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眼淚
眼淚
窗外斜風驟雨,撲打在小區最底下的車庫鐵皮門上,發出了卡擦卡擦聲。
靳漸房間內的窗簾都是深色的,室內是與他本人如出一轍的性冷淡風,此刻光線微弱,只有茶幾前臺燈發出了暖黃色燈光,致使這初秋不顯得蕭瑟。
靳漸耷拉着眼皮百無聊賴的看着電視,偶爾看下看的津津有味的夏詩。
也不是特別能理解這女人腦子到底怎麽長的,看恐怖片就這種反應?
“我可以吃那個薯片嗎?”夏詩朝靳漸身邊指了指。
說完後,夏詩也反應過來,非親非故地,這麽要求人家也不好吧,末了補充了句:“錢先記上,吃完後我給你結賬。”
靳漸瞥了兩眼夏詩,“你最好想清楚你在說什麽。”
夏詩歪頭想了會兒,“那我給你加雙倍價格?”
靳漸幾乎被氣笑了,将手邊的薯片扔夏詩懷裏。
夏詩抱着薯片龇牙咧嘴了會兒,撇撇嘴。
兇什麽兇,都給你帶多少回點心了,吃你個薯片怎麽了,又不是不給錢。
靳漸腿曲着,雙手環抱,“你下次罵我的時候大可以大聲點,憋着難受。”
夏詩沒說話,拆開薯片,看着電視機,有一下沒一下拿着吃,慢條斯理,有條不紊。
蔥白的指尖撚着薯片,将薯片送進那張紅潤小巧的嘴巴中,夏詩吃東西嘴巴嘟囔的樣子就像一只倉鼠。
薯片吃成這樣,偏偏她注意力都還在電視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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靳漸意外地看了兩眼。
沒心沒肺的樣子難道真沒發現他還在生氣着呢?
老是把賬跟她算的明明白白?就非得分個彼此?
王霸天那種屌絲都不跟他算的好吧。
靳漸簡直要被煩死了。
夏詩往靳漸那兒瞥了一眼,将手裏的可樂放了下來,“靳漸,你昨天給我發信息了嗎。”
靳漸沒說話。
夏詩又說:“沒法的話,以後也還是別發了。”
靳漸薄唇微抿,“發了能怎樣?”
臉色不太好看,昨晚确實給她發了幾條信息,一條沒回。
也不知道他怎麽想的,抱着手機百無聊賴地刷新聞刷了一晚上。
夏詩對他又這樣不以為意。
不是,他真的有病吧?
一晃兩個小時過去了,這部片子也快結束了,恰好此時外邊的風雨都已經停歇。
夏詩準備離開,起身時不小心地帶倒了茶幾上的可樂罐,裏面還有小半罐的飲料,夏詩連忙去扶,轉頭速度過快帶起了一頭烏黑柔順的頭發跟着她晃動,馬尾辮的發尾迅速地滑過靳漸的臉頰,拍打在他冷清眉眼上。
靳漸毫無防備,一陣吃痛。
一雙骨節分明的颀長手迅速地落到夏詩身上,力道之大,幾乎是一瞬間就将夏詩帶到了自己腿上。
夏詩手裏的小半罐可樂洋洋灑灑潑了出來,夏詩白色的褲子遭了殃。
坐在靳漸腿上,隔着兩層不算厚實的布料,靳漸甚至能感覺到夏詩臀部的渾圓與溫熱。
就在那一瞬間,靳漸這才意識到現在是個什麽情況。
靳漸輕咳一聲,手不自然地放開夏詩,冷道:“沒事就下來。”
夏詩也懵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連忙從他身上起來,将可樂放在桌上,匆忙地抽了張紙開始擦灑在褲子上的可樂。
“不是,你為什麽要突然拽我一下?這怎麽辦?這個可樂為什麽會這麽黏膩啊,救命!”夏詩沒意識到剛才坐在靳漸懷裏的尴尬,眼裏只有這條幹淨的白褲子。
靳漸思考了會兒,“要不你去衛生間洗個澡?”
