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女兒必成父親所願

女兒必成父親所願

一個月後,五皇女府。

這幾天五皇女府有些風雨欲來之感,整個京都也處于暴風雨前的寧靜之中。

因為,陛下的萬壽節要到了。

樓清這幾日明顯感受到了殿下平靜面容下不平靜的內心,常常夜半蘇醒,一個人枯坐半夜,瞳孔顏色幾乎不再出現黑色。

殿下在低沉,不安,甚至——

有些懼怕。

不是為着陛下的萬壽節,而是因為萬壽節後就是先鳳後、大皇女與二皇女的忌日了。

五年前陛下萬壽節後不足半月,京都就葬了三位皇族,兩大氏族,與不知凡幾的牽連者。

歌舞升平之下,是埋着的累累白骨。

樓清看着狀似睡着的殿下,無聲地緊緊抱着她,好像在對她說,別怕,我在,我永遠都會在。

樓清迷蒙之中睡去,卻因為心中擔憂,便是睡着了也不怎麽安穩。五殿下輕輕拍了拍他,輕聲哼着安眠的調子。

鳳後樂理欠缺,只會哼一些小調來哄着年幼的女兒。

——即使那個時候他不知道這是自己的親生女兒……

甚至傳言着鳳後夭折的女兒是五皇女克死的。

一室安靜,只有五殿下低低的曲調飄散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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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許是錯覺,一道幾不可聞的“父親”虛無缥缈的散開了。

三日後,祠堂。

五殿下一身玄衣鳳袍,頭戴七釵鳳冠,敬香于牌位前。

只見數十道牌位擺放于案臺之上,最前面的兩個牌位之一赫然寫着【生父文初寧之牌位】。

五殿下面無表情,沒有開口,就這麽站在着十幾道牌位前,直到敲門聲傳來。

五殿下沒有絲毫猶豫地走了出去,周林盧蔓等人亦全部身穿黑衣,連平日裏最為跳脫的嚴霜都是一臉肅穆。

周林回禀道:“殿下,一切已經準備妥當。”

五殿下輕輕颔首,一一看過在場諸人,于細細微雨中,邁步而出。

今天是陛下的萬壽節,

也會是她最後一個畢生難忘的——萬壽節。

樓清聽着林知的回禀,知道殿下已經離開去往皇宮了,擔憂地看着外面。

今日樓清早早就起來了,親手給殿下穿上了那件繁瑣的朝服,微青的眼下顯示着主人幾日的夜間不寧。

五殿下抱了抱樓清,安撫着他,“別怕,我很快就會回來。”

樓清回抱住她,然後把五年前那枚青鸾玉佩重新給她挂在了腰間。

“這是我的。”樓清這樣說,“你要記得回來還給我。”

五殿下看着樓清強撐着不哭出來的樣子,同五年前一般吻了吻他的額頭。

“好,回來還你。”

樓清抱着雙腿,把頭埋了下去,手裏緊緊地攥着那枚荷包。

殿下,你一定不能食言。

皇宮,含元殿。

一聲“五皇女到!”

所有人站了起來,

“參見五皇女!”

“參見五皇女!”

大殿之中罕見的人人身穿黑服,頭戴烏冠,便是婢女侍從也是一片墨色。

唯有一個人,一身明黃。

五皇女一步一步走向她。

這個帝王白了大半的頭發,神态萎靡不振,身形也十分消瘦,已經撐不起來昔日尊貴的帝王朝服。可還是故作姿态,維持着所謂帝王的尊嚴,即使滿朝文武皆肅殺,也視作不見。

陛下扯了扯嘴角:“你來了?”

五殿下從衣袖中拿出一道卷軸,攤開,“請陛下宣讀。”

只見攤開的卷軸最右方寫着【罪己诏】三個大字。

皇帝自嘲一聲:“要是朕不認呢?”

五皇女冷漠地看着她:“臣,請陛下宣讀。”

五皇女說完這句話後,朝臣們就像收到了什麽訊號一般。

“臣等請陛下宣讀!”

“臣等請陛下宣讀!”

這裏只會有一個聲音。

皇帝看着這幅場景,哈哈笑了幾聲,突然撕碎了那道罪己诏,怒吼道:“顧安歌!今日是朕的萬壽節!為什麽要在今天!為什麽一定要在今天!”

