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親愛的生命
親愛的生命
蘇辰毓站在大門外,看着許廷川穿着防護服離開的身影,站在原地一時并沒有離開,仰頭看了看這灰蒙蒙的天。
近幾日,布魯贊比總是在在下雨,此刻烏雲堆積在天上,厚重得好像快要掉下來一般。
蘇辰毓輕嘆了口氣,出神了好一會。
為了調集這批藥物,他也跟着忙了好幾晚沒合眼,仰頭的時候,整個肩膀和脖頸都是酸疼的。他伸手揉了揉太陽穴,又站了一會,轉身上了車,并沒有直接回去,而是去了姜可瑜住的酒店。
敲開門的時候,姜可瑜身上披着外套,一副剛剛醒過來,睡眼朦胧的樣子。
“你......你怎麽來了?”姜可瑜以為他有事,但瞧着他風塵仆仆,臉色也不太好的樣子,手上還拎着東西,“先進來吧。”
蘇辰毓咕嘟咕嘟喝了大半瓶水,坐在姜可瑜旁邊的椅子上,把手裏的袋子放在桌上,抿了下唇,然後鼓起勇氣,下定決心開口。
“我剛醫療援助點回來,他現在,還在忙......”
姜可瑜心裏大概有數,點點頭,盡量自然地寒暄,“我知道,現在傳染得這麽厲害,你也要注意防護。”
蘇辰毓點點頭,指了指帶過來的袋子,“這裏面有口罩和消毒酒精,還有預防的藥,注意安全。”
“如果......發燒的話,打電話給我。”
姜可瑜垂着眼睛,看了看裝得滿滿的袋子,又看了看蘇辰毓,點點頭,說了句謝謝。
安靜的房間裏,兩人就這樣無聲地又坐了一會,蘇辰毓才起身離開,姜可瑜想去送一下,被他攔在了房間門口。
天灰蒙蒙的,果不其然又開始下雨,蘇辰毓站在房間門口回過神,瞧了瞧房間窗外渺茫的雨點,又瞧了瞧姜可瑜,神色如常,只是眸光流轉,黯淡了幾分。
“許醫生是個挺好的人,你和他在一起,會幸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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傳染病爆發到現在,他也有一直配合醫療援助點的工作。其實能沖在一線,直面風暴的人,大概率都是人品都不會太差,和本身就很好的人在一起,不會差到哪裏去。
姜可瑜微微愣了一下,反應過來後,笑了笑,認同地點點頭。
“希望今年援外任務結束的時候,我們都安全地,一起回北川。”蘇辰毓釋懷地笑了笑,珍惜着他們還可以維系的珍貴的友誼。
“一起回去。”姜可瑜望着他,目光沒有移開,很久才重複。
回家,平安地回家,是他們共同的願望。
雨又下大了一些,整個天空迅速從灰藍澀轉為黑藍色,将整座城市籠罩在陰霾和恐懼之下。
姜可瑜送走了蘇辰毓,一個人打開電腦,借着微弱的臺燈光,繼續寫那個文檔,從她第一次來布魯贊比就一直斷斷續續寫到今天,已經有将近二十萬字了。
這場戰争,延續到今天,她有好多好多話想說,有太多可愛的人,她想要記住。
失眠,完全睡不着。
晚來風急,夾雜着夜雨,擾得姜可瑜的心亂作一團。
周婉華好些日子聯系不上許廷川,看到新聞又擔心得要命,給姜可瑜打了好幾個電話。她嘴上安撫着老人,但其實心裏也不是很篤定。
等好不容易挂了電話,她給許廷川發消息,在對話框裏寫了一條又一條,就像是在單機聊天一樣,不知不覺發了幾十條。
她一如既往地叫着他哥哥,叫他小心,注意防護,要按時吃飯,流水賬一樣地叮囑了他好多。
她又說,她很想奶奶,說年底就可以回去了,想喝桂花蜜,想回蓮倉巷。
也不知道怎麽了,她格外想他,擔心他,一股腦有好多話想說,說着說着又覺得心裏空落落的卻又不敢表現得太明顯,怕他會有負擔,怕他本來就很忙還要顧及她。
從傳染病爆發到現在,半個多多月過去了,他們一面都見過。
聊天的對話框裏,姜可瑜從文字到語音,最後陸陸續續把所有想說的話都說給了許廷川聽,然後終于有了些許困意,抱着手機,在等着回複時,睡了過去。
再起來,天已經晴了,但手機消息依然沒有被回複。
姜可瑜失落地坐在床邊,也沒什麽胃口吃飯,只喝了些水。
醫療援助點許廷川不允許她去,外面現在也不安全,就在這麽個屋子裏,能做的事十分有限。
之前拉贊助,準備籌建新學校的事,本來已經有了眉目,但因為現在傳染病四起,又不得不暫時擱置。
姜可瑜照常打開電腦,處理着籌辦臨時學校的事,在心裏祈禱着傳染病趕緊得到抑制,新學校能落地。
忙了一整天,終于收到了許廷川的消息。
蘇辰毓調集過來的藥物解了醫療援助點的燃眉之急,新的治療方案落地臨床,效果還算是不錯,不枉他們辛苦了這麽久,只是還有些危重的病人,已經印發了其他的問題,症狀并沒有得到緩解。
許廷川又忙了整整一大天,剛回到宿舍,脫掉了已經被汗水打濕的防護服,雙手的皮膚都褶皺起來,握着手機控制不住地顫抖。
“援助點那邊,情況有沒有好一些?”
