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三千弱水哪一瓢知我冷(一)

三千弱水哪一瓢知我冷(一)

月華泛出昏黃的光。

從木窗口吹進來的風把方才送進來的飯菜都吹得冰涼了。盛着金玉滿堂的碟子邊上堆了一灘水,倒影出濕潤潤的良兮。

這樣看,她哭疼的眼睛異常紅腫,記得剛才哭的時候并沒有多大聲音的,可還是令眼睛這般難堪。

良兮哀傷地嘆了一口氣。

正匹自難受呢,吱嘎一下子,門口從外面被推開,吓了良兮一跳,她驚得跳到磚紅色的木凳上。

月黃色的錦衣被風輕飄飄地帶進來。原來是白楊,在門前忽然撲哧一聲笑出來,還誇張地弓着背笑岔了氣,待他轉回身子,眼角竟然有星星點點的淚花。

良兮忿忿地投去記恨的一眼。

白楊故意使得渾身一顫,顯示出很害怕的樣子,随即笑道:“怎麽,被抛棄了以後就怪罪到為夫的頭上來了?”

良兮咬牙切齒地:“你不是叫我好好想想嗎,這麽快就後悔了?”

“後悔?”白楊的笑聲毫不加以掩飾地帶着戲谑,“倘若我是辰矣,又正好看見你這般惹人憐愛的模樣,興許是會重新考慮下你的。”

“不過,我既然是我,不是辰矣,那我便會一直都憐你疼你……”

他這話說得很反常,笑聲漸漸斂去,語調也一個字一個字地認真起來,讓尚處于茫然狀态中的良兮也禁不住轉過身來。白楊真的很少認真,或者更确切地說,良兮從來沒有看過甚至沒有想過白楊臉上能刻畫出像此刻這麽認真的表情。

這句話多麽耳熟,恍如昨日重現,停在耳朵邊又如最深刻的嘲諷,似一根刺紮在心上。

依稀記得曾經有人在她耳邊細說這樣的話。

“我會一直憐你疼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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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兮把眼睛瞪得大大的,眼神空落落地就這樣望着白楊。

白楊蹙起眉頭,在她面前揮了揮手,沉聲道:“不要再想了。”

良兮回了神,她心中的不爽像墨杆浸入水中,抑郁的心情又無限擴大了幾分,她相當不滿地撇嘴:“辰矣的事情,我真的能想個沒完沒了幾天幾夜不眠不休……”

白楊抽回去的手隐在袖中,緊緊握住。

“不許再說這樣的話!想想看,你把他當什麽而他把你當什麽?”

“很感謝你告訴我這一切,但以後我和辰矣的事情不煩你挂心……”

“閉嘴!”

良兮腥紅的眼珠子咕溜溜地轉了一圈,掃過白楊突起的青筋,她嘆了口氣緊緊閉上嘴巴。

白楊走上前扼住她的臉頰,迫使她的眼睛正對上他的。這一看,良兮眼底的血絲、怏怏不樂的神情以及周身散發的疲倦和困乏盡數在白楊心中烙下深刻的影子。

白楊看着她的目光忽然一閃繼而漸漸柔和起來。這是一種極其柔和的光,像是小心翼翼的螢火蟲的光,更像是遙遠不可及不可觸摸的月華昏黃的光。

良兮正要掙紮的手不着痕跡地放了回去,心底有一根弦,竟然好像被人巧妙地一番彈奏,變得柔軟起來。

他的鼻息忽然變得急促起來,用一種像是宣洩某種情感的喑啞嗓音充滿柔情味道地念叨着兩個字,他說:“良兮……”

良兮啊良兮……

真不知道白楊此刻突然湧起的柔情是為了誰。

一樣是在叫良兮這兩個字,身為虛榮心極強的女人,良兮卻沒有在心底激起過去那種興奮,曾經,能撩起人難以抑制情感的魔咒已經失去了魔力。

胸口又是一陣困乏的感覺油然而生。

正好眼下有個肩膀,良兮不多猶豫就靠在這個看上去很舒适的肩膀上,漸漸眯起來眼睛。

她竟然很自然地就忽略了月華色衣袍下那身子的猛然一僵。

良兮不再以找辰矣為這一階段的人生目标了,她現在最重要的是如何養好身子。

聖旨下達的日子眼看就要到來了。

良兮靠在床沿慢慢撐起身子,仔細地端起擺在邊上的清炖冰糖燕窩。多好的東西,她也就是現代最風光的時候每晚上閑來無事煮上一杯罷了,此時再品嘗起來,竟然也有千百種滋味荦荦在腦海面前鋪開來。

