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不可能
不可能。
兩個月前,唐封爺爺去世,老人一直獨居,他這次是來替爺爺整理遺物的。
結果自己的柴犬把人咬了。
今天晚上他來酒吧見朋友,沒想到會碰見宋昭和。
他和朋友的位置就在宋昭和她們的斜對面,他的目光時不時朝那邊看過去一眼,朋友發現後還調侃問,“是不是喜歡?去試一下呗。”
“閉嘴吧你。”唐封笑罵朋友一句,等再看過去,卻看到女孩白嫩的臉蛋上挂上了兩行清淚,圓明的大眼睛裏水汪汪的,哭得嗚嗚咽咽。
朋友就把他推了過來。
女孩估計是害羞,接過紙巾咕囔了句謝謝後就跳下高腳凳躲進了洗手間。
唐封回到自己的位置坐了會兒,便發現跟宋昭和一起來的那女孩神色慌張的從衛生間回來。
南妮本來想着給宋昭和一點私人空間緩緩,但她遲遲不回來,結果去衛生間找了一趟發現沒有人。
“怎麽了?”唐封來到南妮身邊。
南妮焦急道:“宋昭和不見了。”
這酒吧是南妮表姐開的,很快表姐帶着南妮跟唐封去了趟酒吧監控室。
從監控室出來,南妮正皺眉翻着通訊錄裏的聯系人。
“南小姐。”
南妮手一頓,擡起頭,便看到筆直站在她跟前的裴秘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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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妮瞬間氣不打一處來,一腳踹在裴秘書的小腿上,罵道:“你老板搞什麽飛機?把宋昭和還回來。”
在監控裏,南妮看到了宋昭和跟一彪悍大哥的的摩擦,雖然說大老板出現幫了宋昭和一把,但怎麽可以順帶就把她抱走了。
況且他們之間現在還是那麽特殊的情人不似情人時期。
關鍵還不說一聲!南妮快吓死了,只好抓着裴秘書一頓暴揍。
裴秘書頂着南妮的暴揍抓住她的手腕,又不敢太用力,只好把人禁锢在懷裏,狼狽道:“南小姐,就是老板讓我留下來轉告你的,宋小姐很安全,你不用擔心。”
“不用擔心,不用擔心個屁,你老板帶走她幹什麽?”
“老板跟宋小姐有一些誤會沒解開,你放心,老板是個正人君子,不會對宋小姐做什麽不好的事。”
南妮又是對他一頓暴揍,“你還幫他說話,臭男人,大豬蹄子,你們男人都不是什麽好東西!”
南妮是個狂野的,裴秘書那一套文質彬彬在她這根本讨不着好,摟着女人腰肢的手一緊,強硬道:“好了,別鬧!”
只是兩人之間猝然拉近了距離,鼻尖不小心擦碰到彼此,兩人皆僵硬的一頓。
南妮緩緩擡起眼,望進男人墨黑的眼裏,剛才他那強硬的一下,讓南妮忽然有些腿軟,腦海裏奇葩地又閃過那晚的狂風驟雨。
心髒不受控的加速,耳根也發熱,南妮終于安生下來,不自然的瞥開視線,不知道是不是想到了那些不幹淨的畫面,猝不及防的幹嘔了兩下。
南妮:???
裴秘書垂眼盯着懷裏的女人,一眯眼,“你到底是不是有了?”
南妮咬牙擡頭瞪他,“你特麽就那麽想英年早當爹?”
裴秘書:“……”
唐封有眼力見的先行離開。
朋友一直在等他,見他回來,便關心道:“人找到沒有?”
唐封一時沒說話,只是坐下來繼續喝酒。
“怎麽不說話啊?”朋友跟着坐下來。
唐封自己也說不清,只是腦子裏回想起剛才在監控室裏看到的監控畫面。
橫肉大塊頭捂着腹部蜷縮在地上,表情痛苦猙獰,匍匐在地上的手掌被踩在一只锃亮的皮鞋下,發出嘶咛的呻/吟。
洗手間在長廊盡頭,走廊的燈光做了處理,折射在剖光玻璃磚上呈現出靡麗的暖黃色,導致監控畫面裏的影像有一種電影質感。
視線順着那只皮鞋緩緩往上移,最終定睛在一張籠罩在暖黃光影裏的男人側臉上,當時處在監控室中的唐封一怔。
倒不是因為沒見過打架,只是那垂眸睨着地上胖子的男人太過平靜,仿佛在看一塊案板上的豬肉,冷漠得過頭。
南妮全部注意力放在牆角的宋昭和上時,只有唐封注意到那懶散蹲在胖子頭頂的男人擡起手指輕輕在唇上抵了下。
躺在地上的胖子頓時消了音,那男人似是滿意的輕扯了下唇角。
唐封看得仔細,當即就蹙了眉。
那一抹淡笑,讓人有點背脊發涼,很陰暗。
唐封被朋友推了下,回過神來,搖搖頭道:“沒什麽。”
山水居,宋家。
客廳裏亮着一盞暖黃的燈,宋奶奶拿着雞毛撣子掃了一天,生怕哪裏沒顧及到還有灰塵,正戴着老花鏡在檢查。
宋爺爺正襟危坐在沙發上,舉着老年機貼在耳邊。
電話接通——
“懷瑜,你不是說這周末帶着女朋友回來嗎?是不是明天過來?我跟你奶奶今天去菜市場買了些菜,那姑娘有忌口嗎?能吃辣嗎?”
