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一
一
“我不回去。”
阮禾用叉子扒拉了一下面前盤子裏的鵝肝，看着小家夥滾來滾去沾了滿身粘膩的黑松露後，嘴角終于勾起一抹邪惡的笑。
“可是您父親他——”
“他怎麽樣跟我有什麽關系？”
坐在對面的人西裝革履，每根頭發都一絲不茍地趴在頭皮上，陽光透過巨大的玻璃窗照進來，能看見發蠟閃着的光。
這頭油得有二斤吧。
阮禾在心裏默默地想，然後嘴邊笑得愈發張狂。
李秘書擦了擦額角的汗，面兒上卻一直繃着得體的笑。
“少爺——”
“別這麽叫我，大清都亡了。”
阮禾有些煩躁地掏出手機，打開頁面最下方一條紅色鯉魚圖标的app。
李秘書被打斷也不惱，這位小爺沒擡屁股就走已經謝天謝地了。他不敢多廢話，單刀直入地說道，“阮少.......那個您已經兩年沒有回過家了，老板很擔心您，您母親也是。下下個月就到了老板生日，他希望您能來。時間和承辦地點我昨天已經發到您郵箱裏去了，您有時間可以看看，他們非常想念您.......”
阮禾單手撐着下颌，目光停留在手機上。
屏幕裏是誇張的海報，标題很吸引人：“魚魚直播月度最受歡迎主播排行榜”。
第一名：P——熱度2485110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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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名：元寶——熱度235814603
第三名：黎黎醬ii——熱度108362079
第四名：會跳舞的BAlyce——熱度71498631
李秘書還在喋喋不休，阮禾卻一個字兒也聽不進去了。
第二？！
他尼瑪又是第二？！
順手截了張圖，打開微信界面找到一個大眼萌妹頭像發了過去。
對方幾乎秒回。
【卧槽？P又贏了？】
【不對啊！咱這月都拼了命了，你都會微笑感謝禮物了怎麽還幹不過他？】
阮禾三指聯動，迅速打上一行字。
【滾蛋！你知道半夜在廢棄的醫院停屍樓裏邊直播邊微笑感謝禮物有多不容易？還有，陶小胖你能不能把這惡心巴拉的頭像換掉？你一個180重達二百多斤的漢子搞什麽萌妹？別逼我拉黑你】
【你不懂，我這號還是你粉絲後援會的主管呢！不先打入敵人內部怎麽管理她們？怎麽第一時間掌握你粉絲對你的評價？怎麽做好後續維護工作？】
阮禾手指一僵。
【陶栎你他媽假裝女粉在我粉絲群裏撩妹？！】
被抓包的對面一片死寂。
“.....所以您屆時一定要到場，您在聽嗎？阮少？少爺？”
“嗯？”
阮禾擡起眼看向李秘書，青白而又無辜，“抱歉，你剛剛說什麽？”
李秘書：“.......”
辭職吧。
“哦，我明白你的意思。”
阮禾放下手機，終于正視起這個話題，“兩個月後是阮老板的生辰，邀請了很多名流商賈，想讓我也去開開眼，順便再扮一場‘父慈子孝’的戲唱給賓客們聽，是這個理兒不？”
李秘書喜上眉梢，也顧不得言語間包含的諷刺，連連點頭答道，“是是是，就是這個意思，夫人特意跟我交代過......”
“行了，”
阮禾再次打斷他的話，無所謂地站起身，“那勞煩你回去之後轉告他們，小爺我沒那個興趣，紅臉白臉的戲我唱不來，頂多會一個‘關公耍大刀’，恐怕到時候會沖撞了阮老板，還是算了吧，甭費那個力氣了。下午學校還有課，我就先撤了李叔叔，希望咱們再見再也不見。”
李秘書被打了一個措手不及，笑容僵在臉上，導致沒能第一時間拽住這位爺，眼睜睜看他走出了餐廳大門。
時間是十月末，空氣裏帶着點兒涼。已經有着急的落葉泛着黃打着旋兒徐徐落下，把街道裝扮的看上去荒涼又落魄。
這個季節總是讓人心情煩躁，阮禾輕嘆了口氣，随手攔下一輛車，邁進了後座。
“師傅，麻煩去江北大學謝謝。”
看着窗外不斷閃過的倒影，他重新掏出手機，開始研究起那個壓自己幾個月的P。
阮禾是兩年前開始接觸到直播的，那時候他剛離開家，自信滿滿且毫無頭腦的切斷了一切家裏給的經濟來源。赤條條滾到了大學裏報道，急需找個掙錢的營生養活自己。
