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鳳凰泣血
鳳凰泣血
帝陵修建的恢宏大氣,的确配得上顧氏帝王的百年之後。
但它同樣面目猙獰,躍躍欲試着試圖吞下這一位年輕的君主。
今日是嚴霜和石靜守在這裏,明日周林和盧蔓會來替換,她們四人輪流值守此處。
兩人無言沉默了許久,石靜開口道:“關于主子的事,你從一開始就全部知道。”
嚴霜點頭“嗯”了一聲。
氣氛繼續沉默,石靜數着牆壁上一道道紋路。
莊嚴的畫壁呈現出張牙舞爪的妖魔鬼怪,詭異的笑容與嘈雜的笑聲逼迫着心神。
這一刻,她只想殺人。
嚴霜重重一拍石靜的肩膀,斥了一聲:“回神!”
“石靜,這才第一天!”
第一天就熬不住地崩潰,那後面又該怎麽辦?
石靜撕扯着聲音:“說些什麽吧……”
不然,我真的會瘋。
無限的自責、愧疚、痛苦撕扯着石靜,好像又回到了父親死亡那天,她只能眼睜睜地看着父親慢慢沒了氣息,而她無能為力,連為生父報仇都做不到。
她祈求神明,願意用自己的命換父親的回來。
Advertisement
可神明高高在上,沒有理會她這個沒有娘的小雜種。
是主子聽到了她的聲音,救她回來。
從那以後,她不信鬼神,只信一個人。
可是現在,她重新懇求,懇求蒼天護佑,神明垂憐。
鬼也好、神也好,
誰來救救主子……
一向吊兒郎當的嚴霜一時沒了話題,幹巴巴說道:“還記得主子留的旨意嗎?”
陛下留下了兩道旨意,一道是奉鳳後為太後,一道是皇女不孝,責令其殉葬。
“……你還是閉嘴吧。”石靜額頭青筋跳了跳。
這他媽是什麽話題,這兩道聖旨都是陛下山陵崩……
呸呸呸!
如果不是确信嚴霜是陛下信任的人,石靜都要拔刀砍她了。
嚴霜自知失言,閉嘴不說話了。
倏地,石靜問道:“主子就那般不喜歡小殿下嗎?”
嚴霜嘆了口氣,“是。”
女兒不孝責其殉葬,這是何等鐵石心腸,才會留下這道旨意?
石靜卻詭異地有些理解為什麽陛下會這麽做。
換位思考,如果周林和她的孩子,将來可能會桎梏周林甚至逼迫他的話。
她也不會心慈手軟。
小皇女生來身後就有着朝臣的支持,一旦父女不和,出身異族的太後怎麽能同帝王抗衡?
自古以來,皇帝困囚太後的事并不少。
那位是主子的心尖子,怎麽可能忍受別人欺辱?這個人還是親生女兒,豈不是更讓鳳後痛苦難過?
石靜接着問道:“我聽聞小殿下似乎天資不高,性子木讷?”
如果小殿下不夠聰慧,鳳後則不必過于擔憂,一位聽話的傀儡帝王,反而比沒有根基的旁支宗親更加合适。
嚴霜看了石靜一眼,撐着下巴,無奈道:“我曾經也是這麽以為的。”
但是事實上……
嚴霜雖居右相位,但時不時也會去學堂看看小殿下的課業。
三個月後陛下問嚴霜覺得小皇女性情如何。
嚴霜給了這麽一個答案:小殿下天資尚欠磨煉、性子過于安靜了。
陛下直言道:“你直接說她蠢笨愚鈍不就行了。”
七拐八繞的。
陛下咳了幾聲,喝了半杯熱茶,道:“你被朝臣們稱作老狐貍,能騙到你,也是不容易。”
五歲便知藏拙的孩子怎麽可能跟“普通”挂鈎。
小皇女在皇宮生活了五年,五年來一直依賴父後生存,對母皇則敬而遠之,甚至害怕非常。
雖然陛下平時沒有顯現什麽,但也許真的是天生的感覺,小皇女一直遠離陛下。
好像沒有什麽不妥之處。
但這裏是皇宮,陛下為君主。不能讨得陛下的歡心,即便是嫡長女也有着被厭棄的風險,更何況陛下同鳳後都還年輕,若再有一位小皇女,太女這個位子未必就是她的。
皇宮裏的孩子沒有那麽蠢,知道誰才是手握日月的那個人。
可小殿下好像真的天真無知,對陛下從不親近。
“因為她知道,朕不可能放棄鳳後去選擇她。”陛下如此說道。
也許真的不明白母皇和父親有什麽區別,但的确只有父親的憐女之心才能保護她。
後面的課業之事佐證了陛下的猜想。
鳳後因陛下身體的原因,急于求成,幻想能拔苗助長。
小皇女第一次跑去陛下面前示弱求憐,沒有說父後一個字的不是。
哭哭啼啼,矯揉造作,沒有一分陛下長女的樣子。
陛下無比肯定她在試探求存。
用“蠢笨”假裝,對父後的“壓迫”表現的無能無力,主動暴露在母皇面前她的小心機。
這樣陛下看到的就是:皇女的确有些小聰明,但明顯樓清可以輕易掌控她。
“太着急了。”陛下如此評價着。
蠢笨可以是僞裝,焉知今日的小心機不是僞裝?