夏詩停下手裏的動作,擡頭看向靳漸,脫口而出,“你确定我在你家洗澡嗎?”
說出的那瞬間,夏詩就覺得好尴尬,為了掩飾尴尬,她輕咳一聲,尬笑道:“我不洗的,你先別臉紅。”
夏詩又沉默了,這次終于明白什麽叫此地無銀三百兩。
場面又一度尴尬。
靳漸手裏把玩着打火機,靠在沙發上,目光緩緩從夏詩身上挪開,低頭,“誰臉紅了。”
對啊,靳漸為什麽會臉紅,臉紅的不應該是她吧?
夏詩面上裝着淡定,将桌上的垃圾扔進了垃圾桶裏。
臨走時回頭看了一眼靳漸,只見他窩在沙發上,身上蓋着條深色的毯子,眼睛半阖,看樣子已經睡着了。
夏詩幫他将毯子皺了的一邊理了理,看着靳漸睡覺的樣子愣了會兒。
這人眼睛閉上,就沒了薄涼與淩厲之感,臉頰流暢白皙,眼睫微長,下巴處有一處傷已經結了痂,看上去跟他這張矜貴的臉極其違和。
但單純看長相,這人确實有一種讓人只看一眼就心曠神怡的本事。
待在靳漸身邊,她才少有的感覺到舒适與自然。大概是靳漸很少督促她學習,逼迫她上進,他像一陣自由的風,潇灑自由,不在乎世俗的目光。
夏詩卻做不到。
她伸手,猶豫會兒,摸上靳漸往上翹的額發順了順,“靳漸,你好可愛喔,有時候我真的很羨慕你。”
說完這個,夏詩就帶着雨傘跟貓糧悄悄離開了房間。
房門閉上的一剎那,靳漸睜開了狹長的眸子,盯着門口發呆,睡意全無。
夏詩下了樓梯,找到了放在櫃臺上的鐵皮遙控器,打開卷皮鐵門,就看見王霸天站在門外。
王霸天看見夏詩一副很詫異的模樣,“夏詩?你怎麽在這,漸哥呢?”
夏詩往樓上指了指,“還在睡覺。”
“你們......”王霸天有點語無倫次。
夏詩連忙擺手,“不是不是,我喂貓剛好到了這兒,靳漸邀請我上樓躲雨。”
好一個邀請,從來都沒有靳漸邀請人的份,只有別人跪舔靳漸的份兒好吧!
大清早的,孤男寡女,好刺激喲!
“我先回去了。”
王霸天忽然想起件重要的事,連忙拽着夏詩的袖子,“那什麽,你給漸哥傷口抹藥了嗎?”
夏詩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王霸天所說的傷口應該是下巴上的擦傷,額。
“他那個傷口再不抹就要結痂了啊!你這都把握不住啊夏詩!!”
夏詩去捂王霸天咋咋呼呼的嘴,“他睡着了,起床氣你又不是不知道。而且......傷口确實已經結痂了。”
“你看過了?”王霸天嗚嗚了幾句,這才将嘴從夏詩手上挪開,“還虧你有點良心。”
夏詩又一次不解地看向王霸天,“什麽叫我有良心?”
王霸天噎住了,“漸哥沒跟你說?”
“說什麽?”
“漸哥這個架就是為你幹的啊,你上次放學不是遇見了張莉莉帶了兩個男人在身邊嗎......”
