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好領導
好領導
兩周之後輪到社區警了,黃杉那點熱血已經徹底被雞飛狗跳——包括:找貓、找孩子、調查亂塗亂畫——給磨平了。每天的雞毛蒜皮讓他筋疲力盡,他那時候總想進刑偵,破什麽大案要案,但那離普通人的生活太遠了,其實這才是普通人的生活,細碎得令人疲憊。
黃杉現在習慣了朝九晚五,雖然有時會加班,但也不至于跟他去刑偵的同學一加班就是通宵,仔細想想校園的記憶已經很遙遠了,他已經學會了怎麽做個職場新人:上班早來先做熱水,車也換了輛便宜的大衆,平時也不戴表了,以前喜歡的表都躺在櫃子裏吃灰了。
就在他以為自己已經算得上是一個稱職的警察的時候,秦令川又當衆批評了他,他多少有點委屈,一天除了睡覺、吃飯,他沒打過游戲、沒刷過短視頻,其餘時間不是在上班就是在加班,為什麽偏偏揪着他不放?剛來的李佳雨有的時候還得看他寫的指南呢,自己做多了還有錯了?可他就是這種寧願做錯也不願意不做的。
在和張所長、張姐、李哥和藹态度的對比下,黃杉隐隐覺得秦令川針對自己,但他想不出為什麽,除了槍打出頭鳥——自己的表現超過了某個年輕的副所長。
黃杉在找到貓回派出所的路上,正好遇上一個老大爺車壞了,快午休了,他就讓自己的同事先走了,下車給老大爺的三輪車上鏈子,弄的他滿手機油不知道怎麽洗的時候,老大爺拽住他:“小夥子,你別走,你把我車弄壞了。”
黃杉第一反應是茫然——大多時候受過良好教育、堅信真善美的人遇到尖酸刻薄、蠻不講理的第一反應就是茫然無措。他看了看胸前的執法記錄儀,突然想到他已經關了。
黃杉還穿着警服,自然不能讓老大爺鬧大,他問道:“您這是什麽意思?”
“看你心腸軟,兩百。”
黃杉啞然失笑,什麽叫心腸軟,是他的善良被利用了。黃杉從錢包拿了兩百給老大爺,交過去的那一剎那腦子嗡嗡的,後來也不記得自己怎麽走到單位的,中午也沒吃,就是反胃想吐。
中午李佳雨過來的時候黃杉在愣神,兩個人談起這種事兒,反而是李佳雨能接受這個事情:“別跟他一般見識,為老不尊的玩意兒,早晚有報應。”
黃杉不知道怎麽說,只是覺得不應該這樣。
因為黃杉很少這麽魂不守舍的,再加上派出所小,小到風吹草動馬上衆人皆知,午休結束的時候,差不多同事都知道了。李哥專門給他倒了杯水,跟他說不要灰心,有些群衆就是這樣,适當的時候鬧大也沒關系,反正黃杉沒錯,到頭來他們派出所出警怕什麽。
黃杉沒說,他不能鬧大,一旦有什麽負面新聞,不僅僅是他,還有他父親。他想想就憋屈,自己當個普通警察,也沒添亂,還得給他爸着想,打碎了牙往肚子留咽。
秦令川開完會回來下午三點多,才知道這事兒,他把黃杉叫進辦公室,也沒說什麽,他猜他的下屬安慰的已經夠多了,他只是問:“還沒吃飯呢?”
“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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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沒吃,去食堂吃個小竈吧。”
黃杉不是很明白秦令川怎麽突然關心他吃沒吃飯,這人不是對他挺嚴格嗎?按理說應該批評他好心辦壞事什麽的。秦令川倒是沒想那麽多,中午沒吃飯就走了,胃已經開始鬧騰了,正好黃杉沒吃飯叫上一起,省得自己吃獨食。
兩人吃的餃子,豬肉白菜餡的,黃杉剛沒吃幾個,就聽見秦令川說:“對你來說兩百也就一頓外賣,在乎他幹什麽?”
果然這人是來繼續惡心他的,但秦令川畢竟是自己的領導,他耐心地解釋:“我在乎的是公平,不是那兩百塊錢。”
秦令川反問:“你在乎公平,你不敢報警?”