陛下翻閱過女兒用過的一些書籍,三字經和千字文被塗畫的不成樣子,一些經史集冊等也被塗畫了。
這好像體現了皇女的不成器。
但細究一番,可以看出這其中九成新的書冊基本沒有畫過,經常被翻的書則大片的墨跡。
終歸只有五歲,不能十全十美地隐藏自己的痕跡。
又或者,這是另外一種小心翼翼地求生。
“不愧是主子的女兒。”嚴霜由衷贊了一句。
可惜,論心機城府還是太稚嫩了。
“你說,如果主子沒有這般防備小殿下,關于小殿下的傳言會不會是天資聰穎、舉世無雙?”嚴霜問道。
石靜道:“應該吧。”
如果陛下沒有防備小皇女,也許真的會不一樣。
但陛下珍重鳳後,愛惜非常,即便沒有防備,兩人之間的分量也已經高下立現。
若将來真的出現了父女對峙的場面,她們這些屬下自然是站主子心上人那邊。
所謂親緣血脈,也得看主子偏向偏愛。
她們始終是先忠于主,才順延忠于嗣。
三日後,皇宮。
一群人在樹底下圍着,叫着:
“殿下小心!”
“殿下小心,別摔着!”
樓清到的時候便看到女兒坐在樹枝上,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一個方向。
聽到父後的聲音,小皇女從樹上爬了下來。
樓清蹲下來平視着她,問道:“為什麽總是爬那麽高,你在看什麽?”
陛下走後的三天裏,一向乖巧聽話的女兒總是爬到樹上呆呆地坐着,盯着某一個方向,一動不動能看上一天。
想着內侍們關于那些神神鬼鬼、被妖魔夢魇之類的話,樓清有些擔心地看着女兒。
陛下在的時候,女兒好好的,怎麽陛下一走就出了這般怪事?
難道女兒真的被什麽不幹淨的東西魇住了?
小家夥跟以前好像不太一樣,一雙琥珀瞳靜靜地看着父親,說道:“我在看鳥。”
樓清疑惑:“鳥?”
小家夥點了點頭,“一只很大的鳥。”
“它應該死掉。”
它死了,我就可以活下來。
樓清沒有聽懂女兒到底在說什麽,摸了摸她的額頭發現并不燙:“雖然爹爹聽不懂你在說什麽,但是天寒,你爬這麽高,每日被風吹着,如果生病爹爹會擔心的。”
小皇女歪了歪頭,說道:“不會的。”
樓清無奈牽起她的手回紫宸殿,“你怎麽知道不會生病,萬一呢?”
小家夥沉默一路,到了寝殿門前,突然問道:“如果有萬一,父後會不要我嗎?”