王霸天費了點力氣将事情說了個七七八八。
夏詩神色複雜,正要回去再看看靳漸的時候,門外傳來了熟悉的聲音。
林淑雲不知道什麽時候回來了,站在門外叫她:“夏詩,你在這兒做什麽?跟媽媽回家吧。”
除了跟夏進圍相處,林淑雲向來平靜,在外人面前大多能維持着良好的形象。
但夏詩瞥到林淑雲眉間微不可聞的皺起,她就知道林淑雲已經生氣了,心跳忽然間漏了一拍。
腳步不受控制地往林淑雲身邊靠,跟在她身後,聲音低低的,“媽媽。”
“走吧。”林淑雲強忍着不耐,朝王霸天點了點頭,帶着夏詩離開。
走了一段路,母女兩相故無言,到家裏,林淑雲上下掃了眼夏詩,将她看的渾身發毛。
眼睛在夏詩褲腿上的污漬上多停留兩眼,最後一動不動地盯着夏詩,“剛剛跟你說話的人是誰?”
“是我同班同學......那個店,是他開的。”
“你們說了什麽?”
“......就說了考試的事情。”
“具體呢?讨論了哪些題目,哪個知識點?”
夏詩硬着頭皮說:“物理大題第一道實驗題我沒做出來......”
林淑雲從夏詩手裏奪過還剩半袋的貓糧,撕開袋子,全都灑在地上,“你怎麽學會騙人了?你知不知道我在這等了你一個多小時,起早貪黑都是為了你,你還騙媽媽!”
“媽,你幹什麽!”夏詩看了灑了一地的貓糧,推開了林淑雲,立即蹲下身将撿拾。
林淑雲氣得上氣不接下氣,對于夏詩的頂撞陌生又熟悉。陌生在這是夏詩第一次用這種語氣跟她說話,還騙她,熟悉在她在這身上看到了令她憎惡的夏進圍的模樣。
她情緒沒控制住,歇斯底裏地叫道:“連幾個畜生都比媽媽重要是不是?”
一句“不是的”卡在嗓子裏,夏詩低頭沉默着。
“你別撿了。”
“別撿了。”
“我叫你別撿了,夏詩!”夏詩停了下來,林淑雲這才說,“小區裏面的貓已經都被我送走了。”
夏詩擡頭,不可置信地看着她,“你送哪兒了?”
“你忘記你一年前被貓抓過?”林淑雲說,“一切打擾你學習的學習的東西,讓你分心的東西,都必須斬斷。”
夏詩坐在房間裏哭了一天。
林淑雲始終不肯告訴她那窩貓的下落,無論她怎麽哀求。
晚上被林淑雲強迫着吃了飯,夏詩就坐在書桌前發呆。
昏黃陽臺燈光灑在桌面上,夏詩一個也沒看下去,她目光盯着窗臺外發着呆,桂花香已經很濃郁了,秋天的夜裏有些清冷,風吹在人身上很舒服,月色入洗,流連在她曲起的手指間。
林淑雲推開夏詩房間的門,給她送水果和熱牛奶,語氣柔軟了下來,“你遲早會知道媽媽是為了你好。”
說着去一邊的桌子上,将高考倒計時的日歷往後揭了一頁,一下失手,就将夏詩堆在桌前集齊的十二生肖銅首打碎了。
十二生肖,有的碎了一個角,有的從中間完完全全地斷開了,林淑雲驚嘆了聲,拿着掃把将碎裂之物清掃進了垃圾桶。
從始至終,沒有一句道歉的話,在她心裏,這畢竟也就是玩具。
她也不知道這些銅首都是盲盒,要集起一套十二只本來就不容易,還得将銅首挖出來,風幹。
一周買一只,夏詩花了大半年時間才将十二只銅首集齊了。
夏詩沒有質問她,只輕輕握緊了拳頭。
在林淑雲離開房間的時候,夏詩問:“爸爸今天不回來嗎?他上次噴的香水,味道不好聞。”
林淑雲愣了一下,面色不好看,“你專心學習吧,我下次不讓他噴了。”說着,将夏詩的房門關上,走了出去。
林淑雲這一天就在家跟醫院來回奔波,累極了,給夏詩送完水果跟牛奶就熄了燈躺在床上休息。
夏詩聽見外邊的動靜消失,又在書桌前等了一個小時,快要十點了,夏詩去客廳廚房的垃圾桶翻看了下,裏面空空如也。
應該是林淑雲将垃圾帶下樓扔了。
夏詩披了件針織外套,帶着手電筒,輕輕關上門,走下了樓。
她帶着手電筒找遍了小區,确實沒有看到小貓的影子。
小區裏面貓不算多,有兩三只大貓,剩下的就是一窩小貓,才一個月大,看見夏詩就哇哇叫,用頭蹭夏詩的手。
夏詩給他們搭了個小窩,裏面裝了柔軟幹淨的衣服,她看着小貓睜眼,走路,慢慢能吃點貓糧。
現在卻找不到它們了。
她也不知道林淑雲把它們怎麽樣了,今天剛下過雨,夜裏又有點涼。
小貓還活着嗎?
