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北川風雲

北川風雲

快要冬天了,北川的氣溫趨于零下,姜可瑜也忘記了地鐵站的方向,只是想快點逃離他們的視線。

許廷川追出去的時候,人影已經走到了酒店門口,他快步趕上去,拽住落荒而逃的姜可瑜。

“阿瑜,太晚了,我送你回去。”許廷川不知道該用什麽話題開口合适,只能用這個蹩腳的理由。

姜可瑜不肯擡頭看她,只是垂着眼睛,躲避他的眼神搖頭,“不用了,黃小姐和許叔叔他們在裏面等你呢,你快回去。”

許廷川看不見她的眼睛,有點心慌,不肯松開手,也不肯回去。

酒店門口人來人往,熙熙攘攘,門牌上的燈光璀璨,落在兩人之間,照亮了他們的臉龐。

一整個秋天過去了,姜可瑜覺得自己應該是已經好起來了呀,認真工作好好生活。但破防只需要一眼,她又委屈得不像樣,想哭還只能拼命忍住。

“送你回家。”許廷川堅持重複了一遍,鼓起勇氣,抓住姜可瑜的胳膊,把她拉近了一點,彎下腰想去看看她的眼睛。

姜可瑜沒忍住,一眨眼,滾燙的淚珠剛好落在許廷川手裏,燙得他心猛地收縮了一下。

他以為,她是因為被父母冷落,覺得尴尬和委屈,所以更自責。

許廷川沒開車,和姜可瑜一起坐着地鐵,很晚了,人并不多,他們并排坐在座椅上,兩人的身影倒映在窗子上,挨得很近。

“這麽晚,還有工作嗎?”許廷川坐得筆直,脊背僵硬。

他是知道蘇辰毓的身份的,剛剛看着他們有說有笑準備出門,蘇辰毓還扶着姜可瑜,他心裏說不上的難受,甚至是嫉妒和不開心。

姜可瑜搖搖頭,“有點問題想和他請教,就一起吃了個晚飯。”

“你們......工作接觸多嗎?”許廷川覺得自己真是不可理喻,問出口又馬上後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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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可瑜趕緊否認,“只是,吃個飯而已。”

又是長久,令人心慌的沉默,地鐵的轟鳴聲從耳邊掠過,咣當咣當。

姜可瑜微微側過頭,捕捉到了許廷川的側顏。

應該是剛從醫院回來,他的身上有淡淡的消毒水味道混雜着一些酒氣,戴着眼睛,眼底烏青,嘴唇發白,看起來很累很疲倦,不太有精神。

整整一個秋天,他們都沒怎麽聯系過,沒有見過一面。姜可瑜藏起來的想念又在作祟,他看起來好累,她好想抱抱他。

“是要訂婚了嗎?”姜可瑜說得很小聲,小到差點要被地鐵的噪音吞沒。

許廷川嘴角微微抿了下張口準備解釋,但話到嘴邊卻覺得沒必要。

本來今晚,只是父母說有事商量,一定要他過來,沒想到酒店還有黃恩寧一家,走又走不掉,整頓晚飯,他只吃了幾口,紅酒倒是喝了不少,這會胃裏空空,隐隐地疼。

她就這麽希望他訂婚嗎?

許廷川的眼神又黯淡了幾分,收回看向她的目光。

“還沒定日子。”

“這樣啊。”姜可瑜念念重複了一句,極力掩飾着自己的悵然若失,笑了笑,“也不急,好事多磨嘛。”

地鐵到站了,逼仄的巷子口。

暗黑的夜裏忽然飄起了雪,這應該是今年北川的第一場雪。

兩個并排走着,許廷川穿着大衣,姜可瑜紮着圍巾,身影錯落在坑窪的地面上,沒有縫隙。

“送到這吧,哥哥,我可以自己回去。”

許廷川本來不想分神,但又被剛才空腹喝的酒攪得難受,抑制不住地皺了下眉,疼得微微彎下腰,緩了一會,“我送你到樓下。”

“哥,你不舒服嗎?”

“沒事,晚上喝了點酒。”許廷川擺擺手,面子上還是笑着。

姜可瑜心疼,伸手扶了一把,看着許廷川溫柔的眉眼,站定在他跟前,最終還是妥協了他說的。

巷子再長,總是能走到頭的,許廷川極力忍受着胃痛,耐着性子,仍然希望這條路永遠走不到盡頭。

因為有合租的室友在,許廷川不方便上去,在樓下,目送着姜可瑜上樓。

“哥,我上去了。”姜可瑜低下頭。

“好。”許廷川沒有挽留的理由,看着姜可瑜從他的視線裏慢慢消失不見。

雪好像下大了,許廷川疼得不輕,僵直地站在原地,不肯挪步。

下次見面,是什麽時候呢?

元旦?除夕?

還是更遠?

