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三十四
三十四
事情要比想象中的順利太多,記者大概聽了個開頭就已經興奮地轉圈了。要知道這種知名度極高的企業若是有什麽足以撼動根基的負面新聞,會帶來難以預估的的流量。
對于記者來說,流量約等于命。
喻明煌樂颠颠兒地點開裴什傳給自己的文件,意外發現并非只有一個視頻,還附帶了一段音頻。
什麽東西?傳錯了?
插入耳機,喻明煌開始聽了起來。裏面記錄的是兩個人的對話,其中一個他很熟悉,正在樓上修養。另外一個則是陌生的女音,聽起來還上了年紀。耐着性子聽了下來,喻明煌的臉色漸漸變了。
這玩意兒......真是要比視頻還他媽刺激啊!看不出裴什表面上冷冷清清的一副超凡脫俗的模樣,沒想到一出手就是致人死地的法子啊!啧啧,阮禾你攤上這麽個貨色,真不知道該說運氣不好呢還是命不好?
裴什一路上了電梯回到病房,誰知阮禾已經躺下了,正望着窗外的天發呆。旁邊本該躺着陶栎的床卻空着。
聽見門的聲音,阮禾回過了頭,看清來人露出一個淺淺的笑來,“學長,你回來啦!怎麽打電話去了這麽久?”
“學校那面有些事,”裴什收回目光走了進來,狀似無意地問道,“他人呢?”
“陶小胖?不知道,好像餓了吧?”阮禾看了一眼,“剛剛看我吃蘋果饞的不行,應該是下樓買東西去吃了。”
買吃的?裴什的腳步頓了頓。
醫院裏只有兩家超市有賣零食,其餘吃飯的地方也都在那附近,也就是他與喻明煌談話時的一樓。如果陶栎去也去了,會不會.......
“怎麽了學長?”阮禾看他臉色有些不對,撐起上半身關切地問,“有什麽事嗎?”
“沒。”裴什回過神走到床邊坐下,安撫地揉了揉他的頭發,“還難不難受?”
“不了,”無論在一起多久,學長對他做一些親密的動作時,阮禾都會下意識紅了臉。被窗外的陽光一照,看上去像顆熟透的櫻桃,可人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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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剛護士來說了,說我如果沒什麽大事明天就可以出院了。學長,出院之後咱倆就能一起做直播了。”想起這個阮禾很期待,他一直想着能和裴什出現在同一場直播裏,可以讓學長大大方方露出臉來同大家打招呼,不必再去看什麽破工會的臉色聽他們安排。
“好,”裴什想到什麽垂下眼睫,輕輕地應了聲。
如果到時候你仍然想跟我一起去的話。
兩人正在說着話,門忽然被人推了開。循聲看去,陶栎正踮着一只受傷的腳呆站在門邊上,表情有些古怪。
“你沒買吃的呀?”阮禾左看看右看看,那小子手中空空如也。
“我那個......我在超市裏吃完了。”陶栎莫名有些結巴,一蹦一跳地回了床。
裴什死死盯着他看,從陶栎進門開始,就沒給過自己一個眼神,有些不對勁。
“陶栎,”裴什驀地開口,聲音有些冷。
背對着他坐在床上的陶栎好像被吓了一跳,倉皇轉身,“怎、怎麽了學長?”
“你餓?”
“已經不餓了。”陶栎讪笑着,“不是剛吃完,我有些不太舒服,想眯一會兒,你倆繼續聊。”
說罷徑直躺上了床,拿起被子把自己包成了坨麻花。
“這貨是怎麽了?”阮禾小聲嘀咕,“怎麽好像吃壞了腦子,奇奇怪怪的。”
裴什沒說話,目光沉沉地望着那團子被。
幾分鐘後,護士進了病房通知陶栎今天就可以辦出院了。
“那小禾呢?”他緊張地問。
“明天啊,”護士在擡眼瞧瞧他,“你可以收拾收拾離開了,晚些時候還有別的患者預定了這個床位呢。”
“欸等一下護士姐姐,”陶栎慌忙拉住了她,“我倆是朋友啊,不能一起出院嗎?我可以多付床位費的!”
