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從未
從未
馬車漸行漸遠,車中三人卻相顧無言。
六皇女呷了一口茶,眉眼掩飾不住的高興。
此番布置十分順利,沒有想到姑姑竟然能說動父親,而父親竟然在皇宮中也有人手!她如今将要除掉一塊心病,前路預見光明,自是高興不已。
六皇女瞥了一眼樓清,心中微微可惜,如此美人竟然卻不能提前享用一番,不過……
六皇女心中笑了一下,聽說西域有的是俊美男子,等到她登基了,令西域多多進獻就是,再不然,就是女承母侍也不是不行。
聯想到一些隐秘的刺激,六皇女頓覺火氣上湧,連忙喝茶壓了壓。
那邊六皇女自娛自樂,樓清兩人卻嚴陣以待,唯恐六皇女突然發難。
樓清之前以為六皇女是當初送玉佩之人,但如今濾鏡全碎,再加上賀明宣時不時說着六皇女的“往事”,樓清對她也是豎起了防備之心。
林知在一旁也是時刻防備着顧晚宜。
這是殿下在意的人,如果在他眼前出了差錯,便是萬死也無法謝罪。
馬車一路平穩,速度卻不慢,很快到了宮門口,六皇女率先下車,樓清和林知緊随其後。
看着這個地方,樓清忍不住說道:“六皇女為何帶小臣入這皇宮大內,似乎于理不合。”
“這有什麽,不過宮廷而已,再說你早晚都要來的,如今就當是提前熟悉了。”六皇女滿不在意的語氣。
六皇女言語輕薄,樓清還來不及反駁,便聽她接着說:“走吧,本宮帶你四處看看。”
六皇女執意帶着樓清參觀,樓清無法推辭,只能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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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林知打起十二分精神,殿下說過一切以小殿下安全為上,必要時他有先斬後奏之權!
三人一路行至南內花園處,奇花異草,各類繁花争相開放,六皇女折了一朵牡丹花,随意把玩着,“南內的花今年開得十分好,樓清你也不妨折幾朵,便當作本宮送你的見面禮了。”
“多謝六皇女,不過不必了,宮廷的花,小臣無福消受。”樓清直接拒了。
不識擡舉,六皇女心中冷笑一聲,不過也沒有放在心上,畢竟尊卑有別,她不想現在為了這種小事同樓清扯皮。
不一會兒,便見遠處簇擁着一人,熱鬧地走了過來。
那人頭戴鳳冠,身穿明黃九尾鳳凰衣,身邊圍着兩位俊秀男子,說說笑笑地伴着一路走來,後面跟着數十位宮女內侍。
将至身前便聽六皇女行禮問安,“女兒拜見母皇,母皇萬安。”
樓清和林知也一同行禮,“陛下萬安。”
這位在大朝會都不曾露面的帝王,沒有想到卻能在此時遇見。
皇帝擁着一位寵侍坐下,随意擺了擺手,“原來是小六啊,怎麽想起來來看朕了?”
六皇女順勢而起,“許久沒有來看母皇了,女兒前幾日得了兩壇好酒,想着母皇是愛酒之人,今日正好奉上。”
皇帝笑了幾聲,“快拿上來,還是你知道朕的心意。”
六皇女示意侍女把酒進給皇帝,皇帝品了一盞,贊了一聲,“不錯,當真是不錯,小六果真是有心了。”
然後像是才看到六皇女身後的人,“這是哪家的公子,怎麽一直低着頭,朕又不吃人,不要害羞,擡頭讓朕看看。”
如此輕薄,樓清沒忍住往後退了一步,再次行了一禮,“小臣是樓蘭王次子,參見陛下。”
六皇女此時在一旁十分贊賞強調着,“母皇,這是樓清,是從樓蘭來的美人。一直聽聞西域盛産美人,女兒本還不相信,直到女兒見了樓清,才知道此言不虛。樓清之貌當真是傾國傾城,分毫不輸母皇的後宮佳麗。”
皇帝一聽六皇女的這些話,當即雙目一亮,“快擡起頭來,讓朕看看!”
樓清心中抗拒,卻只能半擡起面龐。這一擡,直接讓皇帝推開了懷中抱着的寵侍,站起身來,往樓清那邊走了過去。
樓清吓得又退了一步,林知擋在了樓清身前,直面帝王卻分毫不懼,“陛下!小殿下是五殿下特意從樓蘭請過來的人!不是您的後宮君侍,請您萬萬自重!”