“好一點了,這幾天傳染的速度已經開始下降了,新的治療方案效果還可以。”
“那就好。”姜可瑜松了口氣,“那你先睡一會吧。”
許廷川沉默了幾秒,開口挽留,“再陪我說會話吧。”
作為一名成熟的醫生,面對病人的離開,本不應該有過大的情緒起伏。但這半個月,已經有太多人離開,雲柔作為最早感染的醫護人員,現在的情況也很差。夜以繼日的焦慮,高壓,許廷川覺得自己好像快要碎了。
隔着話筒,姜可瑜也跟着心疼,她小聲地安慰,盡量故作輕松地轉移了話題。
他們已經開始不約而同地一起憧憬,回國的日子。
許廷川仰面躺在宿舍狹小的床上,聽着姜可瑜溫柔的聲音,緩緩地閉上眼,都沒來得及挂掉電話,就睡了過去。
等着再醒過來的時候,傳來了雲柔情況繼續惡化的搶救消息,睡意瞬間全無。
他趕緊換上防護服,沖進沖病區,掃了一樣各項數據,皺緊眉頭,轉頭交代護士趕緊注射藥物,卻還沒有等藥物推進去,心跳就拉成了一條直線。
許廷川趕緊接過推來的除顫儀,和另一位做心肺複蘇的醫生交替着進行搶救。
半個多小時,一刻都沒敢停下,最終還是因為引發了多器官衰竭,沒能救回來。
許廷川站在床邊,看着昔日熟悉的同仁,就這樣躺着,面無血色,再也不會睜開眼睛。
在南湖,還有等着她回來的親人,她的丈夫,她的孩子。
但,再也等不到了。
在這裏,無數的人因為她的存在活了下來,可她偏偏救不了自己。
許廷川突然覺得崩潰,心像是被什麽堵住,一瞬間就如同被撕裂一般疼痛。他眼看着各種管子從她瘦弱被折磨額得相當不堪的身體上拔出,她被裹起來,然後擡走。
因為還帶着傳染性,所以需要即刻火化,連死了,都不能魂歸故裏。
許廷川強撐着,看着眼前的一切都處理妥當,一言不發。
只是覺得心掉入了冰窖,又冷又在發抖。
雲柔是個好醫生,很好很好的醫生。許這場戰争結束後,她的名字會被雕刻在石板上,被稱贊,被銘記,被歌頌。
但,又有什麽意義呢?
許廷川眼前滔天的燃燒的火光,被那橙紅色深深刺痛。他突然就覺得,死亡就是某種意義上的終點,即使并不會被遺憾。
這場大火燒了很久,也燒盡了許廷川心裏最後一絲倔強和隐忍。
他也開始和姜可瑜有一樣的質疑。
布魯贊比真的有明天嗎?這裏,真的值得他們這麽多人前赴後繼,甚至不惜以生命為代價。
他來不及多想,就又要去顧新的病人,等再忙完停下來,已經是第二天了。
他将雲柔殉職的消息告訴了姜可瑜,姜可瑜久久沉默,然後挂了電話後,一整夜失眠。
她是那個溫柔幫她處理傷口的雲醫生,是輕聲細語和她開玩笑的雲醫生。如今,化作了一把灰。
姜可瑜說不上來自己到底是怎樣的心情,只覺得心裏空落落,麻木中又帶着僅剩的掙紮。
被傳染的突然,病程太快,雲柔也沒留下什麽話,整理她行李衣物的時候,看見了她之前休息買給自己兒子的玩具,錢夾裏還夾着他們一家三口的合照。
許廷川看着那些衣物,玩具,坐在宿舍的椅子上,整整一夜。
就像是下了一場模糊潮濕的雨,身處這場戰争的每個人,都不可避免地被淋濕,心頭也被蒙上了一層無形的陰霾和雲霧。
日子在悄悄地過,槍炮聲依然如火如荼,傳染病有被抑制的趨勢,姜可瑜也開始正常外采,工作,積極推進學校的事情。
這中間,兩個人隔着醫療援助點的大門,遠遠地見了一次。
彼此對望的那一瞬間,姜可瑜的眼淚一下子就掉了出來。
許廷川瘦了好多好多,還帶着口罩,眼鏡上有模糊的霧氣。
她想去抱抱他,但不可以。
他們就這樣互相看着彼此,直到太陽落山,夕陽染紅了他們的臉龐。
整個北半球的深秋,南湖現在應該也是金黃一片,桂花飄香。十月就在忙碌中這樣度過,兩個人為了各自的信仰,全情投入。
新學校落地的那天,姜可瑜做了采訪,大部分都是半大的孩子,所以面對鏡頭,除了恐懼之外,只剩下了茫然和羞澀。
只是有個男孩的采訪,她印象深刻。
讀書是為了明白道理,是為了有一天長大成為一個有用的人。
所以姜可瑜拿着話筒,很認真地問了男孩一個問題,“長大之後,你想做什麽?”
男孩笑了笑,眨着大眼睛,搖搖頭,“Here, we won\'t grow up”
他說,在這裏,他們不會長大的。
在這裏,在布魯贊比,随時随地,空隙的炸彈從頭頂飛過,能平安活下來的人,越來越少。
姜可瑜被深深刺痛,看着無奈笑着的少年,很難受又不知道該不該安慰,該怎樣安慰。
少年的眼睛很亮很澄澈,只是帶着些許的無奈和憂傷。
長大,原本是一件多麽自然容易的事,沒想到在這裏,成為了不能奢求的願望。
看着他離開時落寞的背影,姜可瑜凝望了很久。
遠處有孩子們嬉笑打鬧的聲音,也不知道他們的快樂究竟可以再延續多久。
他們是這個國家,未來最後的希望。
正出神,口袋裏的手機響了起來,姜可瑜低頭去看,是許廷川。
今天,是他段時間以來,第一次回酒店休息。
“阿瑜。”
“哥,你到酒店了嗎?我馬上回去。”
“我發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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