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15章

段樾靜靜地看了一會阮秋,沒有再說話。

片刻後,他對着阮秋重新露出一個堪稱到毫無破綻的溫和的笑:“那這個周末可以嗎?你先去給他送飯,然後我們一起去嘗嘗那家新開的川菜館。”

段樾本以為阮秋一定會答應自己,卻怎麽也沒想到阮秋竟然面露難色。

阮秋想了想,看着段樾很為難地開口:“學、學長,我和霍揚約、約好了,要——”

“他總不能這樣霸道,每天都這樣限制你吧?”

段樾微笑着開口,“你們不過是雇傭關系,你和他說一聲不就好了?”

阮秋愣了一下,這才反應過來,自己和霍揚确實如同段樾所說,只是普通的雇傭合同關系,霍揚确實沒法限制自己。

但阮秋也不知道該怎麽告訴段樾,自己……其實是自願的。

“那就這樣說定了,周末我來接你。”

段樾以一種溫和的口吻不由分說地定下了,“你也該吃點好的了。這幾天瞧把你忙得,臉都瘦了一圈。”

阮秋呆了一下,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臉頰,應了一聲:“哦、哦好、好吧。”

阮秋其實本來沒覺得這件事會特別難辦。

因為他覺得,雖然霍揚看上去确實不像個容易說話的人,但至少在阮秋看來,霍揚還是很通情達理的。

所以當阮秋做好充足的準備,在霍揚吃完阮秋親手做的蔥油面,并在自己端上一盤用霍揚最喜歡的愛心模具做成的水果拼盤後,他看着霍揚彰顯着心情還不錯、微微上揚的唇角,小心翼翼地說了周末中午自己不能和霍揚一起吃飯的事。

阮秋沒想過霍揚的反應會那麽大。他其實以為霍揚并不太在意自己去和誰吃飯,或者去哪裏吃,頂多可能追問幾句,便能點頭。

但事情和阮秋想象的完全不一樣,霍揚正低頭吃着水果,聽見阮秋的話,手裏捏着的塑料叉子在他絕對的力度下微微有些變形,臉上的表情雖沒怎麽變,但阮秋很清晰地聽見他冷笑了一聲。

“段樾嗎?”

霍揚說道,“你要同時做兩份飯嗎?”

他說話的時候,手裏卻沒有閑着。

他手裏的那塊蘋果在果盤裏被霍揚蹂躏得不像樣子,但霍揚也只是冷冷地看着它,然後慢慢地用塑料叉将它分成更細小的塊,動作甚至帶了點陰恻恻的感覺。

“不、不是。”

阮秋立刻手忙腳亂地解釋起來,“段學長、他、他帶我出去吃。”

“……是嗎。”

霍揚接着問道,“去哪裏吃?”

阮秋老老實實地把那家川菜館的地方告訴霍揚,他本以為霍揚會不同意,或者又會說些其他的,卻怎麽也沒想到霍揚只是捏了捏眉頭,便很輕松地開口:“好,正好那天我也要出院。”

阮秋瞪大了眼睛:“是、是嗎?你、你已經好了嗎?”

“嗯。”

霍揚深深地看着阮秋,答非所問道:“我有禮物想送給你。”

他把果盤放到了一邊,拉開旁邊的抽屜,從裏面拿出一個厚厚的包裹,示意阮秋來看。

阮秋愣了一下,一開始還沒反應過來,直到接住了霍揚手裏沉甸甸的包裹,他才低下頭,發現比自己想象裏的還要重。

他在霍揚的目光裏慢慢地拆開,阮秋不知道裏面裝了什麽,直到包裹打開,露出裏面的一角,阮秋才發現裏面裝的原來都是書。

霍揚鼓勵這開口:“打開看看?”

阮秋打開最後的封口,看見那厚厚一摞的教材封面,整個人都呆愣在原地。

他垂着眼睛,手不自覺地攥緊,聲音也不自知地微微發顫:“……你、你是什麽意思?”