夏詩找到垃圾桶前,手電筒一照,只見一只黑色垃圾袋裏躺着幾乎碎成好幾塊的十二生肖銅首。
靳漸下樓扔垃圾看到的就是這麽一幕,夏詩半蹲在垃圾桶前,小心翼翼地将裏面青銅色的小垃圾小心翼翼地撿出來。
只見她那幹淨的手指游走在垃圾桶裏,卻顯得相當蔥白,還有隐隐的倔強。
“撿破爛呢,小乞丐?”靳漸站在路燈下,頭發剛洗過,發絲上沾着水。手裏提着垃圾袋,一手繞着玩,一邊看夏詩。
夏詩撿碎片的手一頓,擡起雙眼看着靳漸,眼眶紅紅的,本來不想哭的,但看見靳漸眼淚就開了匣門一樣,不斷地往外湧。
靳漸看着蹲在地上女孩兒,昏黃路燈下,頭頂發絲蓬松又柔軟,揚起臉,瑩白的臉上挂滿了淚珠,眼眶與鼻尖紅紅的。
靳漸不知道為什麽只看了一眼,就能看到這麽多細節,但他就是看到了,也記住了。
“怎麽了?”靳漸低聲問夏詩。
夏詩低頭抹眼淚,說話時帶了濃重的鼻音,“你能幫幫我嗎,靳漸。”
靳漸覺得呼吸有些緊,嗯了聲,又補充道:“我可以幫你。”
“我還沒說是什麽。”夏詩沒再繼續翻找碎掉銅首,抹了把淚水,從地上站了起來。
“很過分嗎?”靳漸目光從夏詩腳邊的垃圾袋上擦過,“你說吧,我考慮下。”
夏詩深吸一口氣,“你能帶我去找小貓嗎?”
“行。”
靳漸盯着她眼梢挂着的淚珠了,過了會兒才反應過來夏詩說了什麽,“什麽小貓?”
“就是小區裏的一窩流浪貓,被我媽媽送走了,但我不知道在哪裏。”夏詩眼底又有些發澀。
“夏詩。”靳漸叫她。
夏詩擡頭看向靳漸,面露不解,“想哭就哭啊,流眼淚又不丢人,你在我面前也憋着難不難受?”
她看向靳漸,只見他眼尾上挑,眼神一如既往的淩厲,薄涼,卻沒有半分譏笑的意思。
靳漸輕輕拉過夏詩,罩在自己的懷裏,“我給你擋着,也給你遞紙,你就當我是個工具,快哭,哭不完我不帶你找。”
夏詩擡頭,恰好能看見他下巴處結痂的擦傷,顯得他痞壞痞壞的,可他眉頭微蹙,神色認真,似乎在說一件極其嚴肅莊嚴的事情。
夏詩心中忽然有一種不可言說的安全感與信賴感,似乎有靳漸在,找小貓也并不是一件難事。
夏詩破涕為笑,“哪有人勸人哭的,你好霸道。”說着,捏了捏靳漸發絲上的水珠,“我們現在出發可以嗎?”
靳漸懶散的嗓音嗯了聲,踩着夏詩的影子,漫不經心地跟在夏詩後面。
“今天受委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