黃杉的大腦想了很多理由,用來搪塞自己為什麽不敢報警,包括警察報警有點丢臉這種滑稽借口,但是他覺得都很牽強。
黃杉只好支支吾吾道:“我當時沒想到。”
秦令川喝了碗餃子湯,胃裏邊舒服點了,他問道:“因為老黃吧?”
黃杉這時候還沒反應過來為什麽是老黃而不是黃局,他下意識問:“你知道黃勁松…”
“上午剛開完會,一個桌子邊兒。”
黃杉突然想到剛剛秦令川說的是“老黃”不是“黃局”,說明這兩個人關系不一般,他問道:“所以你知道我是我父親的兒子?”
秦令川心想這是什麽繞口令,但是他能理解黃杉在問什麽:“知道。”
黃杉愣了一下,他以為他父親不會插手他的人生選擇,他沒有想到就算自己都跑到城鄉結合部了,再多五公裏就進村了,他父親還是能安排他。那他更搞不懂為什麽秦令川明面上陰陽怪氣,按理說那些叔叔們都很和藹,都不會給他安排什麽活兒,怎麽到秦令川這裏天天在社區轉悠,工作壓力直接拉滿。
黃杉自嘲地笑了一聲:“我以為是我自己憑本事進來的。”
“如果我招你,會把你放刑警隊。”
“那為什麽現在不呢?”
“成績合格,性格不合格。”
黃杉想問為什麽性格不合格,但一想今天自己的氣餒也沒什麽可說的了:“所以真是我父親想讓我當片兒警?”要不黃勁松那天非得扯什麽基層的,看來這一切都在他父親的安排當中。有的時候他覺得他應該跟江鵬一樣開個咖啡店,省得将來自己的工作甚至婚姻都要被擺布。
“不是,我的意思。”秦令川說,“老黃只是讓我幫個忙,又沒規定怎麽幫,反正是個人都知道你早晚得進市局,所以片警兒不容易出事,比較适合你。”
黃杉有點無語,說白了就是給自己放個闖禍概率小的地方等着黃勁松給他調走。在他看來,每天這些雞毛蒜皮的小事兒對他毫無幫助,再耐心的人也遲早變暴躁。那秦令川明面上天天批評自己幹什麽?
秦令川知道黃杉肯定心裏罵自己呢,他意味深長地說:“真正優秀的刑警是一只毒蛇,需要有足夠的耐心在瞬間抓住罪犯的漏洞。”換句話說,他覺得黃杉的性子還是太急躁了,所以要到這種家長裏短的地方磨磨。也不怪他,這是年輕的代價。
黃杉看了看秦令川:“我也沒覺得現在的工作沒意義。”他知道他什麽意思,圓一下自己的原因,別讓自己跟黃勁松告狀,他不太了解他們父子,他是不可能告狀的。別說告狀,現在他回家倒頭就睡,他跟他爸都好久沒說話了,微信上一句話沒有,還告狀?哪有時間。
“不是批評你,我只是在解釋這個安排,萬一你在老黃那裏說點什麽,我飯碗沒了。”秦令川戲谑道,“怎麽樣,黃小公子,這個答案你滿意嗎?”
他滿意不滿意有什麽用,他這幾天算是明白了,自己的情緒和判斷在民事案件上不起作用,關鍵是法律怎麽說、雙方當事人怎麽說。秦令川按了按太陽穴,跟小朋友說話就是頭疼,既要維護他的自尊心,讓他覺得自己不是因為黃勁松在刻意培養他,還得注意自己的身份,不能跟黃勁松太熟,得把握那個度。
黃杉低聲道:“我才不是黃小公子。”
秦令川反唇相譏:“難道不是一個黃嗎?你寧可吃這個虧也不鬧大的原因難道不是因為怕你父親被影響嗎?”
“是。”黃杉是吃飽了,但是跟秦令川說話實在是說不過,不是說領導都是他爸那種高屋建瓴、只會打太極的,怎麽到秦令川這裏說話帶刀子,自己還說不過他呢?本來因為中午那檔子事兒的惡心,現在完全就是不服,他要證明給秦令川和他爸看,自己做片兒警也能做好、以後做刑警也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