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廢後
廢後
順治八年十一月,紫禁城內的屋頂都覆上了皚皚白雪。
一陣寒風吹過,雪花紛紛揚揚從屋頂一角飄落,露出金黃的瓦片。
筆什赫福晉誕下皇長子,整個宮裏都在慶祝這一喜事。
然而坤寧宮內的氣氛卻十分壓抑,宮婢們垂眼低眸,站在架子床兩側,向上天乞求着皇後快點醒來。
貼身婢女那和雅坐在床邊,緊緊握着皇後的手,不時還往手上呵兩口氣。
漸漸地,皇後手上的溫度有所回升。
孟婧感覺自己的手被人握着,十分溫暖舒适。
但厚重的被褥壓得她喘不過氣。
她嘗試着用另一只手将身上的被褥推開,然而酸痛的胳膊怎麽也擡不起來。
坤寧宮內門窗緊閉,昏黃的燭明透不過架子床厚厚的簾幕,孟婧睜眼,看見身旁一副清朝宮人裝扮的那和雅正紅着眼眶看着自己。
孟婧毫無波瀾地接受了自己死後穿越的事實。
在原來的世界,她不幸罹患暴發性心肌炎,在急診外排了五個小時沒得到救治。
意識消失前的那一刻,她已經知道自己的生命在那個世界走到了盡頭。
見皇後羽睫顫動,迷蒙的雙眼微微睜開,那和雅面上的擔憂立刻轉為喜悅。
“皇後娘娘您醒啦!”那和雅激動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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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後的宮婢們也擡起了頭,驚喜地望向床榻。
孟婧喉嚨幹澀,想要杯熱水潤潤嗓子,一張口卻發現自己根本發不出聲音。
她嘗試吞咽了一口,喉間卻猶如卡住了一塊刀片,與上一世患病初期的感覺如出一轍。
那和雅看她痛苦吞咽的表情,趕忙從桌上拿起茶杯遞了過來。
孟婧忍着全身上下的酸痛,雙手撐着床榻坐起,接過這杯熱茶一飲而下,頓時舒服了許多。
暖意從口中滑向心間又遍布全身,嗓子沒有之前那樣疼痛,人也感覺清醒了些。
她還沒來得及張口詢問面前婢女的身份,原主的記憶便湧入她的腦海,令她的頭疼得厲害。
一幕幕畫面閃過,草原上奔馳的駿馬,幼時同個馬車裏的威嚴的攝政王和溫和的皇帝表哥,阿布将自己從蒙古千裏迢迢送來北京與皇帝哥哥大婚,還有那和藹慈祥的太後姑姑……
記憶裏,原主大婚後不久,皇帝總是以政事繁忙為由不與原主同房。
如今皇長子降世,他更是有理由遠離這座皇後寝殿。
原主就是因為穿着過于單薄,在坤寧宮門口等她的皇帝哥哥,才感染風寒,讓她這個異世的靈魂有機可乘。
才去過故宮不久的孟婧立刻意識到了自己的特殊。
她是清世祖順治的第一任皇後孟古青,将來會成為清史上唯一一個廢後。
參觀故宮時,她聽到這段歷史,還查了查廢後诏書的內容。
诏書上寫着:自冊立之始,即與朕志意不協,宮阃參商,已歷三載。事上禦下,淑善難期,不足仰承宗廟之重。
這話裏話外不就是說,雖然找不到什麽錯處,但皇上不喜歡她就必須廢了她嗎?
至于導游口中說的廢後喜好奢侈,至少她還沒在坤寧宮那青花瓷茶杯上看出多少。
想着自己将被關在深宮中,孤獨冷清了卻餘生,孟婧雙眼一翻,
還不如死了算了!
正當宮婢們還在手忙腳亂時,屋外太監又匆匆來報:“啓禀皇後娘娘,董鄂福晉求見。”
孟婧先是一愣,随即才明白過來。
她原以為是那傳說中讓順治愛的無法自拔的董鄂妃,但掐指一算,原主才與順治大婚不久,如今的董鄂福晉應該是順治皇二子的生母寧悫妃。
孟婧趕緊用沙啞的聲音下令:“快請她進來吧。”
那和雅聽命去開門,董鄂福晉在宮婢的攙扶下進入坤寧宮,又來到了孟婧床前。
“賜座!”孟婧言簡意赅命令道,她現在的情況,實在是說不出更多的話。
就在等待宮婢拿凳子的間歇,孟婧上下打量着眼前的董鄂福晉。
【這天庭飽滿,地閣方圓,耳垂又有肉,果然是有福之相。】
清亮動人的聲音在董鄂福晉耳邊響起,跟皇後娘娘平時的聲音一樣,可是皇後娘娘剛才那聲“賜座”又十分沙啞,這是怎麽回事?
董鄂福晉愣怔了一瞬,目光轉到皇後臉上。
皇後并未開口,耳邊的聲音卻又再度響起:
【明年這個時候,她就要懷上皇二子了,孩子又是個争氣的,真是天賜的好運。】
難道這是皇後娘娘的心聲?
在衆人眼裏飛揚跋扈的皇後娘娘竟如此誇贊自己,還、還說自己日後會誕下皇子?