阮秋沒由來地覺得渾身發冷。

他當然知道霍揚的出發點是好意,可是藏在內心深處的傷痕卻總是讓他下意識地遷怒于旁人。

“我記得,你曾經和我說過,想要完成學業……”

“我、我沒有說過這種話!”

阮秋打斷了霍揚,但他自己也感受到自己情緒上的不對,又匆忙地道了歉轉身便想走,霍揚卻一把抓住他的手腕,聲音沉穩鎮定,“可是我記得很清楚,你說過這是你的夢想。”

“還是說,你又和從前一樣,在騙我。”

“不、我沒有騙你。你、你、記錯人了。”阮秋不想就這個話題再繼續下去,他輕微地喘息着,用盡全力想要掙開霍揚的手,“放、放手……”

霍揚靜靜地看着他,果真聽了阮秋的話,慢慢地松開了自己的手。

阮秋沒想到霍揚真的放開了,失去力道的他踉跄了一下,拿起自己的鑰匙轉身便走,霍揚的聲音卻在他身後傳來:“你不拿上這些書嗎?”

“不、不拿了。”

阮秋低聲道,“謝、謝謝你。”

他似乎覺得這樣不太妥當,還是強撐着轉過身。這時候霍揚才看見阮秋的眼睛已經紅了,一汪淚在眼眶裏懸着,聲音甚至帶了些不易察覺的輕微哭腔,“我、我已經用不到了。”

他說完轉身便走,霍揚卻只覺得自己突然意識到了什麽,面色一沉,上前突然抓阮秋的手臂:“什麽意思?為什麽說用不到了?”

一剎那間霍揚的心頭掠過了無數個不好的猜想。

為什麽會用不到?阮秋雖然在高中的時候就辍學了,但是這并不影響他重新高考完成學業。

難道是這三年裏,還發生了自己不知道的什麽事情?

霍揚心中的戾氣已然越來越盛,手裏捏着阮秋胳膊的力道也越來越大。

阮秋別過臉不去看他,在這樣的僵持下,阮秋最終還是沒有忍住,眼裏的淚滾落下來,低聲開口:“我、我已經沒有學籍了……我沒辦法再……”

“我再也沒辦法……回去了。”

霍揚的臉木了一下。他先是愣了一下,還以為是自己聽錯了。他本以為阮秋會說出什麽“噩耗”來,但霍揚怎麽也沒想到阮秋說的會是這個。

他愣愣地看着哭得傷心的阮秋,皺了下眉頭。

如果霍揚沒有記錯的話,沒有學籍是可以正常高考的。

這也正是霍揚選擇給阮秋買習題冊和教材的初衷。

可是,為什麽阮秋哭得這樣傷心?

霍揚這時候才意識到,阮秋可能并不知道這件事情。

他張了張嘴,剛想告訴阮秋,但看了看在自己懷裏,被自己觸及到傷心事而哭得不能自已的阮秋,只露出一個可愛的發旋,霍揚的嘴又悄無聲息地閉上了。

霍揚的手有些僵硬地擡起來,懷裏的人是他太過珍視的存在,以至于他在這種時候,都不知道該如何去安慰懷裏的人。

他在阮秋看不見的地方,臉上的表情僵硬着變幻了無數次,最後手才變得自然而然地落在阮秋的背上。

阮秋被巨大的絕望所裹挾。

他無比清晰地聽着他高中的班主任是如何和自己的舅舅舅媽說着,辦理休學後學籍只能保留一年。

阮秋坐在一牆之隔的地上,抱着頭無聲地哭泣。自父母去世後,舅舅和舅媽是他的法定撫養人,雖然阮秋是拾荒的阿婆撿回去撫養大的,但是辦理休學手續卻只能由他的舅舅和舅媽來辦理。

