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夫妻

夫妻

今夜無月,只寥寥幾顆小星懸于夜幕,樓清和陛下用過晚膳後,兩人相對而坐,一時竟默默無言。

若是平常,樓清要麽坐在陛下身邊看陛下批折子,順便聽陛下講述政事見解;要麽就是躺在陛下身上,同陛下談天說地,然後就寝。

現下卻好像有一條看不見的水幕隔開了兩個人,看得到對方,看不清楚對方。

紫宸殿氣氛不同以往,伺候的婢女內侍們也都愈發小心謹慎,不敢出聲。周林和林知對視一眼,無聲帶着這群人下去,整個寝殿一時只剩下帝後二人。

良久後,陛下開口道:“不早了,休息吧。”

樓清看着陛下好似什麽都沒有發生過的樣子,突然心頭火起,勉強平和着語氣問道:“陛下沒有其他什麽想說的嗎?”

陛下沉默以對。

又是這樣!

又是這樣!!

永遠都是這樣!!!

不說話!不回答!不追問!

難道裝作不知道,事情就可以當作沒發生過嗎!!

“你到底在逃避什麽?”樓清連聲質問着,“我是真的看不明白你……”

“你永遠可以答應我任何事情,哄着我,騙着我,卻永遠不會告訴我實情。”

“玉佩的事,賜婚顧晚宜的事,我們同房的事,我樁樁件件都理解你,體諒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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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清強撐着不讓眼淚落下來,聲音帶着無奈與疲憊:“你不能仗着我喜歡你,就這麽欺負我。”

陛下如何能忍受樓清這般可憐垂淚的模樣,急忙拿了手帕給他擦眼淚,樓清一把推開她,一副要跟她劃清界限的樣子。

陛下不是要一而再再而三出爾反爾,只是習慣了。

習慣了大局旁觀,習慣了萬事都要掌握手中,習慣了

——以“為樓清好”的名義,強行規劃樓清的未來。

五年前的經歷帶給陛下的記憶實在太過深刻,她想給樓清最好的一切,又惶恐不安着樓清的未來。

于是用了最蠢的辦法——拖,試圖隐瞞一切。

很顯然,糟糕透了。

“不行。”陛下這麽說着。

這不是小事,一旦樓清有孕,前朝就會蠢蠢欲動。若是位皇子,朝臣一定會施壓鳳君,進言選秀之事;若是位帝姬,她将來驟然崩逝,誰來護着樓清?

帝姬要是個混不吝的蠢貨,同生父嗆聲,那個時候朝臣難道會為了太後去反抗皇帝嗎?

不如沒有孩子。

如果她沒有親生女,未來樓清若同新帝不和,周林、盧蔓、石靜等人會支持樓清,而不是宗親過繼來的新帝。

只要樓清後半輩子無拘無束,顧氏嫡系斷了就斷了,任何姓氏都會有斷了的可能,沒有什麽是會永遠存在的。

況且,這件事情遠沒有這麽簡單。

陛下眼底淡淡的金芒一閃而逝,冷靜而又不容拒絕地說道:“不行。”

陛下被趕出了紫宸殿。

帝後突然冷戰,內廷一時風聲鶴唳,人人小心處事,唯恐行差踏錯,觸怒于上。

內廷如此,前朝不久後也被“連坐”。

陛下近段時間在宣政殿面沉似水,冷若冰霜,數位大臣遭到陛下無情訓斥,險些被打擊得懷疑人生。

最近連禦史臺都安靜許多,怕一不小心招了陛下的眼。

這段時間以來,朝臣們過得如履薄冰,戰戰兢兢。打聽之後才知道,陛下和鳳後鬧了矛盾,已經一個半月沒有踏足紫宸殿,都是睡在立政殿。

朝臣們:難怪陛下遷怒她們……

不是,這不是重點,重點是這怎麽能行!?

那紫宸殿是聖上專有,怎麽能讓陛下睡外面!