她幾乎瘋狂地質問着,丢棄了虛假的皇帝自尊,如同瘋婦一般。

五皇女靜靜地看着,連表情都沒有變。

等到皇帝喊累了,婢女立刻又拿出了一份罪己诏,放在了她的面前。

這個行為好像在無聲的訴說着,你盡管撕,罪己诏多得是。

皇帝沉默着,抗拒着,似乎以為這樣就可以拖延過今天。

但五皇女已經沒有耐心陪她熬了,“陛下,罪己诏早已經過尚書省,今日絕對能讓四海之濱盡數知曉。”

今日之舉,并不是真的需要陛下去認錯低頭,而是——

告慰亡者的在天之靈!

皇帝似乎終于認清了形式,低着頭,嘶啞着聲音懇求:“起碼過了今天,就再等一天,就一天……”

五殿下言語微有諷刺之意:“陛下不會到現在還以為有明天吧?”

今日是陛下的萬壽節,同時也是——陛下的忌日!

五皇女能容忍着陛下在南內活了大半年,卻絕不可能讓她活過今日!

她要用這個人的血來祭亡者冤魂!

皇帝沒了言語,認命般顫抖着雙手壓上了那道罪己诏。

下一刻,異變突起!

殿外突然傳來刀劍相擊之聲,随後數道煙霧扔了進來,不過幾息殿內便看不清人影了。

五皇女卻從容地拿出了幾柄柳葉刀,微微動了動耳朵,甩出了一柄。

一。

悶哼一聲,什麽東西倒下了。

二。

倒下的聲音再次傳來。

三。

四聲過後,便沒了聲音。

殿中煙霧很快被有所準備的侍衛散盡,殿內多了幾具屍體,殿外也沒了聲響。

五皇女并不意外今日陛下的垂死掙紮,只是沒有想到——

“陛下黔驢技窮到只剩四個人了嗎?”

陛下周圍赫然躺着四具屍體,顯然這四個人是來救駕的。

陛下這時卻好像真的什麽都不在乎了,看着站在那裏的顧安歌,悔不當初地厲聲咒罵:“朕當初果然不該放過你!”

如果再給她一次機會,五年前她一定不會讓顧安歌出京都!

五皇女并不在意皇帝的自欺欺人,涼薄的話語透着幾分嘲弄:“陛下以為自己優柔寡斷?”

“五時散,斷魂香,送行酒,哪一個不是奔着我的命來的?”

“至于,逐我出京。陛下難道不是因為趙迎春進言,出京後再伺機取我性命嗎?”

皇帝若是有憐憫之情,就不會有那麽多冤屈深埋于地下了!

皇帝好像得到了什麽答案,恨聲道:“果然!趙迎春也是你的人!”

皇帝生性多疑,從沒有完全信任過某一個人,即使趙迎春是只能依附于她的一條狗,她也時刻警惕着她。

皇帝當年有意在京都內就直接取了顧安歌性命,可是趙迎春卻進言,說接連亡故兩位成年的皇女,再沒了五皇女,恐宗親皇族生亂。不如用些慢性藥物,等到後期再将五皇女逐出京都,僞裝成因病逝世的樣子。

皇帝當時雖聽從了,但終究沒有徹底照辦,在五皇女到達西北軍營前夕,以趙迎春的名義給五皇女送去了一杯送行酒。

那是一杯要了鳳後、大皇女、二皇女性命的酒,但偏偏五皇女活了下來,即使“昏迷不醒”了近三年。

後來五皇女“醒來”,雖然身子半殘,卻迅速掌握了西北軍營,皇帝那時再想殺她便沒有可能了。

她當時氣得直接打斷了趙迎春的一條腿!

如今想來,趙迎春那賤人怕是早就投靠了顧安歌,主仆二人一塊在她面前演戲!

五皇女的語氣依舊冷漠:“那般忠心于你的人,你有将她當人看過嗎?”

趙迎春的确是奸臣走狗,作惡多端,但對于皇帝,她是最為忠心的下屬。縱然她罪惡滔天,罄竹難書,那也是因為她是皇帝手裏的刀!

不是良臣,卻是忠仆!

皇帝滿不在乎地嗤笑一聲:“朕是皇帝,聽話的狗哪裏不是?她趙迎春算什麽東西!也配在朕面前當人!”

“所以,你衆叛親離。”五皇女眼中似乎閃過一抹金黃,“不得好死。”

皇帝笑了,笑得張狂肆意,笑得恣肆無忌:“不得好死又能怎麽樣呢?顧安歌,朕永遠是你的生母,弑母這個罪名也永遠會跟着你!”