“不來了?臨時有工作啊。”
“那行,等你們有時間再過來啊。”
挂斷電話,宋奶奶就抓着老頭子問,“怎麽不來了?不會是出什麽意外了吧?”
宋爺爺皺眉,“你瞎想什麽,就是兩人工作忙沒時間。”
宋奶奶剜老頭子一眼,“就你心大,你這個孫子從小沒怎麽跟女孩子打交道,他工作上再厲害又怎樣,能跟談戀愛一樣?”
“我猜八成是小情侶鬧別扭了,不好意思說而已,不信?他初中的時候被班裏那群小混蛋欺負了半個學期都不跟我們講半個字,你指望他能放出辦個屁?”
宋奶奶嘆一口氣,“這些年來,不管是紀家還是宋家都是虧欠他的,不說紀家,就他在宋家,他自小懂事老成,從不怪我們給不了他多好的物質條件,甚至還怕給我們惹麻煩添負擔不知隐忍了多少委屈,從來不表達,我覺得這孩子過得苦,欣慰他談了戀愛,所以我勸你有時間還是教他兩招怎麽追女孩,有生之年我還想看到他成家。”
榭水灣環境清幽,月色濃重,落地窗外的夜像蔓延無邊的黑色大海,深沉可怖。
紀懷瑜挂了電話繼續插兜站在窗邊,反光的玻璃上倒映着半張男人的臉,沒什麽情緒。
鬥轉星移,日升月落。
宋昭和睜開惺忪睡眼時,在晨曦微光裏,看到落地窗邊男人挺拔的背影。
身形高大,沉穩得像一棵勁松,仿佛站立許久。
兩手抄在西裝褲,雙腿筆直修長,上半身白襯衫外是一件豎條紋黑色馬甲,倒三角的腰線十分優越,氣質清透典雅。
大腦緩慢開機,伴随着後腦勺的痛感。
宋昭和從死寬的大床裏坐起來,揉着後腦勺打量了一遍四周環境。
其實不陌生,她在這間房睡過一次的。
如果非要說區別,那就是這次床頭櫃上沒準備下一杯保溫的純淨水。
宋昭和依稀記得昨晚洗手間門口搭讪他的那男人被誰揍了。
因為耳朵裏全是凄厲的慘叫聲,很吵。
在她逐漸失去意識的過程裏,好像有人站到了她跟前來,陰影籠罩了她,緩解了她被燈光刺在眼睛上的不适感。
後來那人在她面前蹲下,高大的身軀依舊為她創造了一片陰影,而他不說話,只是垂眸睨着她。
她試圖睜開眼睛看過他,但他的臉隐藏在背光的陰影裏,根本看不清。
更多的記憶……
宋昭和不确定,她不知道那是不是幻覺,因為那些模糊的記憶片段裏,視覺漸漸弱下去,被感知替代。
如果将那些模糊的感知具象畫——
那就是好像有一只垂落下來的手,冰涼的指尖輕輕點了一下她的眉心,順着山根極緩慢向下,停在唇上,幾秒後接着往下落在喉管上。
那觸感像像羽毛剮蹭,很輕柔,像是在觸碰一件昂貴的工藝品,珍惜,眷戀,柔情。
但又不帶着溫情,仿佛摧毀這件工藝品亦是可以。
弄得她神經末梢酥麻又顫栗。
那些感覺都太過似真似幻,宋昭和看向眼前這男人時,覺得應該是幻覺。
紀懷瑜這個人,若不是冷漠,算得上是翩翩君子。
為人光明磊落,理智而刻板,沉穩又從容,不是個會被感情左右的人。
宋昭和二十多年活在溫暖柔情裏,生活的每個角落幾乎大部分時候都充滿陽光,不會想到生長在陰暗裏的人,大都隐藏着某些極端因子。
畢竟一個沒爹沒媽,從沒體會到過父母愛護庇佑,成長過程中所有艱難只能自己扛,僅靠爺爺奶奶拉扯着最後一絲人性的人,又談何溫情。
十一二歲的紀懷瑜就知道怎麽做一個明面上所有老師誇獎喜歡的優秀三好學生,背地裏卻把欺負他的人往死裏整的白切黑怪物。
在回到紀家前,他也不過是一個沒背景沒地位,甚至貧窮的普通人,也和大部分人一樣,拼命努力學習想要通過知識改變命運,改變生活條件。