“沒關系啊陶小胖,”阮禾在身後出聲道,“你先回去吧,明天有學長送我,等我出院了我去你們寝室找你不就得了。”
“就是說啊,倆大男的還非要一起出院像什麽樣子?”護士嫌棄地拉回手,“而且這不是你想什麽時候出就什麽時候出的,我們床位很緊張的。你朋友還有一項化驗沒出結果,明早出結果沒什麽事兒了才能出院。你趕緊收拾收拾啊然後去辦出院啊!”
說完,護士頭也不回地離開了。陶栎僵直的胳膊停在半空,他憤憤地回頭怒視阮禾,“你是不是傻!我、我腿腳受了傷我怎麽一個人回去!我想跟你呆在一起不行嗎?!”
阮禾被他突如其來的怒吼喊得有些懵,“你突然發什麽瘋呢小胖子?沒事啊你要是不方便我現在打電話叫人來幫.......”
“我來。”
一直端坐在旁邊未出聲的裴什忽然說道,“我來送你回學校。”
“什、什麽?”陶栎怔愣地看着他,手心緩緩浸出了汗。
“那多麻煩你啊學長.......”阮禾也同樣意外,印象中似乎裴什很少會去管別人的什麽閑事兒。
“沒事。”裴什說着自顧自走到床邊開始幫陶栎收拾床鋪,那模樣好似真的打算送他回去一樣。
阮禾聞言點點頭,“好吧,那真的不好意思了學長。陶小胖你........你怎麽了?”
“沒事!”陶栎額頭滲出了細細密密的汗,嘴角繃得很緊,眼神一直在往阮禾身上瞟,象是有什麽話想說又說不出來。
沒有任何理由可以拒絕裴什,他腦海裏閃過剛剛在樓下遇見的場面和偷聽來的話,整個人止不住打了個寒顫。如果都是真的,小禾,你該怎麽辦?
當初把人送來的也是裴什,所以他對陶栎的東西很熟,三下兩下幫他收拾好了後轉身朝後面的床位看了一眼,淡淡地叮囑道,“我送他回學校就回來。”
被人放在心上寵愛的感覺很美好,阮禾乖巧地點頭,“那你路上注意安全。”
陶栎:“.........”
蠢到家了!
裴什把他的書包單肩背着,伸出另外一只胳膊,“走吧,下樓。”
陶栎咬咬牙還是仰臉笑了笑,“那就.......麻煩學長了。”
兩人慢慢向着電梯走去,因為一只腳仍然不能長時間受力,所以陶小胖大部分體重自然而然壓在了裴什身上,可裴什面不改色心不跳,連大氣也不曾喘一下。
陶栎琢磨着應該說點什麽打破一下尴尬,又怕說漏了嘴。他用餘光瞟了瞟裴什,那張臉冷冰冰的,連帶着眼角眉梢似乎都凍住了一樣,讓人莫名其妙心生恐懼。
我不會被帶走然後滅口吧,陶栎懵懵地想。
但意料之外的是,從醫院到上車再到回學校這段路程,裴什全程沒有同他交流過一句話,甚至連個眼神都沒有給他,像是護送一個無關緊要的路人一樣。
陶栎的心漸漸放了下來,學長壓根不知道我都聽見了,等他走了我得打個電話告訴阮禾。
兩人奇葩的姿勢和組合在校內引起圍觀,好在陶栎的寝室沒有其他人。等進了屋,安心的陶小胖表情也自然了許多,他帶着笑說道,“辛苦了學長,讓你跑一趟真是不好意思。”
裴什把他安置在下鋪的床上,沒有答話,自己則是搬了個椅子坐在了床對面,直勾勾地盯着陶栎看,眼神沉沉的如同墨開的黑霧。
陶栎喉嚨一緊,“學長你、你幹嘛這麽看着我?”
裴什開門見山,“你聽見什麽了?”
沒想到對方如此直接,陶栎一下子愣住了,下意識反駁,“什麽聽見什麽了?我什麽都沒聽見!”
“你知道我在問什麽,”裴什靠近了些,聲音越來越低,“我們倆直接說開了吧,你會告訴阮禾對麽?”
提到阮禾,陶栎終于清醒了。聽見裴什無波無瀾的語氣和面無表情的一張臉,他立刻憤怒起來,“你和那個富二代為什麽要算計阮禾?前幾天他還一直跟我說你要來跟我們做直播很開心,你到底接近他是為了什麽?!”
裴什淡淡的,“你什麽都聽見了?從一開始?”
