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三
三
阮禾捧着電腦半小時後抵達了中關村，這裏囊括了整個城市所有賣電腦修電腦賣電話修電話的人才。無數店面密密麻麻順着街道延伸出去。有推着巨大箱子的小販不停吆喝着“讓一讓”，也有各種黃牛鬼鬼祟祟在街邊晃悠，等路過一個看起來單純好騙的立刻湊上去低聲詢問，“妹子，要手機不要？”
兩人随便挑了一家門店明亮幹淨的走進去，把懷裏的零零碎碎往櫃臺上一倒，“你好老板，這裏頭有一份論文不知道能不能修複出來？”
老板是叼着煙留着寸頭的中年男人，正在玻璃擋板後面忙活，聞言走了出來，等看清東西後笑了，“咋了這是？讓人給劫了？”
陶栎努努嘴，“沒有，我們不小心摔的。大哥你幫忙給看看，那份論文對我們來說特別重要，看看能不能給還原出來？”
寸頭沒說什麽，接過電腦細細地看了看，幾分鐘後他擡起頭說，“能修是能修，但我不能保證有多少東西可以找回來，損壞的有點兒嚴重。”
“沒事！您先修着！”聽見第一句後阮禾差點兒當場飙淚，“我們相信大哥！大哥肯定能修出來！”
寸頭一樂，“行吧，那你們先付錢，旁邊有沙發坐着等會兒我，大概倆小時。”
“行行行！”阮禾掏出手機，“多少錢大哥？”
“八百。”
付完錢電腦被老板帶了進去，兩人開始忐忑不安的等待，仿佛産房門口徘徊的親爹。
“欸陶小胖，”阮禾坐下後踢了踢旁邊的人，“你個宅男怎麽還會認識大一屆的學長？他救過你的命？”
陶栎無語地看着他，“你手機是不是2G網？”
阮禾一呆，陶栎指指他手中的電話繼續說，“打開校內論壇，翻翻看看。”
江北大學同其他所有高校一樣，校內論壇裏開設了各種各樣的板塊，就連導員有什麽重要通知都會寫上去置頂。所有學生每天幾乎都要刷幾遍，确保自己走在校內八卦最前沿。
除了阮禾這個奇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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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上大學的時候，他每天忙于生計，為了第二天的飯錢幹兼職到頭禿，壓根沒工夫去理會什麽八卦論壇。等到投身直播後，他費盡心思想要爬的再高一點賺的再多一點好等某天能狠狠打家裏人的臉，更沒有想法去管什麽論壇了。
所以當他疑惑地順着陶栎指點第一次點開校內論壇時，瞬間感覺自己打開了新世界的大門。
其中最為震撼的，是首頁飄了滿屏的一個人名。
裴什。
【想嫁給裴什的第1074天】
【裴什三科滿分，靠還他媽是人麽】
【模拟法庭被裴學長碾壓，想換專業請問有人知道具體操作流程嗎？】
【為了裴學長毅然報考江大的我】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元寶子今晚蠢蠢尖叫的樣子好萌啊！！】
......
等等？好像混入了個什麽奇怪的東西？
“哦對了，”陶栎忽然出聲，“論壇裏也經常有你的粉絲為你開的尖叫貼。”
阮禾手一抖點了進去，看見了自己直播中被吓到慘絕人寰時巨醜的表情截圖。
阮禾：“.......”
上一邊兒去吧，這些黑粉。
連忙退出轉頭挑了個蓋樓蓋的最高的帖子，什麽【想嫁給裴什的第1074天】按了進去。
然後他就看見了這輩子也無法忘記的一張照片。
到處都是血。
照片裏的場景是某個馬路，能看見白色的人行橫道和不遠的紅綠燈。一個穿黃色連衣裙的女人斜躺在馬路中央，她身上、腿上、臉上連同灰黑色的柏油路面上，到處都是殷紅的血。屏幕邊緣是圍成一圈兒的人們，臉上透着驚詫，手機舉着手機在瘋狂地拍。他們離屏幕中央的女人很遠，空出來一個合适圍觀又不會牽扯到自己的距離。
除了一個人。
裴什□□着上半身，雙膝跪在女人身邊，單手托着女人受傷的頭部，另一只手裏拿着一團白色襯衫死死壓在女人的腹部上，能看見襯衫早已被血染了顏色，顯然是因為腹部上的傷口造成的。
他的表情極其猙獰，嘴巴張得很大，眉頭緊緊擰着，頸間都因過于用力而繃起幾道青筋。看得出來，當時他正偏頭朝周圍圍觀的人們叫嚷着什麽。