其間付出的汗水與隐忍的委屈更是讓他将這種黑白面融會貫通得淋漓盡致。
他最會壓抑情感,最會僞裝成最好的模樣。
時間長了,便也覺得這就是真的自己。
至少,此刻的宋昭和看紀懷瑜時,依舊是不覺得危險的。
沒有驚恐顫栗,沒有不可思議。
宋昭和掀開被子下床,動作很輕,但還是驚動了窗邊的男人。
他在一片晨光裏轉過身來,身上沐浴着柔和的光,無官雖然俊朗,卻有一種照片曝光過渡的模糊感,所以宋昭和看不到他一夜未眠的疲态。
她站在床邊,寧靜的和他對視幾秒,忽然開口,“宋懷瑜,對不起。”
宋昭和想,其實她一直欠他一句抱歉。
對四年前的宋懷瑜。
時間和經歷使人成長,現在的她有了那麽一丁點成長,對愛情的理解也不再那麽稚嫩膚淺,所以再回過頭去看自己的過往,意識到很多行為都是不對的。
包括她當時對宋懷瑜的死纏爛打,那肯定給他造成了很多困擾。
純真的女孩說着真誠的道歉:“這句對不起遲到了四年,我不後悔自己當初喜歡過你,但我确實錯了,喜歡一個人不應該是那樣的,我沒有分寸感,我不顧及你的感受,我蠻橫不講理。”
“我最不應該的是把你從宋氏開除,對不起,我家裏破産後,讓我明白了很多事情不輪到自己身上是不知道痛的,所以真的,對不起。”
紀懷瑜并不想聽她說什麽道歉,做什麽自我反省,他蹙着眉,嗓音冷淡,“你覺得你應該跟我解釋的是陳年舊事嗎?”
是啊,那天他一句別再出現在他面前表明了自己的态度,而自己卻一言不發離開,沒有給他一個交代,也沒有給自己一個交代。
也好,今天說清楚,從此以後彼此大路各走一邊,誰也不再礙着誰。
宋昭和想了想道:“加錯你微信是我的錯,之後的一切發展也全是錯的,我們就當誤會一場。”
“誤會一場?”
宋昭和點點頭,又一鞠躬,“對不起,紀總,這一聲對不起是對現在的您說的,浪費您時間了。”
宋昭和沒注意到紀懷瑜黑沉的臉色,自顧繼續說:“還有,昨天晚上謝謝你,但我真不知道你會去那家酒吧,我不是故意出現在你眼前的,我以後會注意不——”
“宋昭和,你把我當誰了?”紀懷瑜打斷她,皺着眉,不耐也不悅,甚至更明确的問她,“你喜歡的那個人,是誰?”
是誰?
是紀明睿?
不是。
因為跟她聊天的是紀懷瑜,游戲裏維護她偏愛她的是紀懷瑜,陪她玩冷笑話哄她的是紀懷瑜,擔心她怕黑跟她打一晚上電話的是紀懷瑜。
那是眼前的紀懷瑜?
宋昭和覺得也不對。
因為她以為對面的那個人是四年前即使宋昭和滿身缺點仍然喜歡她的紀明睿。
确切的說,宋昭和覺得自己喜歡上的是一個虛拟的人,是她自己所幻想出來的,她對愛情的構想。
她喜歡的不是紀明睿也不是紀懷瑜。
是一個不存在,或者說還沒出現的理想愛人。
又或者——剛幻滅。
“怎麽,不能說?”
宋昭和看着眼前的男人,她不知道該怎麽解釋,她不想說她依舊對愛情抱有期待,我喜歡的不是你也不是誰,是我的理想愛人。
她小心的看着眼前的男人,扣着手糾結措詞,不知道怎麽形容這個不存在,還沒出現,幻滅——
幻滅?
宋昭和靈光乍現,于是緩緩道:“那個……他死了。”
紀懷瑜:“???”
宋昭和誠懇的點點頭,“我們都感情錯付了。”
然後總結道:“所以說紀總,網戀有風險,其實我們都應該以後多注意一點。”
紀懷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