陶栎似乎也豁出去了,門外就是別的寝室,只要自己大喊一聲就會有一堆人聽見。裴什能把他怎麽樣?還真能就地弄死不成?!
“是!我從一開始就聽見了!我聽見你跟那小子說的一切!你偷偷錄了視頻交給他,讓他去找記者,要利用輿論打壓阮氏!別以為我不知道,阮氏是阮禾的家産!你們這個做無非就是為了錢罷了!為了利益不惜哄騙自己的朋友!我都替你害臊!”
裴什默默地看着他罵,等宣洩完了才涼涼地開口,“你以為我是圖錢?”
“不然呢?”陶栎憤憤地回答。
不然倆男的之間還能圖什麽?圖阮禾長得好?怎麽可能?
“既然你都聽見了,那我就跟你說明白,剩下的你自己判斷。”裴什第一次在陶栎面前一次性說這麽多字兒,不由顯得鄭重許多。
“阮氏經營玉器生意你知道,但你知道他們賣給普通百姓的貨全是假的麽?”
“什麽?!怎麽可能?!”陶栎驚叫出聲,“雖然我沒買過,但沒吃過豬肉還是見過豬跑的!玉器每一個都有名片卡和防僞标,這根本不可能造假!”
“那是你不懂,”裴什用腳輕輕敲擊地面,接着說,“他們用假貨欺騙顧客賣高價這事還不算大,大的是我發給喻明煌的那段視頻。”
“視頻裏有什麽?”陶栎追問。
“賭石市場你知道吧?”看對方點頭,裴什繼續道,“賭石市場經常有随便砰砰運氣的半吊子,這些人一旦開出好貨,就會被攤位裏藏着的人出面換掉,把好玉石換成一文不值的廢品。這些被稱為‘倒手’的人,就是阮氏的人。”
陶栎已經完全聽懵了,他明白如果裴什說的是真的,那這事兒牽扯的利益可太大太多擡過于廣泛了。這已經不僅僅是真假混賣的奸商問題了,賭石本身就是需要前期投資的東西,有些石頭天生賣的貴,切開什麽全憑運氣。要是本身能開出好東西的石頭被人換掉,那就是妥妥的詐騙,那可是犯罪!
“說話是........是要講證據的學長!”陶栎壓低聲音緊張地說,“你不能.......污蔑阮家!”
“不然你以為我為什麽會去偷拍?”裴什眼底露出一抹嘲諷,“我本身學的就是法律,對這種事兒無法視而不見。并且我也沒有你說的那種心思,與阮禾交好也只是這些事發生之前的事兒罷了。其實我也很不舒服的,要不你幫我想想辦法?”
“什麽意思?”
裴什幹脆坐在他床邊,輕聲解釋,“我曾經旁敲側擊問過小禾,發現他對這些一無所知,應該全是他父親一手制造的。他依然信任他的家人和他家的生意,甚至信心滿滿去家裏的分店打工想要盡快上手。這種情況下,我該不該把事情全部告訴他?”
陶栎抓着被子的手攥緊了,他後知後覺反應過來。學長是對的,這事兒沒法說,無論是他還是裴什,都不可能主動告訴阮禾。他們沒有立場,更沒有那個資格,何況還沒有蓋棺定論。
看着對面人的表情變化,裴什心滿意足地坐回了椅子。
陶栎不可能戳穿他了,計劃可以安安穩穩地繼續實行了。
沉默了許久,陶栎才咬牙擡起頭,頗為不好意思地說道,“對不起啊學長........我一開始真不知道事情居然是這樣的,你、你做的完全沒錯,傷害百姓利益的事情就該給他曝光。我啥也不懂還跟你大喊大叫的,實在抱歉學長,請你原諒我。”
“沒事。”裴什揮揮手表示并不介意。
“只是小禾他.........”陶栎用手使勁兒揉搓了一下頭,阮禾該怎麽辦?往後東窗事發,該如何面的他?