林知“五殿下”三個字說得極重,似乎刻意在強調着什麽。
皇帝還沒有說話,六皇女便厲聲呵斥,“放肆,誰準你如此跟陛下說話!還不把他拉下去!”
“哎,大好的日子做什麽大動幹戈。”皇帝滿不在意地說着,“你這小家夥倒也是好膽量。”
“不過,小五嘛,怎麽說也是朕的女兒,還能拂朕的旨意不成。”
“你這什麽,樓蘭的是吧。那就冊樓蘭的這兩個,一個冊為寶林,一個冊為美人,也算是主仆相宜。”
皇帝如同在菜市場挑菜,随意評了兩句,便定了樓清和林知的命運。
樓清難以置信地看着皇帝這荒唐的樣子,林知狀似吃驚,心中卻早有預料,左手悄然出現幾根銀針,預備讓這位貌似失心瘋的皇帝醒醒腦子。
六皇女臉上笑意漸濃,還不及祝賀,便聽見有宮女高喊一句“五殿下到!”
六皇女一時沒有想到皇姐竟然會來皇宮!皇姐一向不喜歡皇宮連處理政事都在五皇女府,除非上朝朝參,否則輕易絕不踏入皇宮之中。
為什麽皇姐今天會來皇宮?
六皇女一時想不通,只能随着衆人行禮,“參見殿下!”
五殿下一步一步走來,皇帝興致缺缺地看着這滿地瑟瑟發抖的人,說了一句,“小五這來得可真不是時候,朕這剛剛可熱鬧得很。”
皇帝雖然言語之間說五殿下打擾了她的興致,但顯然今時不同往日,不會有人附和于她,更不會有人因為陛下問責五殿下。
畢竟如今京都的主人可不是這位已然被困在南內的帝王。
五殿下沒有理她,而是走到了樓清面前将他扶了起來,“受驚了。”
話語微涼,卻讓樓清一瞬間覺得找到了依靠,極小聲地回了句“謝殿下。”
五殿下看着樓清被吓得不輕的樣子,右手動了動,終只是輕聲說道:“我送你回去。”
五殿下欲帶着樓清兩人回去,偏這時已然起身的六皇女阻攔道:“皇姐,他們已經不适合出宮了,剛剛母皇……”
“跪下。”五殿下冷然兩字,砸向顧晚宜。
六皇女不知道怎麽又惹着了她,“皇姐?”
“本殿讓你起來了嗎?”五殿下看着這個蠢貨,“跪下,不要讓本殿說第三遍。”
五殿下從出現到現在并沒有叫起身,場中除了不用行禮的皇帝,被五殿下扶起來的樓清,以及沾了樓清的光的林知,所有人都跪着。只有六皇女見樓清被扶起後,自己也站了起來,而且還自以為是地勸說着五殿下。
六皇女欲再說些什麽,可看着五殿下那冷若冰霜的臉色,瞬間跪下,什麽也不敢說了。
“石靜,看着她們。”五殿下吩咐了石靜一句,便帶着樓清兩個人走了出去。
五殿下在前面走着,樓清兩人在後面跟着。不同于之前跟随六皇女時的惶惶不安,樓清此時心情竟難得有些放松,一路看着盛放的鮮花,翩飛的蝴蝶,心裏覺得皇宮的景色其實還是不錯的。
待到只剩牆瓦可以看了,樓清轉了轉眸子,看向了前面那人。
那人今天也是穿了一身玄衣,金色的鳳凰展翅高飛,七條鳳尾拖曳下來,更顯威勢。
真好看,樓清心裏想着,這鳳凰在殿下身上好像才能完全展現它的非凡,便是陛下那身鳳袍上的九尾鳳凰,他私心覺得都沒有殿下身上的好看。
樓清想着又仔細看了看殿下身上的鳳凰,一條,兩條,三條……七條?
樓清有些疑惑,怎麽是七條鳳尾?不應該是八條嗎?
皇朝規制,皇女可穿着繡有一到四尾鳳凰的衣衫,親王可穿着繡有五到七尾鳳凰的衣衫,太女或者攝政王的衣衫才可繡有八尾鳳凰,至于九尾真鳳凰自然是帝王專屬。
如今五殿下雖然沒有太女之名,但卻有帝王之權,便是不用九尾鳳凰,也該穿繡有八尾鳳凰的衣裙,怎麽只用七條鳳尾的呢?
