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3章
霍揚,霍揚。
阮秋的手抖了一下,手機落在柔軟的床面上,發出一聲沉悶的響。
他呆呆地看着床上的手機,一時間完全不知道該如何回應。
他發呆了半天,最終還是慢吞吞地把手機重新撿了回來。
鎖屏密碼阮秋早已熟練得不能再熟練,但此時像是應證他的心不在焉似的,連着輸錯了好幾次。
阮秋竭力想讓自己的手不要再繼續發抖,但是在打開頁面,看見對方空白而幹淨的聊天頁面時,終于還是再次愣住了。
對方似乎就只是想單純告知自己是“霍揚”一樣,什麽也沒有發。
阮秋垂着眼睛,在拉黑和删除聯系人上猶豫了很久,終于在阿婆敲門想要進屋的時候,手機再次從他手裏脫落,在地上發出一聲沉悶的巨響。
門外的阿婆吓了一跳:“小秋,你沒事吧?”
阮秋把手機撿起來,然後跑過去拉開門,阿婆手裏端着一盤水果,正有些擔心地看着自己:“小秋啊,你的臉色怎麽還是這麽不好,該多吃點好的,不要總是都留給我這個老婆子。”
阮秋勉強地摸了下自己的臉,他看不見自己的臉色是什麽樣,但猜也能猜出來,自己的臉色并不好。
他拒絕了阿婆想留給自己的水果:那些水果并不便宜,阮秋也并不是那麽需要吃,恰恰相反,阿婆才是更需要這些水果的人。
他哄着阿婆吃起水果來,間隙裏他拿出手機,趁着阿婆在身邊能給自己勇氣,阮秋一鼓作氣地打開和霍揚的聊天框,從表情包庫裏随手點了一個友善的表情發了過去。
阮秋看着那個幾乎是奇跡一般再次變成“對方正在輸入中”的狀态欄,想閉上眼睛不看霍揚發了什麽,但是他又實在是忍不住,手機在手裏震動了一聲他便迫不及待地低下頭,整個人卻都是愣住的。
霍揚發了一個文件過來。
阮秋還沒反應過來,便看見最新彈出的消息上屬于霍揚冷冰冰的字眼:“黑白,雙面打印,明天早上九點我去取。”
阮秋整個人都僵住了。
原來他只是來找自己打印的嗎?
他舒了一口氣,卻說不出什麽滋味來。阮秋想了想,找出店裏的業務圖,仔細地用紅筆加粗了那行提醒發給霍揚。這已經是阮秋下意識的動作:因為他開店的優勢不僅在于更便宜的價格,還在于他免費幫同學在校園裏進行配送。
阮秋剛想發出,又覺得很讨厭:自己幹嘛要再提醒霍揚,自己這麽巴不得和他見面嗎?
他删掉聊天框裏的圖片,結果對面的霍揚卻發來消息,明确指出:“店裏可以配送是嗎?麻煩你明天幫我送到12號樓吧。”
阮秋:……
他突然很有勇氣想要拒絕,他想說店裏的其他人都可以,但是就你不可以。但是阮秋想了想,心态又好了起來,畢竟霍揚又不是不付錢。
他點開霍揚發的文件,本想發送到店裏的郵箱,神使鬼差間卻還是先打開了。
阮秋愣了一下。論以暴制暴?這是什麽?霍揚寫的論文嗎?
阮秋點開一看,發現這其實算不上一篇論文,更像是一則短訊,或者說是一封信。
這篇文章先是指出以暴制暴的不可取,又指出要以直報怨,在被暴力挾持下要學會正當防衛。
阮秋下意識地就聯想起在店裏和霍揚的重逢。他突然覺得這文章像是霍揚寫給自己看的,他不太确定,于是又看了一遍。
他覺得自己可能是多想了,最後和阿婆道過晚安後,阮秋躺回了床上。
第二天的阮秋果然是盯着黑眼圈來的。
店裏一早上起來單子不多,但阮秋打算再新進一些拍證件照的業務,整個人也就半強迫地被喚醒了起來。
阮秋其實一早就把霍揚的文件給打印了出來。他遠遠地放在一邊,竭盡全力地想要回避自己一會還要去12號樓把文件轉交給霍揚的事實。
但無論他怎樣想要逃避,阮秋知道,自己既然答應了,那無論如何他都得把文件交給霍揚。
12號樓好像是練體育的學生居住的宿舍。
阮秋一直都知道霍揚的體能很好,當年本來是能去省隊的,可是後來——
阮秋沒有說話,他悉心按照從前自己的配送,将那些文件封存進樓下的暫存欄。他匆匆忙忙地把霍揚的壓在最下面,做賊心虛一般地轉身想跑時,身後卻突然傳來聲音:“你是外面那個打印店的吧,這裏現在不讓放東西了。”
阮秋茫然地回頭,只看見一個友善的學生向自己提醒:“這裏現在會有糾察組收走的,如果可以,你還是最好直接轉交給你要送的人。”
阮秋愣住了。
他不想在衆目睽睽下站在這裏等霍揚:他提前霍揚的配送時間半個多小時來的這裏,就是不想和霍揚撞上。
阮秋整個人都僵着,看着那個提醒了自己的男生向12號樓裏面走,不由得像是抓住了一點救命稻草一樣:“你,你,你在這個樓裏嗎?”
男生點了點頭。
“那,那你可以,把這個,交給,霍揚嗎?”
