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求我啊
第6章 “求我啊。”
熱鬧的聲音被隔絕在KTV厚重的門後,時夏沖進洗手間,把胃裏的東西吐了個幹幹淨淨。
他擰開水龍頭漱口的時候,只覺得耳邊一陣陣的耳鳴。
酒精的副作用湧了上來,就算努力支着身體,也還是感到一陣天旋地轉。
他聽到身後的門響了一聲,有人走了進來。
“時夏。”那人平靜地喊了一聲他的名字。
時夏拿起洗手臺邊上的香皂就往那人的方向用力砸過去,只可惜在酒精的作用下準頭差得離譜,香皂連那人的邊都沒挨到。
“滾!滾出去!”時夏眼眶通紅地指着門的方向,“我的笑話有這麽好看嗎?值得你這麽大費周章地來看?公司裏那些還不夠你看,還要專門跑來私下裏看是吧!”
說着,時夏伸開手臂,提高聲音,“行啊!你就看吧!今天好好看個夠,不看夠別回去!”
牧冰微微蹙起眉頭,“你喝多了。”
“我沒喝多!你才喝多了,你全家都喝多了!”時夏漲紅着臉,激動地揮動手臂,“你有本事看笑話,別沒本事承認啊!”
“……”
這一通大喊又讓時夏難受地彎下身子,用雙臂撐着身體才勉強沒有倒下。
“他們都不知道你是個什麽人,只有我知道。”時夏的聲音越來越小,像是喃喃自語,又帶着哭腔,“你就是個喜歡看別人出醜鬧笑話的惡劣玩意,高高在上、目中無人,覺得全世界都得以你為中心才行……”
牧冰始終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地看着時夏對着大理石臺面絮絮叨叨地說話,最後手臂實在支撐不了身體的重量,背靠着洗手臺閉上了眼睛。
時夏前額的碎發有一點長,此時随着他的動作下垂散落,遮住了眼睑。
牧冰在原地站了一會,而後輕輕嘆了口氣,來到他身邊蹲下,用手指輕輕撥開那縷碎發。
時夏有一張不顯女相,卻依舊十分精致的面孔。尤其是當他舒展開眉頭,呈現出完全放松的樣子時,有一種說不出的溫和安适的氣質。
牧冰彎下腰,拽過他的手臂搭在自己肩膀上,把他整個人背了起來。
今晚的夜色很暗,就顯得室內的燈光亮得格外刺眼。時夏無意識地皺起眉頭,往牧冰的脖頸處蹭了蹭,好躲避頭頂刺目的燈光。
那縷有一點長的碎發就這樣輕掃在牧冰的後頸上,帶來一絲溫熱的癢意。
這一幕把溜出來尿尿的尹修傑吓了一跳,牧冰只簡潔地解釋道:“喝醉了,我送他回去。”
“噢噢,好、好的。”尹修傑愣愣地應了一聲。直到牧冰消失在視野裏,他才猛然反應過來。
這大冰塊知道時夏家住哪兒嗎?
即便是夏季,夜晚的風還是帶了一絲涼意,醉酒的人趴在他的肩頭連打了三個噴嚏,不滿地摟緊了他的肩膀,眼也不睜開,就嘟嘟囔囔地不滿,“你怎麽這麽硬……”
牧冰垂着眼睛,沒說話,只是把他的手往前拿了拿,放在靠近胸口的位置。
掌心的觸感柔軟了很多,時夏沒再抱怨,沉沉地睡着了。
出租車停在兩人面前,牧冰拉開門,準确地報出了地址。
時夏在後座東倒西歪地攤着,汽車一發動,腦袋就朝牧冰的肩頭砸了過來。
牧冰垂下眼,偏過頭剛好能看見時夏纖長的睫毛。一根一根,近到能數得清楚。
“你對我的誤會,未免有點太多了。”牧冰用幾乎是耳語的音量低聲道。
-
第二天時夏醒來的時候,鬧鐘已經不知道響多久了。
他關掉鬧鐘,坐起來盯着天花板足足一分鐘,才在頭痛欲裂中回想起昨晚發生的事。
他請新項目的同事吃了飯,還跟着一起去唱了K,然後莫名其妙地被拉進了無聊的游戲,然後……
随着記憶的湧入,時夏的臉一點點漲紅起來,神情裏逐漸帶上了難以置信。
他好像借着酒勁跟牧冰吵了一架,然後……然後呢?
後來發生了什麽事?又是誰把他送回家的?
“我的天吶。”時夏把臉埋在雙手掌心裏狠狠搓了一把。
他發誓他這輩子再也不會跟牧冰以及酒精這兩種東西同時共處一室了!
憤恨了三秒鐘之後,時夏忽然想起什麽,抓起手機看了眼時間。
“操!”
今天是換辦公室後、新項目正式開工的第一天。
時夏就遲到了。
不幸的是,當他沖上樓梯時,還正好和美術部的部門經理撞了個正着。
接受了一通工作态度的思想教育以後,經理臨走前還不忘囑咐他,“UI設計的初稿周三之前就要給投資方過目,提高工作效率,多跟新同事溝通,知道嗎?”
“周三就要?”時夏有些錯愕,“為什麽這麽着急?”
