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親愛的生命

親愛的生命

姜可瑜心慌意亂,望着許廷川的眼睛,有些不知所措。

“哥......”

許廷川沒應,目光滾燙,眼看着淚水就要溢出來滴落。

他是真的害怕,真的在懇求,咬着牙,又重複了一遍。

“和我保證,不許傷害自己,好不好?”

姜可瑜下意識地順從和點頭,看着許廷川,一個字也不敢多說。

許廷川并沒有因為她點頭而松一口氣,反倒是把她抓得更緊,摟住了她的腰,目光裏有隐忍的愛意和委屈。

他莫名地有點鑽牛角尖。

他知道她是個有責任又道德感很強的人,但看到她因為愧疚,因為別人放棄自己的生命,他還是不由自主地心痛,忍不住地難過。

難道,在她的心裏,就沒有想過他嗎?

心跳加快,許廷川緊緊地抱着她,低下頭去吻她。

姜可瑜沒有預料到,所以腳下沒站穩,被他一路推到牆邊,手腕也動不了,嘴巴被封住只能發出細微的呼吸聲,整個舌尖都是他的味道。

連日的傷心和自閉,姜可瑜整個人肉眼可見的消瘦,臉色蒼白,看起來憔悴得吓人,并沒什麽魅力可言。

但看在許廷川眼裏,愛意卻只增不減。他第一次有點失控,嘴巴,脖子,鎖骨都被他一一掠過,所到之處都留下了微紅的印記。

“哥哥......”姜可瑜有些害怕,但也不敢掙紮,只是小聲地喊,還沒喊兩聲,就又被洶湧而來的吻侵襲,整個人被抱起來轉身就放在了床上。

Advertisement

床鋪很軟,姜可瑜恍惚了幾秒,被吻過之後有些意識迷離,微微眯起眼,實現再一次清晰時,許廷川整個人就在眼前。

他看着她,目不轉睛,意味深長,好看的臉上滿是隐忍和憂郁。大概是因為太激動了,所以額頭上有微微凸起的青筋,雙眼通紅,浮現的淚光還是沒有消退,輕輕一眨,一下子就掉在了姜可瑜的臉上。