所以大臣們商議了一下,覺得應該勸一勸鳳後:鳳後理應恩慈天下,陛下畢竟是皇帝,讓陛下一個人睡立政殿不太妥當。(翻譯成人話就是:鳳後你可憐可憐我們,陛下生氣好可怕,鳳後你就哄哄她吧QAQ)

也許是天可憐見,這一日樓清突然來了兩儀殿,不巧陛下在接見臣子,樓清略等了等便轉身走了。

未上轎攆,後面傳來一道聲音:“鳳後稍等!”

樓清看向那人,緋袍廣袖白鹇鳥,是禦史臺的官服。

那人快步走到樓清眼前,行禮道:“微臣參見鳳後。”

樓清微微颔首,擡手讓她起來,問道:“不知這位禦史有何事?”

這人恭敬說道:“鳳後容禀,微臣有要事進言,不知鳳後可否允臣片刻空閑?”

樓清略想了想,便走向了兩儀殿附近的望雲亭中。

樓清剛剛坐下,那禦史便躬身一禮,道:“鳳後,微臣為禦史大夫,上有肅正朝列之職,下有糾察百官之權。微臣今日鬥膽進言鳳後,對聖上是否過于苛責了些?”

樓清不明所以:“禦史此言何意?”

“鳳後同聖上生氣,已致聖上數日不曾踏足紫宸殿,不知微臣說得對不對。”

樓清這下聽明白了她的意思,這是興師問罪來了啊!

樓清攔下了林知,臉色冷了下來:“是,本宮同陛下冷戰了四十九天,不知道禦史大人有何賜教?”

禦史神色愈加恭敬,話語卻毫不客氣:“微臣不敢,只是想規勸鳳後一句,鳳後乃聖上的鳳後,應當賢良淑德,端莊持重,為聖上分憂解難,恃寵而驕是寵侍妖後之行為。”

“臣以為鳳後應引以為戒,不可淩駕帝王之上,使前朝後宮非議。”

樓清今天來兩儀殿是想低頭同陛下再好好說說的,陛下同他到底是夫妻,這件事又不能就這麽一直放着。大不了他不要臉皮死纏爛打求陛下一番,一哭二鬧三上吊地磨着,不信陛下最後會不答應。

誰知這不知從哪裏跑出來裝模作樣的禦史,一時竟教訓起他來了!

他這個鳳後還沒有被陛下廢了呢!還不輪得到一個前朝的臣子來訓斥!

樓清心中火氣越燒越旺,憤然起身,還沒有來得及說什麽,突然眼前一黑,身體搖晃着就要倒下。

林知吓了一跳,迅速将樓清扶坐了下來,高聲叫道:“傳太醫!還不快去傳太醫!”

幾位婢女立刻跑向太醫署,鳳後是聖上的心尖肉,但凡今天有個好歹,在場的人怕是一個都活不了!

兩儀殿中不知何故,陛下心中一陣煩躁。

今天沒有什麽大事,幾位大臣見陛下心情郁郁,很是識趣地退了下去。

臨出去前碰巧看見陛下身邊的周掌事形色匆匆地進去了,沈禦史沒放在心上,出了兩儀殿,沒有看到好友,向同僚問道:“怎麽沒有看到鄭禦史?”

鄭秀先前因為谏言鳳後舉止失當,話還沒有說完就被陛下趕了出來。

沈喬心裏納罕着,怎麽到了廊中都不見人呢?

旁邊的幾位同僚大多不知道,只一位略想了想說道:“鄭禦史之前出來碰巧遇見了鳳後,好像請鳳後到望雲亭那裏去了。”

沈喬心頭一跳,急忙抓住她追問:“鄭秀碰見了鳳後!?這是多久前的事?”

那官員被沈喬舉動吓了一跳,回答道:“大概有一刻鐘了。”

壞了!沈喬暗道一聲,果不其然,下一刻便見陛下從兩儀殿沖了出來,直奔望雲亭而去!

其她大臣心中驚疑,不知陛下這是怎麽了,沈喬卻連忙追趕上去,在心裏祈禱着好友切莫亂說話,若是惹怒鳳後,神仙來了都救不了她!

陛下心如火燒,足下迅捷如風,到了望雲亭便看見樓清白着臉色,萬分不适的樣子。

陛下不敢輕舉妄動,強壓焦躁不安,只近樓清身旁輕聲問着:“是哪裏不舒服?”