果然,皇室家族是如此神聖的,他們的一切就是天命。

聖旨上定的是個好日子。

青嬸說,掐指算來你的婚事正好是農歷正月頭,适逢京城臘梅花開得最盛的日子。

白楊說,那日也“恰好”是當年安妃嫁入宮中的日子。

眼看這個好日子越逼越近,良兮卻忽然覺得眼皮前的一切都開明起來了。

青嬸來問過好幾次,總是圍繞她是不是願意嫁這個根本原則的問題上來。

事實上,良兮猜得出青嬸一定是就這個問題在白府某個角落召開過數次會議,會議的成員包括弄影月弧以及木氏兄妹。但是良兮一次都沒有參加,并非她不懂得把握機會,不看中自己的二次婚事,而是不知怎得,自那日白楊帶她出門一游,她便感染風寒,終日抱恙卧病在床。

如果能夠保證後半輩子都能就此渾渾噩噩地度過,不愁吃穿用度,那她如果沒有現代那番經歷倒也不會計較名分不會計較愛與不愛這麽深刻的人生難題,只怕早就屁颠屁颠地跟在白楊腳後跟想盡辦法去讨好他。

可惜她偏偏經歷過了,也不想再經歷了,否則怎會輕易讓白楊在外頭街頭巷尾悠然潇灑,誘惑良家少女。

她卧床的這幾日,白楊居然只來看過她一次,還是剛帶她回來之後,又領了位禦醫來看她病情的。

白楊最近的作息極不尋常,用青嬸的話說就是行蹤詭異,奈何青嬸等幾個早被白楊派人緊緊盯着,而她自己本來什麽都不會,就是想找個機會弄清楚也根本沒有可能,何況她又剛好身子骨虛弱心有餘而力不足。

白楊還是怕她跑走的,不然就沒必要看她那麽緊。

燕窩一小口一小口細細喝下去。溫吞吞的湯水慢慢進入心田。即将要淹沒她的胸口,這時候忽然心口一陣沒來由的絞痛。

良兮趕緊把燕窩放下,瓷碗觸到木桌上為止,她的手還在顫顫巍巍。

又來了。

恐怕是心病,沒得醫治了。

她這病算是為誰,她自己也不清楚。

辰矣一定是有的,若不是他,別說心痛了,就是風寒雨寒的她是鐵打金剛的身體怎會垮下?

再說白楊也肯定是有的。因為想到白楊她就會很容易想到穿越想到現代的過去種種想到曾經朝夕相處過的那個人,于是心疼。

白楊喜歡的是過去的安良兮還是現在的她?早就跟他提過穿越這檔子破事存在,想他那麽自傲的人也不會放在心上……

良兮仰天嘆了下氣,直到擡手将那半碗不到的燕窩一口喝幹,她的嘴角還是留有一抹自嘲般的苦笑。

良兮做了一個決定,一定要找個機會把事情原委再次告訴白楊,目的不是為了讓白楊相信而是将她放在他身上的愧疚或者還有別的其他感情一并取回來。

機會總是給有準備的人。

良兮剛一做下決定,機會便來了,還給她一個措手不及。

是夜,冰涼如水。

良兮想到過很多種跟白楊翻牌的情景,但眼下這種情形卻是她從來都不敢去想的。

耀眼的火光噴出逼人的熱焰,火海中有一道迅猛彪悍的蛟龍長嘯沖天。

令人大感意外的是良兮所在的內院雖然火勢嚴峻,但別人所在的賓客房卻毫不受影響。

面對這一情況,衆下人們表面上馬不停蹄地來回澆水滅火,實則暗地裏不知道有多幸災樂禍呢。

良兮對此無語凝噎。

蒼天有眼啊,總會賤人查出真相的,而她此刻最重要的就是逃命!不僅僅是脫離火海,她還要出得白府,脫離小三的悲劇陰影!