許廷川還是不肯說話,只是動手解開了她的衣服。

鎖骨下邊的子彈疤痕露出來,在潔白如雪的皮膚上格外明顯紮眼。能摸得到高高凸起的鎖骨和肩胛骨,因為真的瘦了太多,所以抱起來手感也很差。

她的唇色灰白,眉眼之間流轉着劇烈悲傷後的虛妄和迷離,那樣茫然又憂傷地看着他,不說話,沉默到底。

姜可瑜已經默許,她今天是逃不了的。她閉上眼,也甘願享受這一切,卻遲遲沒有等到許廷川的下一步動作。

許廷川趴在她身上喘着好一會,并沒有繼續,重新站起身,快速地去了浴室。

好一會再出來的時候,襯衫的扣子已經重新扣好,洗了手,但臉色依然很差,并沒說什麽。

剛才,真的就差一點點,許廷川完全失控,滿腦子都是想要占有她的想法,用實際行動告訴她,要她記住。

無論在任何時候,無論是何種境地,都不允許忘記他。

只是箭在弦上,卻又舍不得,舍不得她這樣難過抑郁的時候,還要接受他。

姜可瑜從床上坐起來,看着許廷川的有些失神的樣子,找不到話說,挪蹭到床邊去握他的手,垂着頭,思緒混亂。

夏天來得真切,六月尾巴裏,屋子裏已經燥熱的不像話,但偶爾停電,空調不太靈光,兩人握住的手都有些汗津津的。

“帶你出去,散散心吧,好不好?”許廷川強撐着冷靜的神色,低聲請求。

姜可瑜沒有拒絕,擡頭又看了他一眼,點點頭。

外面陽光很好,自從沈從骁被炸死,姜可瑜除了離開醫療援助點的時候在街上走了一次,一直都沒再踏出過酒店房間的門。

乍一看到陽光,姜可瑜不是很适應,微微皺着眉。

車開得并不快,看着窗外流動的車景,姜可瑜又想起了沈從骁。

從前,他開着越野車,他們在一起幾乎走遍了布魯贊比每一個危險的現場,漂亮的完成工作,一次又一次實現屬于他們的職業價值。

熱風從車窗外湧進來,悶悶的,坐在颠簸的車上,總是叫人昏昏欲睡。

這一路,開了很久,大概是開出了布魯贊比的城區。

姜可瑜沒有問去哪,許廷川也沒說目的地。

直到黃昏時分,太陽快落山,才停下來。

荒無人煙的城郊,姜可瑜不太明白許廷川為什麽會帶她來着,下車跟着他走了一會,才在遠處隐約瞧見一片玫瑰花,盛開得正好,夕陽下,是一片生機勃勃的樣子。

布魯贊比盛産玫瑰,他們很早之前就說要一起去看看,卻因為各種原因,一直都未能如願。

六月末,正是玫瑰花期,鮮紅的玫瑰綻放着,根莖粗壯,朝着太陽的方向長得正茂盛。

夕陽的光輝落在每一朵花上,在風裏搖曳生姿,嬌豔欲滴。

姜可瑜眼見着的這一片玫瑰花海,鮮紅得耀眼,就靜靜盛放着,在這個戰火紛飛,苦難與饑餓并存的夏天。

即使無人欣賞,即使從綻放到枯萎都大概率是默默無聞。

許廷川站在姜可瑜的身後,側過頭看着她的臉龐。

夕陽的餘晖掉落在他們中間,也掉落在這樣一片玫瑰海裏。耳邊有熱風掠過,揚起了細微的發絲,空氣流動的很慢,萦繞在他們周圍的是淡淡的玫瑰花香。

姜可瑜不由得又想起了她一直耿耿于懷的問題。

來到布魯贊比,到底是為了什麽?

生命究竟是什麽?和平對于人們來說,意味着什麽?

他們的工作,無論是無國界醫生,還是戰地記者,他們存在的意義,到底都是為了什麽?

第一次援外回來,她去聽過一個老戰地記者的講座。

講座上老記者反複重複了一句話。

“如果不能阻止戰争,那麽就把戰争的真相告訴每一個人。”

本該是玫瑰盛放,美不勝收的夏天,曾經的人間天堂卻最終走到了萬物凋零,到處的斷壁殘恒,滿目瘡痍。

姜可瑜的眼眶一瞬間滾燙,腦海裏閃過所有在布魯贊比經歷過的畫面。

從适應不了到從容不迫,從單純的工作到共情這裏的每一個人。

眼淚順勢滾了下來,姜可瑜抿着下唇,鹹鹹的,有淚水的味道。

許廷川環抱住她的肩膀,說得平靜又肯定。

“阿瑜,我們共同期待的和平,一定會到來。只是這條路,很難,注定不能平坦着抵達終點,所以一路走過來,必然有人會放棄,會受傷,甚至會犧牲。如果你想繼續走下去,走到終點,就還是要做好面對這些的準備。”

話音落下,姜可瑜再也繃不住,轉身緊緊抱着許廷川,失聲痛哭。

大沙漠裏的玫瑰海,戰火中依然有前赴後繼着的人舍身奔赴這人間煉獄。

他們來到這到底是為了什麽?

她有了更深刻的理解。

為了告訴世人,戰争到底都帶來了什麽,為了千千萬萬努力掙紮着的生命,也為了有一天,如此美麗的玫瑰,會重新開放在布魯贊比的每一個角落。

盡管她們能做到真的很渺小,他們的力量很有限。

盡管有人在放棄,有人離開。

姜可瑜緊緊地抱着許廷川,淚水打濕了他的襯衫,她緊緊地攥着衣服布料,把頭埋得很深很深。

這一天,她們清楚地知道,遲早會來。

問她怕不怕,她是怕的。她怕漫長的寒冬裏沒人願意點起火把,無盡的黑夜裏沒有人再敢期待破冰。戰火綿延至一年,五年,甚至十年後,再也沒人願意相信和平最終會到來。

“哥,我們會等到和平的那一天的,一定會的,對不對?”姜可瑜的睫毛上還挂着眼淚,她揚起頭,看着許廷川,在等一個答案。

“當然會,只是我們誰也不知道,那一天究竟什麽時候會到來。但我們不會忘了那些留在路上的人,會帶着他們的信仰和決心,繼續往前走。”