阮秋越急話就說得越不清楚,好在對方是個很有耐心的人,聽到阮秋說出“霍揚”的名字後,稍稍有些奇異地望向阮秋:“霍揚啊,那是我舍友。”
他看了眼阮秋,很爽快地說道,“那我幫你捎給他吧。”
阮秋沒想到還能遇到這樣的好心人,心中只覺得巨石瞬間落地,平穩地讓他松了一口氣,他連連道謝,剛想推着自己的電車離開,卻不想身後傳來一道有些發冷的聲音:“你現在連見都不敢見我嗎?”
這聲音太熟悉了,畢竟昨天剛聽過。
阮秋渾身上下都僵硬着,他怎麽也想不到,自己都提前來了半個多小時,自己甚至都找到了霍揚的舍友幫忙捎上去,自己卻還是能遇到霍揚。
就像他怎麽也沒想到,心裏剛落地的巨石下面居然還安裝了彈簧,自己剛毫無負擔地扔下去,那石頭卻又突然觸底反彈,猝不及防地撞在他的心口上,傳來一陣又一陣綿密的悶痛。
阮秋已經把文件轉交給霍揚的舍友,自己也不願再回過頭和霍揚說話,推着電車轉身想走,身後霍揚的聲音卻再次傳來:“你要走嗎,但是我還沒付錢。”
阮秋一瞬間真的想直接轉身就走,可是錢他不能不要。
晚上他還得去跟着段樾拿攝像頭的貨,每一分錢都是至關緊要的。
他硬着頭皮轉過身,走到霍揚面前,拿出二維碼讓霍揚掃的時候,卻聽到霍揚舍友稀奇的聲音:“大哥,你不是都在宿舍裏買了臺打印機嗎,你怎麽還——”
霍揚目光沉沉地看了他一眼,舍友立刻識趣地閉上了嘴。
阮秋整個人都是心亂如麻。
他不知道霍揚自己都有打印機了還來店裏打印這些是做什麽。
大概是看自己因為他而變得亂七八糟的,他感覺很好玩吧。
阮秋只覺得自己鼻子酸得厲害,他感覺自己馬上要失态,但是一個電話卻在這個時候救了自己。
他匆忙點開,看到上面是自己用的emoji的月亮形狀。
——是段樾打來的。
“喂,學長。”
阮秋匆匆接起電話,自然沒有注意到同樣看到那個月亮emoji的霍揚,此時的臉色已經沉了下來。
“今,今天,拿不到攝像頭了嗎?”
阮秋渾然不覺霍揚此時望向自己的目光,因為他剛才聽到段樾很抱歉地告訴自己,那批攝像頭出現了故障,後天才能拿到貨,他想了想,其實自己被針對了這麽些天,也不差這兩天,便說道,“沒,沒關系的,你,你願意幫我,我,我就很感激了。”
阮秋有些失落地挂斷電話,旁邊一直盯着他看的霍揚則一直很耐心地等着他,雖然臉色看上去不太好。
阮秋沒有想太多,看了霍揚付款成功的截圖後,便準備騎上電車,去給在學校裏的其他人送文件。
霍揚的臉色一直都陰沉着,直到阮秋擰了電車上的鑰匙,正要啓動的時候,他卻突然旁若無人,很平靜地盯着阮秋的背影開口:“你什麽時候把我從黑名單裏放出來。”
“你,你說什麽?”
阮秋發現自己的電車的胎好像氣不足了,低頭查驗的時候,聽見霍揚似乎說了句什麽,但他忙着別的,并沒有聽清。
霍揚在舍友八卦的眼神裏,很平靜地看着阮秋:“……沒什麽。”
*
阮秋回打印店的一路,都有些心不在焉。
他在學校裏已經摸得很清了。學生什麽時候下課,什麽時候飯點,什麽時候要上體育課占用那條操場的小道,阮秋心裏都門清。他熟練地在校園裏進行穿梭,選用他早就算好的一條林蔭小道抄近路回去,卻不想在一個下坡的轉角,一個沒留神直直地朝着路沿石撞了上去。
“……”
阮秋疼得瞬間流出眼淚,他在電車前面放了一個箱子用來盛文件,此時慣性驅使着他向前,那箱子上的棱角撞在他的大腿內側,白皙的皮膚瞬間青紫,膝蓋上也磕破了層皮。
這裏已經行進到校園與居民區的接壤,前邊不遠是個垃圾站,路人很少,只有遠遠的有幾個老人在樹下聊天下棋。
阮秋知道想找人幫自己是不可能的了。他擦了一把臉上因為疼痛而流出的生理性的眼淚,垂着頭看着地上散落一地被自己流出的血給污染的白紙。
疼痛還一刻不停地刺激着阮秋的神經,他卻呆呆地看着自己腿上流血不止的傷口,想,好難看的一條口子。
他一時間站不起來,就幹脆這樣自暴自棄地跌坐在地上緩了一會。
電車有些重,阮秋緩了很久才踉跄着站起身,把車子扶好,簡單地收拾地上的白紙。
店裏有藥,阮秋想,自己要趕快回去包紮一下傷口。
但當他踉跄着回到店裏的時候,正好是下班的時刻。
來往的行人衆多,阮秋因為大腿上的傷讓他根本沒辦法合攏上雙腿,別扭的動作實在太過古怪,忍着劇痛扶着牆一點點走進店裏的時候,引來了不少人異樣的目光。
阮秋想都不用想就知道過兩天又會有什麽新的流言傳出來。
他自嘲地笑了下,大概會說自己被人幹得合不攏腿,連路都走不穩這種令人作嘔的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