搜羅過去當保護費了吧?你說他不僅是你的同桌,還把你攔在座位外面......他還問你穿沒穿那個啊?我靠,他不會是看上你了吧?”
許晴晴為人外向,說話嗓門又大,此話一出,站在梧桐樹上的鳥都忍不住為她側目。
“什麽那個,沒有的事。”夏詩趕忙堵住她的嘴,往後看了一眼,見沒人,拉着許晴晴走遠了,才開始極力糾正她錯軌的想法。
走得匆匆,沒留意一旁酒店的玻璃旋轉門後站着一個人。
張莉莉美眸圓瞪,死死地盯着遠去的兩個少女的身影看,半晌,才跺腳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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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中慣常的早讀課開始時間是早上六點半,超過早讀時間就算遲到。
夏詩早上要去醫院補牙,即使跟王德明請過假,早讀課跟第一節課不用上,五點半還是被林淑雲拖着起來了,美名其曰提前适應新學校的作息。
夏詩腦子發昏,行屍走肉般洗漱,吃早飯,坐上車的時候腦子才清楚點。
“十三中學子從初中就開始這種作息了,你也得盡快調整過來,在新學校身邊都是學霸,跟他們好好學學,你就是過于懶散,對學習不上心,被你爸慣壞了。”林淑雲扣上安全帶,啓動引擎。
“知道了,媽。”夏詩随口應道,想起吃早飯的時候沒看見夏進圍,昨晚也沒見人,于是問,“爸爸呢?昨晚沒回來嗎?”
林淑雲打方向盤的手一頓,抿唇說:“在工地忙呢,回來也是跟我吵,還不如不回來。等以後你工作賺錢了,把媽媽跟外婆接過去住,把你爸踹了。”
夏詩遺憾地啊了聲,順口答應了下來,打了個呵欠,捧着英語書開始背單詞。
林淑雲的念叨督促已經是刻在DNA裏的行為了,但即使她不說,夏詩也知道要好好學習了。
有時候,融入并非奔赴,而是為了逃離。
頓悟也只在那一瞬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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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最近的醫院補完牙回來,到學校的時候已經八點多了,日頭很高。
學校附近接送學生的車輛多,為了防止堵塞,不讓長時間停車,林淑雲拿過太陽傘,親自撐開,遞給夏詩。
“媽媽不送你進學校了,好好聽課。”林淑雲不放心地叮囑。
夏詩接過傘,朝林淑雲擺擺手,“知道啦,媽。”
林淑雲看了夏詩背影一會兒,才把車開走。
夏詩在學校門口跟保安大叔打了個招呼,說明了緣由,保安大叔就痛快放人了。
然而愉快不過兩秒,夏詩就看見張莉莉邁着大長腿往這兒走,身後浩浩蕩蕩地跟了一群人。
此時正是大課間期間,幾個人都脖挂巡檢挂牌,一手持硬紙板,一手拿筆,縱然模樣小心拘謹,但又忍不住暗戳戳打量學校周遭。幾人新生的身份很快就一覽無餘了。
張莉莉邊走,邊指着一旁紫藤長廊,“這塊的衛生歸高二(2)班負責,早晚各檢查一次,學生會秩序手冊裏面有衛生标準與常規分打分标準。十三中就是這樣,紀律嚴明,要求——”
“哎,莉莉學姐,哪兒是不是有個人沒穿校服啊?”吳紋推了推眼鏡,用手上的筆指着夏詩說。
張莉莉在學生會幹了兩年,前任主席畢業,她也就成功升認主席了,又長得極其漂亮,被人捧着,說不威風是假的。
“把人攔下。”張莉莉眯了眯眼睛。
夏詩早留意到張莉莉的目光若有似無地往她這兒瞥了,能感受到她有敵意,于是掉了頭,往反向走。只是沒想到,他們這是學生會例行檢查紀律。
她這個舉動在她們眼裏也就是欲蓋彌彰了。
“夏詩,高二(2)班。”張莉莉低頭記錄,聲音冷硬,“昨天也沒穿吧?兩次了,你們班這個月失去了評優評先資格了。”
夏詩頓了會兒,正要解釋,吳紋快人一步,“行了,哪兒還能有多少借口給你找,你沒穿校服明擺在這兒的。莉莉學姐也說了,十三中紀律嚴明,你身為這兒的學子就得守規矩,成天穿個裙子,露出白晃晃的腿想勾搭誰呢!”