其實也好。

阮秋自我欺騙着告訴自己,舅舅和舅媽本來就不想讓他讀書,他們聽到這些話無所謂,若是讓阿婆聽到這些,只怕阿婆會為他難過。

他怎麽不想繼續讀書呢?可是他沒有錢,阿婆也沒有錢。舅舅和舅媽辦完休學手續後就揚長而去,只留下阮秋呆呆地坐在原地。

那天他直到坐到天色漆黑,他才從冰涼的地面上僵硬地站起身,毫無所覺地走回到自己和阿婆住的棚子裏。

班主任說的話阮秋都聽到了。

他知道,自己此生重新上學,像和霍揚他們那樣出現在大學校園裏,已經是此生無望了。

他不是沒有偷偷買過高中生的書和習題。有時候阮秋推着自己買東西的車子經過高中校園時,還遠遠地眺望着黑夜裏他們燈火通明的教學樓,幻想着自己也坐在教室裏學習。

霍揚不可能不知道自己沒法再實現這個夢想。

他送給自己這些書……不過是又想要捉弄自己。

多年來積壓的委屈和痛苦在這一刻終于爆發。阮秋知道,霍揚就是想看到自己像現在這樣,失态地流下眼淚,痛苦地哭出聲來。

阮秋其實沒有怨恨過任何人,也從來沒有怨恨過這個世界,可這一刻,他突然好恨為什麽要讓自己遇見霍揚。

哪怕是誰來嘲笑我都好,哪怕是誰來羞辱我都可以……可是,阮秋最不希望這個人,是從前那個替自己出頭,把所有風雨擋在背後的那個少年。

“放、放過我吧。”

阮秋竭盡全力讓自己保持平靜,他顧不得去擦臉上的淚,而是直直地擡起頭去看霍揚,“別,別再這樣戲耍我了……我、我早就、不喜歡你了……”

霍揚本一下一下輕輕地拍打着阮秋的後背,想讓他的情緒慢慢緩和下來,但在聽到阮秋的最後半句話時,神情卻倏地冷了下來。

但也只有一瞬,霍揚便又重新調整好自己臉上的表情,低聲說道:“哭什麽?你是不是還不知道,沒有學籍一樣可以參加高考嗎?”

“什、什麽?!”

阮秋整個人都怔住了,又驚又異地擡起頭來,不敢置信地看着霍揚,仔細揣摩半天他面部的表情後,有些遲疑地開口,“你、你,你又在騙我。”

霍揚失笑,拿出自己的手機,飛快地在浏覽器裏打下剛才自己說的話,将搜索結果拿到阮秋面前:“你自己看。”

阮秋的眼裏還都是淚水。他擡起手用力地擦了擦,可是眼裏的淚還是模糊不清着讓他看不清霍揚遞過來的手機屏幕上的字。

霍揚拿出紙巾貼心地幫阮秋擦去淚水,将屏幕上的字讀給阮秋聽,最後邊看着阮秋那從不敢置信到難掩欣喜的側臉邊輕聲開口:“這下總該信了吧?”

阮秋從大悲到大喜變化得實在太快,以至于他眼前一陣恍惚,不敢相信這是真的。

他的班主任一向喜愛自己,于是阮秋對他的班主任說過的話深信不疑,也從來沒再懷疑過這件事的真實性。現在回想過來,說不定只是班主任舍不得自己離開,想以此來恐吓阮秋的舅舅和舅媽,想讓他們支持自己去完成學業而撒下一個謊。

阮秋被巨大的喜悅所砸中,感覺整個人都像是失去了力氣,像是軟腳蝦一樣,好在霍揚眼疾手快地撈住阮秋,才不至于讓他摔倒在地上。

“謝、謝謝你。”

阮秋猶如自己還在夢中一般,如同夢呓般開口,“那,那我豈不是……”

“嗯。你的夢想是可以實現的。”

霍揚輕笑了一聲,揉了揉阮秋的頭。他望着阮秋的臉,想起剛才矢口否認的阮秋,又別有深意地開口,“那剛才是誰在我的面前,又撒謊想要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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