再經歷了“随随便便什麽活兒不都能月入過萬”——“狗屁兼職一天才給八十塊錢傻逼才去”——“我怎麽可能餓死自己”——“五十？！行！等我我現在就下樓”後，阮禾終于在某天垂頭喪氣時偶遇了對面寝室的陶栎。
陶栎跟阮禾是同班同學，資深網民，重度宅男，喜愛二次元萌妹和初音未來，手機屏保都是雙馬尾的動态壁紙。
他幾乎不怎麽上課，所以阮禾對突然橫在自己面前的一堵牆是極為陌生的。
陶栎伸出肉乎乎的胳膊拍了拍他，“怎麽了哥們兒？家裏出事兒了？”
欠打不欠打。
二人在幾回合摔跤互毆友好交流後終于雙雙罷手，勾肩搭背去了陶栎寝室整了兩瓶。
阮禾高估了自己的生存能力，也高估了自己的酒量。
沒過多久，陶小胖就從醉鬼口中得知了阮禾現在的尴尬又稱“窮逼”處境後，半開玩笑地指點說，“哥們兒，你長得這麽帥，禍國殃民一張臉幹啥啥不行啊？去開直播都不愁吃不上飯好麽？”
阮禾從一堆花生皮裏擡起頭，兩只眼睛兔子似的紅着，“直播？”
曙光乍現。
得益于陶栎的指點，阮禾懵懵懂懂下載了當今直播平臺的扛把子——魚魚直播，順利注冊好了賬號，信心滿滿地開啓了“撿錢之路”。
然而第一天收益：三毛八。
平臺扣除一半，總收益一點九毛。
當晚，二人又是一番和諧互毆。
陶栎揉着青了的胳膊吼道，“你看別人家要麽是出COS露腿，要麽是讓路人花錢點歌出嗓子，要麽是游戲大神出手，你呢？！你出啥了？！你露臉還嫌害羞只他媽露個額頭，能幹啥？！能掙着錢嗎？誰花錢看你額頭？！咋，人自己是沒長額頭還是咋的？！”
阮禾手握啤酒瓶，滿嘴酒氣回擊，“我一個堂堂八尺男兒，怎麽能靠賣臉掙錢？！我又不玩游戲！又不唱歌！我——”
争執中，桌面上不知誰的手機被碰開了，一道經典鬼片的背景音炸了出來，炸了兩人一個激靈。
阮禾罵罵咧咧拿起手機想要關掉，誰知卻在看清內容後愣住了。
半晌，他輕輕撂下酒瓶沖着陶栎笑，“我去做恐怖直播怎麽樣？”
因為剛喝完酒的關系，男生眸子裏仿佛浸滿了氤氲的水汽，長而密的睫毛輕顫，皮膚白裏微微泛着紅。
陶栎被這突如其來的一笑晃了神，鬼使神差答應了阮禾“共同經營直播間”的請求。
于是兩人一拍即合，轟轟烈烈重新填寫了直播間的信息——
主播昵稱：元寶
直播分類：戶外-恐怖向
陶小胖負責尋找怪談之地，整理出熱度很高的“鬧鬼傳言”。阮禾則負責來到實地打卡，顫顫巍巍帶觀衆近距離感受夜晚的驚悚旅程。
憑借一副奶狗神顏和反差極大的直播風格，沒過多久，阮禾便成功跻身一流主播行列，用了七八個月的時間殺出一條血路，登上“最受歡迎主播排行榜第一”。
那一個月，阮禾頭一回不靠家裏，往銀行卡上存滿了六位數。
也成功因多次超出規定時間晚上回寝室被導員抓住挂上“處分牆”。
一時間風頭無兩。
直到幾個月前，平臺忽然出現了一個神秘主播“P”。
“怎麽回事啊？”
陶栎坐在床上，正組裝着新到的“初音手辦”，足足有半人高。往寝室裏一戳，半夜能吓死個人。
阮禾嫌棄地讓了讓，“你怎麽回事？這些東西等搬出寝室再買不行麽？等導員查寝看見肯定給你沒收信不信？”
“那我就跟他拼命！”陶栎滿不在乎地瞄他一眼，“再說了，要不是學校規定大三才能搬出去住，我早出去找房子了好麽？還在這兒受氣？爸爸我銀行卡裏的錢都要爆炸了。行行行，別拐帶話題，說說吧，怎麽回事兒啊那個P？怎麽又第一了？咱就這麽被輕易趕下神壇？”
“我哪兒知道？”阮禾大剌剌往空椅子上一坐，目光幽怨。
陶小胖的寝室只有他自己，其他幾個床的學長早就搬出去住了，新報道的正巧還分了新蓋宿舍，這也是他敢買手辦的原因之一，而且兩人談話也方便許多。
“你有沒有看過他直播啊？”陶栎忽然開口問。
阮禾一怔，“沒有，哪兒有功夫？他也晚上播，我也晚上播，我播完他也下播了，每天跟監督我上班一樣，怎麽看啊？”
陶栎一副恨鐵不成鋼的表情嘆了口氣，“我就知道，來來來，我下載了一些他的直播回放，你可以看看，順便找找為什麽咱幹不過他的原因。”
阮禾将信将疑接過手機，按下播放鍵。
畫面是詭異的黑白色，而且角度很高，靜止不動，很明顯是某處的監控錄像。錄像正對着的是幾條方磚鋪成的小路，通往一個個白色栅欄圍成的小方地，裏頭還豎着一塊塊垂直的石碑。
阮禾頭皮一下子炸了起來，“他他他他他他居然直播的是墓地監控錄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