樓清一時想不通,便有些走神,連五殿下停下都不知道,還下意識往前走着。
結果便是,五殿下剛好轉身,就被身後的這個人一下子撞進了懷裏,有些發蒙的看着自己,好像在疑惑怎麽突然就在自己懷裏了?
五殿下眼中起了三分笑意,樓清卻像炸了毛的貓,往後蹦去,慌慌張張地說着,“殿下,我不是有心的,剛剛走神了才沒有注意……”
反應過來這樣說好像更加不妥當,樓清瞬間住口,支吾了兩聲,焉了。
“殿下,我真的不是故意的……”他弱弱地說着。
“無礙,我只是想跟你說,馬車已經備好了。”五殿下示意樓清看向她身後的馬車。
原來不知不覺竟到了停馬車的地方,難怪殿下突然停下來。
樓清覺得殿下是不是挑了近路,這一段路用的時間和之前他進宮那一段路用的時間明顯不一樣。
殿下是不是想快點甩掉我?一想到這個可能,樓清不高興了。
五殿下有些疑惑地看着樓清本來高興得臉突然變得有些不快,不知道自己哪裏惹到了他,還以為樓清是為之前的事,有意安撫他,“今天那孽障做的事,你不必放在心上。”
樓清一時沒有意識到五殿下說的孽障是誰,又做了什麽事。便聽五殿下接着說道:“從今以後,你不必理會那個東西。本殿金口玉言,顧晚宜若是再糾纏你,本殿一定會親自打斷她的腿。”
沒有那雙腿,就不會去不該去的地方,見不該見的人了。
五殿下面色平靜,言語卻隐含殺機。樓清雖然驚了一下,但心裏卻很高興。
這意味着他以後都不用再見到六皇女了,開心。
見樓清面色重新好了起來,五殿下心中也輕快了一分。五殿下看着樓清上了馬車,待馬車前行後,眼中的那點笑意終于散盡。
此番相見之後,也不知何時能再相見。
五殿下心中難免酸澀,收斂了心神,再次擡眼看去,便見馬車停了下來,樓清飛快地從馬車上跳了下來,向她飛奔而來。
五殿下微睜雙目,心下一驚,幾乎下意識用輕功點了幾步,瞬息間便到了樓清面前,“做什麽這麽急,摔着了怎麽辦!”
五殿下第一次在樓清面前冷了臉色,開口斥責,樓清卻并沒有被吓着,反而扯着五殿下的袖子,将右手裏的東西展現在她面前。
——是那枚青鸾玉佩。
“殿下,這是你丢下的玉佩嗎?”
殿下,我是你丢下的承諾嗎?
五殿下面色一頓,看着樓清滿是期待的眼神,垂下了眼睛,“不是。”
樓清頓時一僵,幾乎難以置信地重複着,“不是?”
怎麽會不是你的?
“那您去過西域嗎?五年前去過西域嗎?”樓清有些急切地詢問。
五殿下偏了偏頭,依然是用兩個字否定了他,“沒有。”
似乎是想讓樓清徹底死心,五殿下轉過頭來看着樓清,沉聲說道:“本殿從來沒有去過西域。”
這個囚母殺姊,血洗京都上下的五殿下從來沒有去過西域!
樓清有些難過與失望地看着這個人,終是歉聲道:“小臣言行無狀,冒犯殿下了。”
五殿下沉默片刻,“時辰不早了,早些回去,不要讓王女擔心。”
樓清再次上了馬車,這一次馬車沒有再停下。
五殿下看着馬車逐漸沒了蹤影,終于收回了視線,随後轉身重新向南內走去。
有些事情她是該好好料理一番了。
南內花園這裏,除了皇帝還有心情品着六皇女進獻的美酒,其她人皆是瑟瑟發抖,為着等下五殿下的懲罰。
五殿下拂袖而去,卻讓石靜命令侍衛看守,明顯打算秋後算賬。五殿下性情暴戾,冷酷無情,焉不知等殿下回來還有沒有活路。
衆人心中忐忑不安,六皇女也是心中顫顫,漸漸害怕起來。雖然她只是将樓清帶了來,“無意”撞見了陛下,也是“巧合”樓清入了陛下的眼。她只是沒有阻攔,不是什麽大罪,況且自己終究是帝王的女兒,怎麽能違逆母皇的命令?