回家嗎?也不想的,那個空蕩蕩的屋子,沒有什麽生氣。

手機一直在震動,是許家的人在找他,他沒有接,覺得自己快要瘋了。

每天醫院的事情已經壓得他快喘不過氣,回家還要連夜去打理許家那攤子爛事,日日熬夜,日日活得辛苦。

但也只有這樣,他才能不那麽想她。

可這樣的日子,他還能支撐多久呢,他覺得自己好像要被掏空了。世界這麽大,沒有一個人,哪怕一個人是因為他這個人,而在意他,愛他,關心他。

所有他能渴求的愛和溫柔,都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離他越來越遠。

許家用切實的行動告訴他,是因為他有價值,才會被關注,倘若哪天他沒有價值了,依然可以像當年一樣棄之如敝履。

他苦澀地抽動了一下嘴角,他在想,姜可瑜是不是還需要他。

他仰起頭看着老舊的樓房,希望能搜索到姜可瑜的身影,大衣口袋裏裝着的,是上次她落在車上的挂件,他緊緊攥在手裏。

那場雪之後,北川的冬天徹底來了,今年的冬天格外的冷,甚至有大雪封路的時候,高架橋日益嚴重的塞着車,連同好多樹都被壓垮了。

許廷川剛忙完一場手術,從手術臺下來,累得很,疲憊地回到休息室,合上眼揉了揉太陽穴。

剛想要睡一會,敲門聲響起。

“許醫生,你女朋友來看你了。”門口護士熱情地說着。

許廷川疑惑地皺皺眉,順着敞開的門看去,是黃恩寧。

穿着呢子大衣,手裏提着保溫盒。

小護士識趣地回避,留下兩個人在休息室。

“廷川哥,我來給你送晚飯。”黃恩寧從許嘉悅那聽說了他的工作和排班,特意去學了一些菜送過來。

圈子裏都這樣傳,許廷川做醫生只是暫時的跳板,許家這一輩的掌門人一定是他,她也這樣認為,許廷川是足可以與她相配的人。

“黃小姐,我已經和你說得很清楚了,我不可能和你訂婚,請你不要以我女朋友的身份自居,這裏是我工作的地方,麻煩你離開。”許廷川很累,一點也沒力氣沒心思和她周旋。

“那你想和誰訂婚呢?那個記者嗎?”黃恩寧也沒有不高興,把飯盒打開,意味深長地笑了。

“如果你想和許家的繼承人結婚,去找許嘉航或許更合适。”許廷川愣了一下,忽然心慌,強鎮定下來,沒有回答黃恩寧的問題,也不屑跟她讨論,更不想叫她知道姜可瑜,“我就是個醫生,以後也就是個醫生。”

“怎麽會呢?叔叔阿姨那麽重視你,而且,我會幫你的,我家裏人也會幫你的。”黃恩寧誤解了許廷川的意思。

許廷川深吸了口氣,真的懶得再和黃恩寧糾纏,頭很疼,很累很累,他煩悶地厲害,坐在椅子上停滞了大概三兩秒然後猛地站起身去拉上了休息室的簾子,屋內只剩下了燈光。

他脫了白大褂,丢在了一遍的床上,手指順着系得整齊的扣子一路往下,很快解開了襯衫,然後露出了胸膛上那道很醒目,猙獰的開胸手術留下的疤痕。

白熾燈很晃眼,把那道疤痕照得格外清楚。

“我從出生就有先心病,父母很早就放棄我了,我是爺爺奶奶養大的,現在接手家裏的部分生意不過是因為暫時無人可托,我恰好有利用價值。一旦我的先心病再複發,許家很快就會放棄我。”許廷川目光冷漠,很平靜地闡述着,在黃恩寧錯愕的眼神中,繼續說了下去。

“看見了吧,手術留下的這道十多厘米的疤是去不掉的,你和我結婚,也成為不了下一個許太太,你還想做我女朋友嗎?想和一個身體本身就有殘缺的人談戀愛嗎?”

黃恩寧愣住了,完全沒有想到,半天一個字都沒說出來。

那道疤痕着實的醒目,難看,又在胸膛正中央她沒辦法忽視。

先心病又有誰能說得準,萬一真的複發了,許家當然會舍棄他。

黃恩寧的眉毛皺在一起,精致的五官呈現了一種難以描述的表情,最終拎着包,話都沒說一句就離開了休息室,砰地一聲關上了門。

許廷川看着她走遠,好久沒有動作,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的疤痕,眼底通紅,凝視了好一會,機械地重新系上扣子,然後穿上白大褂。

整個動作,也就用了不到半分鐘,心裏卻是那樣的難受。

他被迫展示着自己最脆弱難看的地方,承受着別人鄙夷和嫌棄的目光,又一次重溫了那些痛苦和被放棄的過往。

如同斷尾求生一般,他給自己本就死寂的心上又狠狠紮了一刀心,又疼又委屈。

他難過到找不到形容詞,卻只能選擇用這種方式,還要洋裝不在意,用貶低自己來換得應有的自由。

終于可以休息一下了。

許廷川沒有再拉開簾子,熄了燈,屋子裏一片黑暗。

躺在休息室的床上,他閉上眼,腦子裏只剩下一片空白。

這一覺他一直睡到了晚上,直到搶救鈴聲響起,在夢裏,響個不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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