“陛下當初弑母、殺妹、殺夫、殺女、殺親、殺友,本殿如今不過擔一個殺母的虛名而已。”五殿下漫不經心地說着,“更何況後人的謾罵,本殿是不可能聽到了。”

五殿下甩出一柄柳葉刀,擦着皇帝的臉頰,留下一道血痕,刺進了身後的地板上。

“陛下,你是選讀了罪己诏茍延殘喘的死,還是現在本殿就送你殡天?”

五殿下已經失去了所有的耐心,不想再跟她廢話了。

皇帝會怎麽選呢?

在場的所有人還是有些好奇的,是坦然赴死,還是——

“……罪人顧望涔,心胸狹隘,不配為人……”

皇帝啞着聲音,終還是斷斷續續地讀着罪己诏。

五殿下對于這個結果并不意外,不論皇帝叫嚣的多麽厲害,她始終是怕死的。

這封罪己诏,言辭犀利,卻又平鋪直敘,樁樁件件的罪名沒有一件是冤了她的!

便是先帝當年的病逝,五殿下都花了大力氣,即便是刨墳都要得到皇帝謀害先帝坐上皇位的事實!

皇帝跪伏案前,讀完了她所有的罪孽,五殿下站在殿中,受完了這個過程。

自古豈有母跪女?

五殿下卻身形未動,一字一句都沒有避過。

皇帝的聲音停下來後,五殿下閉了閉眼,吐出一口濁氣,一直緊握的雙手松緩下來。

轉身,沉聲道:“顧氏第八任皇帝顧望涔,德不配位,不配為人!今日廢其帝位,除其姓氏,從今以後史書工筆、朝堂民間不準有其任何只言片語!”

“敢有違者,誅滅九族!”

“臣等遵令!”

“臣等遵令!”

朝臣皆行跪拜大禮,謹遵君令。

廢帝被送回了南內,這場萬壽節也到了該收場的時候,一位武将卻突然出列問道:“殿下,如今帝位無人,不知殿下何時登基?”

五殿下不意有人這樣問,還是回道:“待祭祀完亡者們,本殿會擇日繼位。”

這位武将得到答案沒有退回去,而是繼續問道:“那不知殿下要尊誰為先帝、太後?“

五殿下微微皺眉,心覺不對。顧氏皇朝自開國太祖皇帝建立以來,都是嫡女繼位,且當年太祖皇帝祭天時立有天命:顧氏皇朝非嫡系不可為帝,否則江山斷代,帝位易主!

五殿下在明面上并非鳳後親生,生父只是一個小小的采侍,生下五殿下後便血崩而亡。

五殿下如今為“庶女”,庶女怎麽可以為帝呢?

五殿下避而不答:“這似乎應該由禮部來問本殿。”

你一個武将怎麽管起了禮部的事?

但禮部又怎麽敢來問五殿下這樣的事?

武将右膝跪地,似是不怕死的進言:“殿下,臣聽聞太祖皇帝當年曾立诏,非顧氏嫡系不可承帝位。其後幾位帝王也全部都是嫡女繼位,殿下似乎身份有異。”

五殿下示意嚴霜壓她下去,直接了斷道:“此事押後再議,你退下吧。”

這位武将似乎沒有想到五殿下會直接讓她閉嘴,一時竟呆愣住了。

文臣那邊卻有些納罕,五殿下乃鳳後親生,這差不多是公開的秘密。況且這些武将向來是擁立五殿下的,怎麽今天會有武将質疑五殿下身份有異?

嚴霜剛擒了這位武将的雙手,又一個武将跳了出來:“殿下,臣也有疑。殿下剛剛既然下令抹去廢帝的一切,說明殿下并沒有尊其為生母的意思。”畢竟皇帝的生母自然也是皇帝。

“臣鬥膽一問,殿下要尊何人為皇朝第八任帝王?”

“放肆!”周林怒斥,“你竟敢質問殿下!”

五殿下有意模糊第八任帝王的事,此刻卻被人刻意提起,她幾乎确定那人意欲何為!

“殿下乃皇朝嫡系正統,是帝位唯一的繼承人,幾位同僚不必如此憂心。”

五殿下雙目含冰,看向說話的人。

賀國公——賀、蘭、英!

又一位武将出列,“不知賀國公為何如此說?空穴來風可是當不得真的,萬事都需真憑實據。”

未等賀國公說話,五殿下就立刻命令道:“拿下她!”