樓清奇怪地看向女兒,女兒的表情很奇怪,面色貌似十分平靜,但緊緊抿着的嘴唇還是洩露了她內心的緊張。
樓清将她抱了起來,親了一口,安撫着她:“爹爹不會不要惜霜的,你是爹爹親生的,爹爹舍不得。”
“……可是爹爹最舍不得的是母皇……”小家夥趴在他的肩上,手攥得緊緊的。
“母皇對爹爹才是最重要的……”
“爹爹對母皇也是唯一重要的……”
沒有人要我……
樓清不知道怎麽突然之間女兒就這般不安,他抱着女兒進了寝殿,把她放在榻上,認真說道:“惜霜,你看着爹爹。”
“對爹爹來說,你阿娘很重要,你也很重要。如果可以,我希望我們一家三口可以平安地過完這一生。”
樓清臉上出現淡淡的笑意,似乎想到了什麽美好的畫面。
“如果一定要二擇其一,爹爹會選我的小羽兒。”
“你才這般小,還有着許多年歲沒有度過,及笄、娶親、延嗣……”
“你以後會有自己的小家,有心愛的人以及你們的孩子。”
樓清摸着女兒的小臉,“我跟你阿娘不能陪伴你一輩子,也不可能陪你一輩子。”
“惜霜,你是陛下唯一的女兒,你要學會長大。”
“我讨厭長大……”小家夥皺着小臉,恹恹說道。
樓清抱着女兒,可是歲月無情,所有人都要長大。
農歷二月十一。
轉眼間陛下離開已經十一天了,樓清輕輕拍着女兒,慢慢也進入了夢鄉。
夢中只感覺身處火山岩漿之中。
好熱,又好冷。
擡眼望去,遠處一座高山一樣的巨大禽類,皮開肉綻,像浸過血池一般,渾身都是鮮血。
腥臭味順着空氣傳了過來,令人作嘔。
樓清強忍着不适,不知道為什麽想往前再走一走。
但無法前進一步,他只能定在此處,看着遠處那不知名的禽類驚懼地後退、尖嘯。
好像有個人……
那個巨大的禽類面前好像有個人,似乎它懼怕地就是那個人。
那個人同樣滿身血紅和髒污,一把大刀一劈,那禽類又是一聲嘶鳴。
絲毫沒有心慈手軟,抽手又是一刀。
樓清不合時宜的想着,這麽重的血腥味真是難為這個人了,如果是妻主的話,事後起碼得洗掉自己三層皮,還得是一邊黑臉嫌棄一邊拼命搓着自己……
想着想着,樓清笑了一下,又甩頭散出這些亂七八糟的想法,重新看了過去。
心裏嘀咕着,這人還真是厲害,那不知道是什麽的巨大禽類,這般畏縮的體型感覺上千人都圍不過來,她/他一個人單槍匹馬的竟然打得它毫無還手之力。
好厲害。
不知被那禽類尋到了什麽空門,巨大的爪子扯下了一道血雨,人也被拍了出去。
那畜生似乎通了人性,嘶啞着“嘎嘎”笑着,間或似乎還有兩聲鳳鳴。
那個人應是精疲力盡了,勉強用刀撐着身體,半跪在地慢慢站了起來。
随意系了一塊布捂着傷口,提刀又上。
這次那人的動作遲緩了許多,輕易便被那禽類撞擊在地,連刀也被擊飛了出去。
那人躺在那裏,感覺好像快沒命了。
那只巨大的禽類謹慎地扇了一陣石子砸向那人,見其的确沒有了還手之力。
尖銳的喙張開,竟有着滿嘴的利齒,迅疾低頭咬向了那人。
突然,樓清感覺心口一重,呼吸一窒,猛然醒了過來。
低頭一看,原來是女兒睡壓在了他胸口。
難怪感覺這般重。
同女兒一起睡這幾天,倒是第一次見她睡覺這般不老實。
将女兒重新擺正,樓清下床喝了杯水。
恍惚之間,感覺外面的夜好像閃過了一道火光,耳邊似乎出現了一道嘶吼的聲音。
樓清揉了揉太陽穴。
常說日有所思夜有所夢,他這般思念妻主,好不容易做個夢卻這般離奇。
聽到外面報時的聲音,樓清默默想着,原來已經四更天了嗎?
二月十二,似乎是花朝節呢。
傳聞陛下就是在花朝節這一天出生的,出生那日,皇宮裏開滿了杜鵑花。
如同鳳凰泣血,是為大兇之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