這些日子,各宮福晉們早已趁着皇後娘娘昏迷不醒來探望過,只是自己猶猶豫豫來得晚了些。
誰知自己到時,皇後娘娘已經醒了,只能硬着頭皮拜見這位大家口中如狼似虎的皇後。
“董鄂氏拜見皇後娘娘,娘娘身體可有好些?”董鄂福晉向皇後福身請安。
孟婧嗓子還是疼得厲害,只點了點頭沒有言語。
但她心中的話可沒停下:
【為了個不愛自己的男人,讓自己病成這樣,真是不值得,還是這董鄂氏聰明,有崽萬事足。】
董鄂氏今天句句被誇,都有些別扭了。
孟婧輕咳兩聲,董鄂氏忙轉身向宮婢喊道:“快,給娘娘倒茶。”
宮婢将茶水端來,董鄂氏親手将茶遞到孟婧嘴邊。
在場衆人皆是一愣,這董鄂福晉與皇後娘娘的關系何時這般親密了?
孟婧也受寵若驚,撫遠大将軍的親娘給自己喂茶,這放在上一世是想都不敢想。
董鄂氏将茶杯放回婢女手中,又朝那和雅說:“你們得趕緊讓膳房熬點梨湯給娘娘潤潤嗓,做下人的得上點心。”
那和雅一時沒有反應過來,愣愣地點頭答應下來。
【原是這董鄂氏心善,孩子也跟着走運,剛剛出生的那個可就不行了……】
怎麽不行了?董鄂氏十分好奇。
那可是皇長子,集萬千祝福于一身的皇長子。
孟婧心中卻沒有繼續想下去,這下子可給董鄂氏急得抓心撓肝。
那和雅見皇後一直沒有開口說話,又想到她嗓子疼痛,于是上前對董鄂氏下逐客令:“皇後娘娘身體抱恙,不宜久坐,感念今日福晉前來探望。”
董鄂氏也不好久留,只得又對皇後寒暄了幾句就起身告退。
她走到門口時,孟婧見她衣着不夠厚實,心中又開始叨念:
【董鄂福晉穿的太薄了,這大冬天的,萬一給凍個宮寒,明年還怎麽懷二阿哥?】
董鄂氏聽到此處,趕緊捂了捂自己的小腹,又轉頭朝孟婧颔首示意。
在回自己寝宮的路上,董鄂氏身旁的宮婢阿桃忍不住開口:“福晉這大雪天的走這一遭,又是請安又是倒茶,皇後娘娘卻一言不發,實在是不近人情。”
董鄂氏聽到這話,腳下一頓,用餘光瞥了瞥阿桃:“少在外頭胡說八道!”
皇後娘娘說了好多呢!不過只有她自己聽得見。
“皇後娘娘不過是喉嚨不适罷了,什麽時候輪着你來編排?”董鄂氏語氣中帶着薄怒,“今後不許再說皇後娘娘的閑話!”
阿桃心下十分委屈卻又無可奈何,只得低聲道:“是。”
想着皇後娘娘那些話,董鄂氏的心情又好了起來,她輕輕将一只手放在身前,另一只手攏了攏自己耳後的碎發。
一主一仆在茫茫雪景中緩緩向前走去。
坤寧宮內,那和雅一臉心疼看着皇後。
外頭都傳言皇後善妒,這次生病是被福晉誕下皇長子給氣的,但那和雅知道,皇後娘娘自婚後便獨守空房兩月餘,她只是盼望能與自己的丈夫吃上一頓飯。
孟婧躺在床上,眼眸微閉。
喝了兩口熱茶,感覺比之前好多了,活着真好啊,就算是廢後,也是活着舒服。
她往上拉了拉被子,将全身裹得只露出了一張美麗而蒼白的臉蛋。
接着又用臉頰蹭了蹭真絲縫制的被面,整個人放松了下來。
史料中關于孟古青這位廢後的記載很少,生卒年不詳,生活中的事在她被貶為靜妃後再沒了記錄。
順治是個著名的癡情皇帝,各類野史戲劇中,他與皇貴妃董鄂氏的愛情故事不曉得被人翻來覆去歌頌了多少回。
不過順治的癡情與孟婧沒什麽關系,孟婧現在最重要的,就是茍住。
此時離順治十年八月還有将近兩年時間,她得看看自己能做點兒什麽,讓自己顯得賢良淑德,母儀天下,好坐穩這中宮之位。
要是能熬到佟妃生下未來皇帝,她給這娘兒倆留個好印象;等到皇貴妃董鄂氏進宮,她再抱抱這位寵冠六宮的皇貴妃的大腿,說不定還能跟那些長壽的福晉一起安享晚年。
紅暈逐漸爬上孟婧的臉頰,她的眼皮慢慢阖上。
那和雅見皇後又睡着了,便将窗簾放下,聽從董鄂福晉的建議往膳房走去給皇後炖上一盅潤肺的梨湯。
誰知在那和雅離開後,順治披着狐裘背着雙手,在吳良輔的引路下來到了坤寧宮門前。
“皇上駕到!”吳良輔尖銳的聲音報道。
孟婧舍不得睜眼,在心中罵道:原主等了這大豬蹄子兩個多月都沒将他等來,這會兒原主人沒了,跑來擾我清夢,真是不長眼!
坤寧宮裏的宮婢将大門打開,順治昂首挺胸跨進大門,緩步朝皇後的卧榻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