周林嚴霜幾人快速向前,可武将那邊瞬間成了一堵城牆,将賀國公保護起來,一時片刻根本無法近身!

賀國公沒有在意殿下眉眼如刀,而是信誓旦旦地說道:“自然是因為臣有遺诏!”

說着從懷裏拿出了一道聖旨,五殿下厲聲呵斥:“賀蘭英,你放肆!”

五殿下第一次如此失态,仿佛賀國公拿出的不是遺诏,而是什麽會要了五殿下性命的暗器!

賀國公沒有在意五殿下此時的滔天怒火,只是展開了這道遺诏,宣讀:“奉天承運,皇帝诏曰:皇太女顧望涔不得天命,不堪大任,故立曦王顧念安為帝。若太女篡位,曦王應廢其而自立,望不要顧姊妹之情,以江山為重,欽此。”

“這是先帝遺诏,當年先帝曾有意廢太女,立曦王。只是遲了一步,先帝被廢帝謀害,以至于遺诏久久不能現世。如今應撥亂反正,迎回曦王嫡系,重立大統!”

所有人心中狂跳,幾乎不敢相信!

賀國公繼續道:“殿下,您應該名正言順地繼位!”

那一雙金黃鳳目終于完全顯露,似要吞人而噬,賀國公卻坦然相對,分毫不退。

所有人都知道廢帝雖為先帝嫡長女卻沒有遺傳顧氏嫡系獨有的鳳凰金瞳,當年甚至致使朝臣懷疑是否為顧氏血脈!

其後嫡次女降世,天生金目,才打消了朝臣心中疑慮,知道先帝的鳳君不曾混淆顧氏血脈。

也因此,當年朝堂一片立幼之聲,嫡次女不僅生有鳳凰目,且天賦、能力、才情處處壓嫡長女一頭,即便年幼也應立其為太女!

可先帝卻覺得立嫡應立長,從而立嫡長女為太女,嫡次女為曦王。

可惜廢帝包藏禍心,沒過多久先帝就病逝而亡,廢帝繼位。

廢帝繼位後不過四年,曦王便無故暴斃!

那年曦王不過二十二歲。

而曦王死的那一年,恰巧便是五殿下出生的那一年。

可是,五殿下不是……

一把利劍直指賀國公頸間,五殿下一字一句道:“賀、蘭、英!”

五殿下是鳳後親生女,若曦王為五殿下生母,那豈不是說鳳後曾與曦王……

賀國公面色平靜,從懷中又取出一卷紙張:“殿下,臣還有一道遺诏,您要聽嗎?”

五殿下雙拳緊握,戾氣滿身,她自然知道這道遺诏會是誰寫的。

如果她聽了,就意味着認下了生母為曦王;如果不聽……

今日文臣武将皆在,沒有一個是傻子,賀國公寧願得罪五殿下也要拿出這兩道遺诏,必是證據确鑿!

即便五殿下不是曦王的女兒,怕是到最後都不會有人懷疑她不是。

更何況——

她的确為曦王與鳳後獨女……

五殿下久久不語,殿中一時安靜下來。良久後,“锃”的一聲,利劍斜插/入地,劍入三分。

五殿下一甩衣袖,跪地接旨,先帝遺诏五殿下站立怒目,意圖遮掩。可這一道懿旨,她跪地相接,謙卑恭敬。

五殿下如此,朝臣也全都跪地聽旨。

“鳳後懿旨:若吾女安歌将來重回京都,需将吾與你生母曦王合葬。吾生平最後一願,望吾女成全。”

五殿下垂目靜默,後伏地叩首:“女兒安歌必成父親所願。”

這是父親生前的最後一個願望,無論如何,她都會去做。

祝XX生日快樂~

女鵝前面不願意賀國公拿出遺诏,是因為不想父親跟生母的事被人在群臣面前爆出來。因為女鵝的父親當初嫁給的是廢帝(姐姐),而不是曦王(妹妹)。

如果承認女鵝是父親跟曦王的孩子,就意味着父親與人私通,還是跟自己妻主的親妹妹。這就相當于告訴所有人,女鵝的父親不知廉恥與人茍且,還珠胎暗結,生下了女鵝。

所以女鵝試圖打斷賀國公,不讓她說出來。

只是最後還是因為父親,默認了這件事。

因為女鵝想讓父親心願達成,女鵝父親生前唯一一個心願就是能跟心上人(曦王)在一起(後文或者番外應該會提到,如果沒有那就是咕咕忘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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