“你放心吧,”裴什站起身走向門口,背對着陶栎的臉上劃過一抹悲傷,眉心緊緊皺着,可說出來的話卻平靜無波,“阮禾比你我想象的要堅強許多,他會挺過來的。”
會的,一定會。
像是自我催眠一般,裴什邊在心裏重複着邊離開了寝室。
阮禾總是明媚的笑臉閃過腦海,想到即将發生的那些,裴什的胸口漲得有些發痛。
喻明煌的動作很快,把所有的前因後果發給記者後。第三天頭版頭條就挂上了網絡,一條名為“知名玉器品牌疑似涉嫌詐騙和真假混賣”的微博沒到半小時就爬上了微博熱搜,發酵的相當迅速,四十分鐘後就穩穩占據了熱搜第一的位置。無數短視頻網站、各大玉器貼吧、論壇更是截圖制作成了各種各樣的版本發送上了網,一時間幾乎全國的人都知道了元玉齋的肮髒手段。
文章寫的極好,該模棱兩可的地方模糊的非常到位,許多話都沒有說死,而是留給人們無盡遐想的空間。曾經購買過元玉齋的顧客瞬間全部慌了神,瘋了似的沖到離自己最近的分店去質問,更是有大批理智的跑到鑒定中心鑒定,結果無一例外鑒定結果均為“假貨”。售後電話被打爆,門店裏更是有人大打出手,整個元玉齋全部亂了套。
阮華生接到電話時幾乎是暴怒的,他立刻打開電腦查看帖子。卻在幾秒鐘之後僵在原地,原因無他,只因為記者連帶着偷拍的視頻一起傳了上去,還是經過處理之後的高清視頻。裏面的人一舉一動清晰可見,完全無法狡辯。
阮華生這下徹底慌了,他拿出手機撥通了法務部想要聯系律師,結果大門突然從外面被人推開。身穿藍色制服的警察蜂擁而入将他團團圍住,為首的亮明身份厲聲喝道,“阮華生是吧?我們懷疑你的公司涉嫌一起詐騙犯罪案件,請你跟我們走一趟回局裏接受調查。什麽都不許帶!現在開始也不許聯系任何人!”
手機摔在地上,阮華生被帶離了自己的別墅。在車上,他還偶遇了自己的得力助手,李秘書,只是這一回,李秘書的标志性頭油不見了。頭發松松散散地耷拉着,似乎精氣神兒都被一同抽離了。
阮氏聯系不上老板,也聯系不上李秘書,阮夫人更是在國外還沒來得及回來,他們對阮禾也并不熟悉,一時間竟然群龍無首亂了陣腳,拿不出任何像樣的公關與聲明,導致群衆的情緒越來越激憤,更有不少自稱是“被騙過玉石導致家破人亡”的站出來講述自己的親身經歷,痛斥阮氏的黑心和手段,至此,群衆的怒火徹底被點燃,元玉齋百家連鎖店只能關門歇業,一夜之間,玉器界的領頭人物跌落神壇,化作塵泥。
阮禾知道這件事的時候,陽光剛巧露出個頭從窗戶外頭照了進來。他睜開一只眼,朦朦胧胧向上看去,看見了抵在自己腦袋上方的下巴。
感受到了懷中人的動靜,裴什閉着眼小聲說道,“別動,還早。”
阮禾“騰”一下紅了臉,他自從出院之後經常睡在裴什的寝室裏。可無論重複多少次在一起多久,他依然跟第一次一樣害羞紅臉。可能這就是面對自己真心喜歡的人才會有的狀态吧?
他扯過被子蒙住頭,慢悠悠在裴什的胳膊間轉了個身,拿出手機想先玩會緩緩再起床。為了不打擾學長睡覺,他點開了沒有聲音的微博。誰知下一秒,阮禾猛地從床上一躍而起,胸口不停起伏着。
察覺到有些不對,裴什緩緩睜開了眼,卻沒有動。
該來的還是來了嗎?
阮禾急促地呼吸着,點開了那條熱搜第一的微博。一行行看下來,直到把視頻全部看完後,他瞳孔一下子縮了縮。
“怎麽、怎麽會這樣?”
裴什撐起身,捏着他的肩膀輕聲問,“怎麽了?發生什麽事了?”
阮禾翻身下了床,調出李秘書的電話撥了過去,話筒裏卻傳來“對方已關機”的提示音。他一下慌了,那些評論要多惡毒有多惡毒,還有不少官方新聞號出來轉發,一看就不是謠言而是板上釘釘的事實。
他顫抖着手時隔兩年第一次撥通了阮華生的手機,一陣忙音過後,電話那頭直接被人掐斷了。
出事了,家裏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