許廷川深吸了口氣,想起了他經手的每一個病人,或是平民,或是士兵,或是被誤傷的同仁。

他不會忘記他們每一個人的名字,他答應過許多人,要代他們看一看他們夢中所期待的黎明,

又起了風,野玫瑰在頑強生長,枝葉茂盛,盛大又美麗。

世界的盡頭,仿佛也不過是一輪落日。

他們的影子靠在一起,掉落在玫瑰海中央。

他們一起眺望着遠方。

玫瑰的美麗,妖豔,盡收眼底,包括那顆暖烘烘的太陽,又大又熱烈。

等到真的和平的那一天,這顆太陽,就是見證。他會比所有人都活得更久遠,替所有人見證。

姜可瑜握住了許廷川的手,深刻地将傷心和難過藏在心裏。

她不能中途返還,不能失去希望。

錯的不是沈從骁,不是伊芙,也不是她,是罪惡的人心,是這場無妄的戰争。

它已經以僞正義之名,剝脫太多人的生命。

“哥,要陪着我,陪着我等到那天,好不好?”

剛哭過,眼睛紅腫着,姜可瑜看向許廷川,目光堅定,期待。

“一定,陪着你。”

許廷川沉默了大概幾秒,肯定地點頭,輕輕地笑了。

貧瘠無垠的大沙漠,久久盼不來一場甘霖,卻仍然有玫瑰開得這樣美麗。有風吹過人間,浪漫溫柔到無可比拟。

車子飛馳而過,遠處是被已經墜落的太陽染紅的雲朵。

很像很像橘子糖。

回去的路上,姜可瑜開始構思自己斷掉沒寫完的報道,一回到酒店就打開了電腦。

許廷川難得可以休息完整的一天,回來後也沒閑着,把麥倫項目的研究進度盡快吃透。

他們還愛彼此,但他們也很愛他們的職業和信仰。

等着兩個人都弄處理好,才又回到了一個房間。

從去哈馬齊開始,幾經波折,這段日子折騰得太辛苦,連日的悲傷驚懼,手術加之手腕的割傷,姜可瑜的內核快要被抽幹了。

連日不得安眠,終于釋懷的這一晚,踏踏實實地睡着了。

她安靜地被許廷川抱在懷裏,像是個漂亮但又很舊的芭比娃娃。

屋子裏熄了燈,很暗,看不太清她的臉。許廷川只在心裏默默祈禱,祈禱今晚不要有突如其來的槍聲,她可以安穩地睡好。

他沒有困意,能看到她走出來一些,他松了口氣。

只是,他還是在難過,難過可能在她的心裏,自己并不是重要到無可替代。

但就算這樣,他也認了,只要她喜歡他,願意愛他。

他已經覺得幸運。

無聲地親吻了一下她的臉頰,輕嗅了一下她頸間的香氣,他抱得更緊了一點,認命地閉上眼。

生命的隕落或許只需要一秒鐘,但是釋懷卻需要一整個夏天,甚至漫長的一生。

姜可瑜将爆炸事件寫成了報道,又一次引起了不小的波動,她采訪更多的人,和更多的同仁組織演講。她去過了伊芙生前工作的臨時學校,開始四處籌集募捐,想要好好地讓這些孩子們接受教育。忙碌起來,悲傷就慢慢地被抛諸腦後。

沈從骁的死訊已經傳回了國內,沒有棺椁,沒有遺體,只有那條死訊。

他的身體大概在爆炸的那一刻,就已經成了随便,真真正正地成了一把土,永遠地把自己留在了這片他奉獻過的土地上,和他最心愛的姑娘一起。

也算是,死同穴。

等着回國,姜可瑜想去看看他的家人。

入秋了,戰争依然沒有提醒下來的意思,甚至包括哈馬齊和布魯贊比在內其他幾座城市,同時陷入深淵。

許廷川在醫療援助點繼續工作,每天會留一小會時間,和姜可瑜聊一會天,或者陪她待一會。

直到在醫療援助點內發現傳染性疾病的那一天。

起初是雲柔負責的一個病人,術後一直高熱不退,開始以為是有炎症,消炎幾天不見好,同一個病區的病人也陸續出現了症狀,最後一晚,連雲柔在內的三名醫護人員都出現了高燒,才意識到不對。

當然,許廷川本來是要回酒店見姜可瑜的,臨時打了電話,沒有回去。

“是出什麽事了嗎?”