六皇女幾番安慰自己,但仍是害怕若事情敗露,五殿下會不會嚴懲自己。
時間不緊不慢,過了大概兩刻鐘後,五殿下的身影重新出現在了此處。
瞬間一片伏地之聲,“奴婢們知錯,望殿下恕罪。”
五殿下面無表情,語氣無波無瀾,說出的話卻要人性命,“拖下去,杖殺。”
“殿下饒命!殿下饒命!”
“殿下饒命!我們知錯了!殿下饒命!”
場中之人聽完五殿下的懲罰,瞬間以頭搶地,大聲哭喊着求饒,石靜令人全部堵住嘴拖下去。
一宮女趁亂跑到六皇女面前跪下拉扯,哭着喊着,“六皇女救救奴婢,奴婢都是聽您的吩咐辦事的!六皇女救命!”
六皇女心中驚怒,一把推開那人,對着五殿下分辨着,“皇姐,我不知道,我什麽都不知道!這賤婢是故意攀咬我!”
五殿下卻連眼神都沒有分給顧晚宜,在場護衛迅速動作,不過稍許所有奴婢都被拖了下去。
五殿下再下命令,“南內所有侍從杖責一百,扔出宮去。”
“本殿便想看看,”五殿下終于看向顧晚宜,“誰再有那個膽子算計樓蘭。”
五殿下意有所指地一番話,令顧晚宜臉色瞬間煞白,“皇姐……”
五殿下沒有廢話,直接下達對顧晚宜的處置,“顧晚宜,德不配位,從今日起禁足府中。”
“無诏,不得出。”
顧晚宜當即跌坐地上,後急忙爬到五殿下身邊,欲伸手抓着她的衣裙,卻被五殿下直接避過。
“皇姐,你饒了我這一次,我不敢了,我真的不敢了。我聽你的話,我立刻就娶了那樓清。”
“皇姐,我知道錯了,皇姐……”
顧晚宜還沒有哭訴完就同樣被人堵了嘴,拖了下去。
這位風光半年了的太女候選,終于于今日斷了前路。
場中一時竟只剩下了皇帝和五殿下,五殿下看向了這個從一開始就幸災樂禍的人,“陛下看戲看得開心嗎?”
陛下舉杯示意,“開心,怎麽不開心?好久都沒有人到朕這裏演一出了。”
“小五,你看看你選的這個太女,還合你的意嗎?”
皇帝甚是開心的哈哈笑着,盡管她的兩位寵侍都被拖下去賜死,她也毫不在意。
五殿下冷眼看着,“虎毒不食子,你倒是分毫不擔心自己的親女兒。”
“五殿下權勢滔天,為當朝攝政王,你一句話可斷人全族性命。朕一介廢人,她的生死是在你手裏啊。”皇帝滿臉笑意,根本不在乎五殿下的諷刺。
“陛下原來也知道今非昔比,那為什麽還要上蹿下跳,出來丢人現眼呢?”
五殿下是知道往哪裏捅這位帝王的刀子最痛的。
皇帝這一生最是戀慕權勢地位,如今被囚禁,還被自己的女兒如此羞辱,終于一拂袖,掀翻了酒盞。
“顧安歌!你放肆!”
皇帝怒目而視,五殿下卻十分平靜地說道:“本殿再放肆的事也做過了,不差這幾句話。”
“陛下,你如果覺得自己在這南內太安穩了,本殿不介意讓人挑斷你的腳筋,叫你永遠趴在床上。”
“本殿并不需要一個完整的帝王,不是嗎?”
皇帝看着五殿下那雙冰冷沉靜的眸子,恍惚間好像看到了一雙琥珀瞳。
——同她的親妹妹,一模一樣的琥珀瞳。
可下一瞬,她已經被人強行“請”了回去。
不會的,絕對不會的!
皇帝再往後看,只能看到五殿下的側臉。
絕對不可能!
終于清場,五殿下對着石靜說道:“從今日起,本殿不想再聽到關于‘顧晚宜天命所授’這些流言,朝堂官員再有進言立其為太女者,一律貶為庶人,逐出長安。”
石靜立刻應下,“屬下領旨!”
“再有,”五殿下難得猶豫了一會兒,“今天小殿下受驚了,你派人選一些東西送去,聊作安撫。”
“諾。”石靜準備退下,五殿下卻又改了主意。
“等等,你別去了,你不會說話。讓周琳去,周琳能說會道應該能哄他開心一些。”
石靜:“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