此話一出,就有男生在旁邊“喲”了起來,幾道目光也就落在了夏詩白皙筆直的腿上。
因為轉學,新校服得十一月才能趕好,而跟許晴晴借的她表哥的校服今天才能拿到,夏詩就穿了平時在家穿的裙子。
及膝白裙,外罩開衫,很中規中矩的一身,除了裙擺處有些碎花外,幾乎沒有可以诟病之處。
夏詩循着聲音望去,沒想到看起來文文靜靜的小學妹說起話來竟然會這麽尖銳刺耳。
夏詩站在那兒,在衆人面前。臉色一身青一陣白,看起來很不好看。
過了一會兒,才擡頭恢複了點勇氣,“我穿成什麽樣,不是為了勾引男人,更不是為了讨好誰…..純粹想讓自己覺得舒服而已。”
聲音縱然又輕又柔,卻堅定有力量。
張莉莉其實也沒按多少好心。在一旁看似作壁上觀,雲淡風輕,實則那些揶揄偷笑的小表情她一個沒落下。
夏詩将手裏傘撐開,落在頭頂,準備先去找王德明再說。
“你就是不遵守校規校訓,不将班級榮譽放在眼裏,我行我素嗎?”張莉莉看着夏詩的背影,不依不饒。
夏詩腳步頓住,熱浪掃過紫藤長廊,卷着粉紫色花瓣紛紛揚揚飄過來,金燦燦的陽光灑在上面。
鼻尖萦繞着淡淡的幽香,一時說不清香的究竟是花,還是風。
夏詩目光追随着金燦燦的粉紫花瓣,一直到長廊第三根圓柱,那兒的一棵巨大榕樹下鋪展着一大塊大的綠蔭。
長廊上躺着人,紮眼的藍白色校服外套蓋在頭上,校服下便是一雙修長的腿,一腿曲着一腿伸展地放着,怎麽肆意怎麽來。
十三中還能有這麽狂拽躲的人,躲在長廊上睡覺,除了靳漸,沒有別人了。
“靳漸,你怎麽睡在這兒,熱嗎?馬上上課了,你快回去。”張莉莉上前幾步。
在張莉莉靠近前,靳漸将蓋在眼睛的校服揭下丢在一邊,沒骨頭地坐了起來,兩手撐在廊上,擡起困倦的眸子看了張莉莉一眼。
張莉莉被這副冰冷表情唬住,頓時不敢靠近了。
“你沒覺得你跟你身後一群人跟這個比怎麽樣?”靳漸指了指頭頂。
張莉莉順着靳漸冷白的手指看過去,不解,“啊?”
“說你們比鳥還聒噪,”靳漸挑了根煙出來,用路邊五塊錢買的塑料打火機點着,吸一口,啧道,“吵你祖宗睡覺呢。”
話不留情,張莉莉還不敢堵回去,即使在學弟學妹面前落了面子,也只能紅着臉悶不吭聲。
“你說什麽呢你,你知道我們是幹什麽的嗎?”吳紋大概是想升官升瘋了,立即出來維護張莉莉顏面。
靳漸歪腦想了會兒,誠摯地說:“學孔雀開屏的?”
“你!你哪個班的?抽煙是很不好的行為,是要記大過的!跟我去校長辦公室!”
“帶我過去幹嘛?這麽殷勤,校長辦公室有你要勾搭讨好的人?”靳漸說着話,眼神瞥到一旁蹙眉的夏詩身上。半刻後,将煙頭掐了,半截煙仍前排的矮胖男身上,“行吧,那跟你去一趟。”
話雖如此,但靳漸也不動,就這麽坐在那兒,靜靜地看着矮胖男被抱着被煙蒂燙着的肥膩手臂狂叫。
叫了一會兒,矮胖男識趣地閉嘴了,因為他剛剛有人戳了戳他說這人是個不光是個大佬,還是鐵打的關系戶,學校兩棟樓都是他爸捐的,所以什麽也不在乎。
再叫,半條胳膊就要沒了。
“我的價值觀——水不夠混,那就必須得插上一腳,”靳漸拎着校服,經過張莉莉,“下次罵我,記得看看旁邊有沒有人。不然你這樣坐上主席位置的,能力倒談不上,我很懷疑你的腦子。”
回應的是,張莉莉說的那句話——
你的價值觀就是不遵守校規校訓,不将班級榮譽放在眼裏,我行我素嗎?
說着,将手裏的校服仍夏詩懷裏,“五百塊錢從我這買件校服,還他媽不穿,你這麽好心,當我乞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