“沒,就是有點忙。”

沒确定,許廷川不像讓姜可瑜過分擔心,只是找了個理由,說最近有流行性感冒,叫她戴好口罩趕緊回去。

“好,那你......一定要小心。”姜可瑜預感不好,很仔細地叮囑。

“我知道,等我回去,沒事的。”

隔着電話,兩人用寥寥數語互相安慰。

已經連夜檢測,但布魯贊比的醫療條件實在是太差了,一時半會根本出不來結果,只能先退燒。

許廷川帶了口罩和面具,在走進病區前做了一會心理建設,最終還是邁步進去。

傳染的速度要遠遠比他們預想的快,僅僅在等待送檢結果出的幾天內,就陸續有病區內的更多人出現症狀,更糟糕的是,有市區內的其他病人也開始來到醫療援助點,症狀和院內已經發病的症狀一模一樣。

許廷川兩天沒合過眼,退燒消炎的效果不理想,不停地換藥。

檢測結果出來,是一種新型的疱狀病毒組,可以逃脫人類的自身的免疫系統,類似于巨細胞感染,但又遠遠比巨細胞病毒傳染性強。

出現症狀的病人很快就會從高熱轉為淋巴結腫大,以及由血小板急速下降,身上出現多處出血點。

醫護用品,醫療條件,醫護人員,沒有一樣是充足完備的。

整個布魯贊比陷入了除戰争外,對未知疾病的恐懼。

姜可瑜也察覺到了,聽許廷川的話已經在房間幾天沒出去過了,外面亂成了一鍋粥,人人自危,連帶着槍聲都少了許多。

短短一周,醫療援助點再也找不到一個可以塞床的地方,樓外面的所有空地全是搭起來的帳篷,陸陸續續也有不少醫護人員倒下,甚至最初發病的好幾個病人,已經由于多器官出血衰竭,已經去世了。

這其中,包括那個,托姜可瑜帶家書去哈馬齊的奶奶。

因為不能去給許廷川添亂,姜可瑜沒有出門,是在電話裏聽到這個消息的。

快要團聚的喜悅,就這樣結束在了病痛掙紮中。

她生命的最後關頭,在想什麽呢,想她一生在學術上的建樹,想她的學生們,想她此生唯一的愛人,最終卻連最後一面都沒有見到。

當夜,下了一場雨,挂了大風,姜可瑜蜷縮在被子裏,狠狠地哭了一場。

那封她緊握的家書,成了她此生絕筆。

她在心裏默默地祈禱,祈禱許廷川一定要平安,她真的害怕,害怕到心慌意亂,渾身發抖。

許廷川和其他的醫生商量了一夜又一夜,換了好幾次治療方案,效果都不怎麽理想,幾經嘗試才找到了效果最好的抗病毒藥物,但病人數量之多,藥物儲備根本不夠。

許廷川身上的防護服,一穿就是一整天,渾身上下每一寸都被汗水打濕,眼睛摘下來休息的時候,鼻梁和臉頰都是口罩留下的深深印記。他本就生得白皙,鼻梁被磨破,留下血印兒格外明顯。但又不得疊加傷口戴着。

在見到蘇辰毓的時候,許廷川也沒有摘下口罩,隔了幾米的距離。

醫療援助點沒有充足的藥物,這件事蘇辰毓也知道。

他知道後第一時間,就調動了大使館的力量,開始從布魯贊比附近的城市調集藥物,甚至從x國之外,調來可用的醫療資源,晝夜不眠,最終送達到醫療點,送到許廷川手裏。

隔着距離,因為許廷川自覺自己并不是完全安全的。

昔日的情敵,見面互相都要嗆對方兩句的那種關系。

此刻隔着大門,帶着厚重的口罩對望了好一會。

蘇辰毓看得出,許廷川大概已經是疲憊忙碌到了極點,只是還強撐着,站在原地。

良久,沉默才被打破。

“保重。”

“你也是。”

“這一天,我知道遲早會來。你問我怕不怕,我怕。我怕漫長的寒冬裏沒有人敢點起火把,我怕寒冷的黑夜裏沒有人敢期待破冰。

時間到了,我必須先走了。答應我,別忘了我的名字。答應我,代替我看一看,我們夢中所見的黎明。  ”

是《麻雀》中李小男的經典臺詞,也是全劇中我個人最喜歡的臺詞。

無數次地看,依然會為之感動。

就不得不說起,《春日禮贊》這本的文名,充滿希望的春天,屬于每一個有信仰的人。

這一卷的名字,是我最喜歡的,翻譯過來是“玫瑰獻禮”,獻給每一個為布魯贊比拼過命的人。

會有千千萬萬個李小男,會有千千萬萬個沈從骁,姜可瑜,和許廷川。

他們有屬于自己的春天,有屬于自己的玫瑰海。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