隔着屏幕都能感受到他的絕望和某種難以名狀的崩潰。
這和半小時前見到的那個喜怒不形于色的人，實在不像是同一個人。
阮禾一下子怔住了。
當時的裴什在想什麽？
繼續往下拉，是樓主寫在照片下的一句話。
【那天的車禍很突然，拉沙子的大卡車刮倒了那個女人，腹部被撕裂，到處都是血，周圍沒有人敢上去幫忙，每個人都在忙着拍照拍視頻，只有他毫不猶豫從人群中沖了出來，脫掉自己的衣服，他甚至連那個女人的名字都不知道。當時我就在想，這個世界難道真有王子大人嗎？】
接着是各種連續性的照片，救護車趕到，裴什跟着一起上了車。最後是一張在醫院裏的，搶救室外。
裴什孤零零一個人坐在冰涼的椅子上，手肘撐着雙膝，頭微微底下。
細碎的黑發被汗液打濕，薄唇緊抿，光滑的脊背被陽光一照，露出流暢的肌肉線條。
照片一看就是偷拍加放大版，有些糊，但得益于日漸拔高的手機像素，這點糊反倒襯得屏幕裏那張臉少了些冷淡，多了些說不清的......溫柔和孤獨。
每張照片下都有樓主自己寫的話，這張也不例外，只是短了很多，只有簡簡單單幾個字。
【好像愛上他了。】
樓被蓋的很高，足足有上萬條回帖。大部分都是迷妹尖叫，中間還零星夾雜了幾張不是樓主偷拍到的照片。有些是在學校，有些是在外面，不同的賬號代碼，不同角度的裴什，無數個不經意間的小動作和微表情，像一幅攤開的人生畫卷。
“欸你也看見這個帖子了？”陶栎法學身旁人半天沒動靜，湊近了些瞄到了手機裏大大的标題。
“是，”阮禾皺眉，胸口有些悶，“這種偷拍的帖子為什麽沒人管？”
“嗐，怎麽沒人管？一開始出現一個管理員就删掉一個，可每隔一段時間帖子就會重新冒出來，跟打不死的小強似的，封禁賬號都不好使。後來管理員懶得管了，索性就把分類标到了表白牆去，只不過被頂的太高，強占首頁了而已。”
陶栎往靠背上一靠，懶洋洋地說道，“而且你沒發現裏面其實并沒有幾張裴學長的照片嗎？除了首頁那兩張以外，剩下的不超過一只手，有的更是糊到媽都不認識，所以管理員也覺得無所謂了吧。”
阮禾重新低頭看向主樓，指尖停留在最後一張照片上。
不知為什麽，那道過于孤寂的身影像是一根刺，直直紮進了他心底。翻飛的血肉脹滿胸口，曾經想拼命忘掉的某些記憶奔騰着沖出四肢百骸。
仿佛透過照片裏的人，看見了多年前的自己一樣。
默默長按點擊“保存”，阮禾長長呼出一口氣。
寸頭老板的動作很快，說是兩個小時，一分一秒也沒讓他們多等。從玻璃櫃臺走出來的時候遞給阮禾一個小小的U盤。
“喏，能修複出來的東西都在這裏了，差不多有90%左右吧。不知道你要的論文是哪篇，你自己回去看看吧。”
阮禾狂謝一番，順便又挑了個跟摔碎電腦同款的付好錢後離開了中關村。
回去的路上他發給裴什一條微信，
【學長，電腦已經買回來了，什麽時候你方便我送過去給你？】
對方回的很快，簡簡單單幾個字，
【七點，516】
是寝室號。
阮禾将手機遞給陶栎看，“咱今晚休息吧，直播停一天。”
陶栎點點頭，“這也沒辦法，到時候你把U盤給他，看看論文回沒回來。”
阮禾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什麽叫‘我去把U盤給他’？你不跟我一起去？”
“當然不！”陶小胖幾乎渾身上下的肉都在抗拒，“離裴學長三米遠我就能被凍成冰塊去泡咖啡好嗎？！兄弟你可讓我多活幾年吧。”
阮禾：“.......那你就推我自己去？！”
“因為你沒感覺裴學長比較喜歡你麽？”陶栎眨眨眼，“你看剛才在樓梯上他一直盯着你，看都沒怎麽看我，而且重點是他還沒有發脾氣，還只加了你一個人的微信，可能這就是傳說中的帥哥惺惺相惜？”
阮禾忍無可忍，“你給爹滾一邊兒去！難道不是因為電腦是我碰掉才摔碎的嗎？！狗屁的惺惺相惜！”
“所以你看嘛，你碰掉的跟我有什麽關系？”
“........”
聽聽聽聽！這他媽還是人話嗎？
陶栎頗為同情似的拍了拍阮禾的肩，“不過呢，作為兄弟肯定要有難同當。電腦錢我幫你掏了，你就負責上一波前線，劃算吧？”
阮禾臉皮實在厚不過他，而且電腦也的确是自己的錯。
所以幾小時後，他慢慢騰騰挪到了516寝室門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