天可憐見。

良兮仗着一點點現代人的智慧,及時抓了塊桌布,蘸了蘸臉盆裏的水,便從窗子裏蹦出來。落地的時候好像屁股受上次摔傷的影響有一點後遺症帶出來的疼痛以外,良兮安全着陸,趁衆人将注意力集中在院子正門的同時,她悄悄在花園子中隐住身形。

良兮退身在窗口的那一刻,看見另有一個身影縱入屋子裏,她心裏一樂,白楊這小子将她當囚犯圈着,此時讓他吃些苦頭也是極好的。然而她自己卻萬萬沒有想到由這場大火所引發的無數問題。

良兮想當然地以為放火燒院子的是青嬸她們,因為青嬸她們曾經有一次談到火攻的效果,于是她毫不猶豫哧溜兒就鑽進假山堆裏。

肩上被施加了一股強大的力道,壓得她眼眶直冒淚水。

黑壓壓的斜長身影投在地上,嗅着不一般的沉重氣息,良兮的身子忽然一顫。

她傻了……竟然就這樣跑出來。

身後人的氣味明顯是帶着濃郁的梅花香,是她從來沒有聞到過青嬸她們身上會有的氣味。安良兮,此刻終于開始害怕了。

冷日下漸漸發抖的身子跟貓一樣蜷縮起來,肩上的壓力一刻都沒有得到緩解,反而,粗重的呼吸在耳畔漸漸清晰,仿佛時刻在提醒她已經落入別人的陷阱。

當白府衆下人的腳步聲都已經輕不可聞的時候,那人終于俯下身子在她耳邊警告:“不要出聲,不然就殺了你!”

良兮沒有點頭,她覺得這個略粗的聲音聽着有幾分耳熟,頓時陷在沉沉的回憶中,她想着身後的聲音到底是在哪裏聽到過。

“聽到了沒有?若是你答應不出聲的話,我就帶你離開。”

良兮不信他有如此好心卻還是只得點頭。

肩上壓力一松,可以聽到那人用微乎其微的聲音笑了笑。

良兮心胸一片開闊,翻轉過身子,反過來壓在他身上。那人沒有意識到她會有此一招,竟然也被她壓倒在地上,後頸磕上硬邦邦的假山石頭上,發出砰的一聲。良兮心中有些不忍,擡頭看去,卻見那人慌忙轉過頭,翻出一掌擊在她胸前。

“咳咳——”

良兮受到重擊撞在另一根柱子上,嗓子裏火辣辣的疼泛出一陣惡心的感覺,吐不出血,只咳嗽了兩三聲。

那人卻怔住了,背着她,久久才恍然大悟地道:“原來如此。”

良兮拿手捂住嘴巴:“什麽原來如此?”

她越來越好奇,看着眼前這個人明明有一種熟悉的感覺油然而生,卻總是在要記起的時候有一瞬空白,抓不住那一瞬靈光。

試探地道:“你是誰?”

那人只反問她:“跟我走如何?”

良兮很想說憑什麽但卻又不敢,弱弱地道:“為什麽?”

“你做什麽事都要考慮為什麽嗎?”

“那是……自然。”

“哼!”明明這人是背着她的,然而手指一翻,竟然再次扼住她的咽喉,精準無誤,快速而且迅猛。

顯然是個練家子。

良兮一瞬的茫然,而後忽然嘲道:“要抓我……竟還用得着你這樣的……高手出馬,他,真是高估我了!”

“你知道是誰派我來的?”語調一樣,明顯充滿好奇和訝異。

“是,陳叔——好久,不見了……”

背着她的人身體一震慢慢轉過來,一臉驚奇:“呵呵,好眼力!難為你還記得我……”這張臉,原以為煥發的都是忠誠和敦厚的模樣,竟然也是一個身懷絕技的高手,而且拿捏人脖子的力道控制得那麽好,不得不佩服其武藝的高超老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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