“好像是那邊的資金運轉出了點問題,所以要看到初稿再決定投資方向。”經理說。
時夏沒有說話。
投資方的這種說辭他實在聽得太多了。
資金運轉出問題、周轉不過來、時間安排不行、老婆生病住院……什麽理由都有,實際上就是拖着不給錢。
別說初稿了,有一次在投資方的要求下時夏帶着團隊在一周之內趕出了第五稿,最後卻還是被以莫須有的理由撤了資,導致整個項目黃掉。
經理拍了拍時夏的肩膀走遠了,留下他一個人帶着沉重的心情走進挂着粉紅門牌的辦公室。
“哎喲喂。”尹修傑看見時夏的第一眼松了口氣,“我以為你昨晚喝成那個樣子,今天指定得死在家裏呢。”
“滾。”時夏沒好氣地怼回去,“少一天到晚咒我。”
他把公文包放在桌上,跟其他同事打了個招呼。
所有人表情都很正常,時夏松了口氣。他知道昨晚上喝多以後至少沒出什麽洋相了。
只有坐在他對面的牧冰依舊冷着一張死人臉,目視屏幕敲着代碼,絲毫沒有往這邊看的意思。
連聲招呼都舍不得打,這張嘴可真是金貴。
時夏冷笑一聲,把電腦屏幕往側邊歪斜一下,徹底擋住牧冰,眼不見心不煩,然後打開軟件開始做游戲UI的設計稿。
兩個小時以後,時夏已經有了初稿的大體框架和構思,只是……
時夏把數位筆拿起來,在手指間旋轉着。
有時設計師和程序員溝通交接的難點就在于,設計師所構思出的設計,在技術層面上并不見得很好實現。
有些設計師可能提供了一整套很好、很優秀的設計方案,最後卻在和開發人員交接時因為技術原因被全盤否決。
時夏很清楚,游戲設計并不是設計師一個人的作品,而是多部門合作而成的結晶。因此他不會像一些初出茅廬的設計師那樣,把方案做到最後才交給開發人員,而是在設計稿初期就會跟程序員溝通,評估方案的可行度。
對……跟程序員溝通。
尤其是周三就要拿出方案初稿的情況下,更少不了和程序員的溝通。
而這個項目裏負責的程序員,就是牧冰。
時夏有些煩躁地把筆扔下,腦子裏不受控制地浮現出昨晚那些破碎模糊的記憶。
他想不起自己趁着酒勁到底跟牧冰說了些什麽,但他實在沒法忘掉那個捆綁逃脫的惡俗游戲。
不屬于自己的體溫、灑在耳旁的呼吸,邊界感被嚴重侵犯的不适……
時夏的胳膊上起了一層細密的雞皮疙瘩,甩甩頭試圖把這一幕從自己的大腦裏驅逐出去。
現在是工作時間,他找牧冰也只是問工作上的事,再正常不過了。
但現在辦公室裏安靜極了,所有人都在忙着做自己的事,連一點交頭接耳都沒有。
時夏有些崩潰。
平時辦公室裏有這麽安靜嗎?不都一堆人跑進跑出,你帶個零食我帶個奶茶的嗎?
怎麽今天工作都這麽認真?
這種情況下他要是找牧冰說話,豈不是會引起所有人的注意了?
時夏把顯示器屏幕擺正,從兩臺顯示器不重疊的縫隙中,隐約能看到一只骨節分明的手搭在桌面上。
嚯。代碼狂魔這會兒居然沒在敲代碼,有夠神奇的。
時夏把手裏的數位筆一轉,假裝不經意地把筆掉在地上,然後放低身體重心彎腰去撿,眼睛卻往對桌人的方向瞟。
牧冰果然沒在敲代碼,而是倚在椅背上閉目養神。他的左手平放在桌面上,右手卻沒閑着,在指間玩轉着一把什麽東西。
時夏一開始以為是指尖陀螺一類的解壓玩具,仔細一看又不像。
像由三段鐵條組成的什麽東西,如同有生命一般靈巧地在牧冰指尖上下紛飛。
忽然,他一個收指,那東西發出“咔”的一聲輕響,停了下來。
時夏這才驚異地看出,那東西居然是一把迷你的折疊刀。
同時,牧冰像有感應般睜開了眼,那對墨色的雙瞳直直對上了時夏的視線。
時夏還維持着彎腰撿筆的姿勢,頓時有種被抓包的尴尬。
他硬着頭皮沒有躲閃,只是緩緩地坐直身體。
反正都已經這樣了,牧冰只要先開口問“怎麽了”,他就能順着把話說下去然後聊工作的事情了。
這樣就不能算他跟牧冰搭話,而是牧冰先找他搭話的。
然而牧冰墨色的眸子裏閃過一絲笑意,竟然什麽都沒說,就這樣把目光收了回去,老神在在地重新玩起了那把小刀。
霎時間,時夏的火簡直快要從胸口噴發出來。他想都沒想,伸手就從桌上拿了塊橡皮朝牧冰丢了過去。
這次扔的很準,正中牧冰胸口,發出了一聲小小的悶響。
牧冰順着橡皮扔來的方向擡起眼,時夏怒氣沖沖的樣子映入眼簾,很像一只憤怒的小鳥。
牧冰停下手上的動作,眯起眼睛,朝時夏做了個無聲的口型。
——求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