樓清眉目可憐地看着陛下,也不說話,一副大受委屈的樣子。

陛下心中焦急,厲聲向周圍道:“爾等放肆!”

所有人跪地請罪,求陛下息怒。

陛下巡視一圈不見盧蔓,愈發暴怒:“盧蔓呢!”

鳳後不适,連盧蔓都不知道請!要這群廢物有什麽用!

林知适時出聲提醒:“陛下,已經請了太醫來為鳳後看診。”

說着悄悄推了一下陳太醫,陳太醫迎着陛下懾人的目光,瑟瑟發抖顫着聲線說道:“微臣,微臣是太醫署太醫……”

陛下煩躁地打斷了她的話:“朕不想聽廢話,直說鳳後怎麽了!”

陳太醫硬着頭皮,結結巴巴地回道:“回陛下,鳳後、鳳後無事,只是一時怒火攻心,不小心動了胎氣,待臣、臣……”

“你說什麽!”陛下臉色大變,難以置信道:“把你剛剛的話再說一遍!”

“回、回陛下,鳳後……鳳後無事,只是、只是、只是一時怒火攻心,不、不、不小心動了胎氣……”陳太醫這一遍複述更加緊張惶恐,整個人幾乎趴在地上,聲音也愈來愈顫抖。

中宮有孕明明應該是大喜事,可陛下的神色卻不像是高興的樣子,衆人一時不敢恭喜,場面頓時僵住。

陛下繃直了身體,直直看向了樓清的肚子,壓着鳳目,冷着眉眼。

這目光不像是看至親骨肉,樓清雙手捂住了肚子,有些怕地瑟縮了一下身體。

陛下怔了一下,狠狠閉了閉眼睛,開口道:“周林,傳盧蔓到紫宸殿!”

說着一把抱起了樓清,“鄭秀膽大包天,無禮犯上,除其禦史之職,永不得再入京都。”

“鳳後身邊的人……”

胸前衣襟被懷裏的人扯了扯,陛下停頓片刻,接着說道:“罰俸一年,以儆效尤!”

紫宸殿。

盧蔓細細搭了樓清左右兩只手的脈,肯定了答案:“陛下,鳳後的确已經有了近兩個月的身孕。”

“只是近來肝郁氣滞,今日又生了大氣,是以胎象不穩。微臣等下開服安胎藥,鳳後養幾日就不會有什麽大礙了。”

陛下看着樓清安靜坐在床上,小心觑着她的樣子,安撫地笑了笑,将他的一縷頭發绾到了耳後。

“你先坐一會兒,我命人給你煮安胎藥。”

樓清乖巧地點了點頭。

陛下出了寝殿,盧蔓一路跟随,兩個人尋了個僻靜處,盧蔓突然請罪道:“是屬下沒有及時察覺,請陛下降罪。”

陛下嘆道:“不是你的錯。”

是我的錯……

盧蔓小心地勸說:“鳳後是心悅陛下,難免有時候會着急一些,其實也是為了陛下。”

“這段時間你辛苦一些,多多照顧鳳後,至于那個孩子……”陛下眼中有戾氣閃過,“你先備一副藥,記得一定不能傷及鳳後貴體,懂嗎?”

盧蔓心中一驚:“陛下,那可是……”

“朕知道,所以朕只是讓你先備着,等朕勸過鳳後,再做打算。”

陛下的口氣明顯就是想要打掉那個孩子!

虎毒不食子,陛下為了鳳後卻是不會顧忌什麽母女之情的。

盧蔓只能遵從:“那微臣就先去為鳳後開方抓藥了。”

盧蔓退下後,周林悄聲出現,陛下靜靜地反問一聲:“周林,你說是不是因為朕的刀許久沒有沾血了,才讓一些自以為是的人,一而再再而三地觸碰朕的底線?”

“這是算計着朕顧及鳳後,不會大肆張揚,所以這般張狂放肆!”

明明知道她最為在意樓清,卻偏偏敢一再算計于他,上一次是樓清的清白,這一次是樓清的性命!

陛下冷漠吩咐道:“周林,把你之前查到的東西交給賀侍郎。”

既然不喜歡平靜日子,那就索性大鬧一場!

“再有,宣賀國公夫郎進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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