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三千弱水哪一瓢知我冷(二)
三千弱水哪一瓢知我冷(二)
陳叔指上的力道毫沒有改變,粗糙的拇指帶着老繭按在良兮的脖子上,硌得她很不舒服,可呼吸越來越困難,她又動也不敢動。
陳叔的內力果然深厚,一點風吹草動都躲不過他的眼睛。
隔着清澈的水塘,沖天的火光炙焰熊熊燃燒,燒在良兮眼底。怎麽說也是住過這麽久的宅院,何況還是她在古代住過最好的地方,哪能沒有一點感情呢,正在心底悲哀着,踢踢踏踏的人影幢幢由遠及近。
一個少女咦了聲道:“少爺呢?”
另一個少女朝良兮住的屋子努了努嘴:“剛不是進去了。”
“院子裏的火勢這麽大況且又燒了那麽久,怎麽還不見少爺他們出來?”
“屋子那麽大恐怕還沒找到安姑娘少爺他就……要不我們找人進去看看吧……”
說話聲漸行漸遠。
良兮扭動了下脖子:“唔——”
陳叔的指頭壓住她的動脈沉聲一喝:“別動!”
良兮當即不敢再動,尤其是她已經隐隐聽到……
“嘿嘿,教你亂跑。”白楊依舊着那身月華色的錦繡衣袍施施然慢步前來,看他仍然張揚姿态、任性風流,可是原本整潔清爽的模樣此時已經煙熏得烏黑。他衣肩上有點點燃穿的破洞,青黃色的鞋尖上亦是片片泛白的煙灰。
這棵白楊……托他的福,每次看見他這般輕佻的樣子,良兮就覺得他是胸有成竹,頓時去了害怕,她豁然昂然起身,不再畏畏縮縮地蹲在假石下。
陳叔眯着眼睛,銳利的目光還是如獵鷹一般,緊緊盯着良兮,他道:“白少,在下與白少無意結仇結怨,只希望你答應在下一個小小的請求。”
“好說。”白楊好像迫不及待要達成協議,兩手一拍一合,好不痛快,“但是,先放下我家娘子。我家娘子雖然嘴巴尖酸刻薄了些,身子骨還是極弱的,經不起閣下的‘一月無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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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叔一動未動:“我們要商談的就是這位安姑娘。”
白楊道:“诶,我家娘子只是一介婦人,有什麽好談的?”
陳叔嗤笑一聲:“別告訴在下白府連查個人的底細也做得那麽費力。”
“這是什麽話?我白楊做事一向光明磊落,何故去查別人底細。”
良兮咬了咬牙。這兩個人說話怎麽那麽喜歡轉圈子?若不是以她為人質,她倒也想看看最後是誰的唇舌更厲害更婉轉些,可惜如今她為砧板上的魚肉就差人拿刀霍霍逼向她。
他們在這裏講着安姑娘長安姑娘短的,可不知這個安姑娘其實就要被活活掐死了。不就是涉及她背後身份的事情嘛,何必那麽麻煩,既然大家都知道那快些直說便是了。
陳叔再笑,指關節卻一一收緊,良兮扯着他的手費勁地去掰,卻一點用場都沒有,他一雙手跟鐵箍似的收在脖頸上紋絲未動:“姓安的身份你我心知肚明,那就敞開窗子說亮話,如何?”
安姓本來也不少見,可是在這個年代,這個非常時期,非常地點,卻顯得極為異常。
當初弱水門有過一次大規模的行動,雖然行動的任務最後是完成了,弱水門卻為此付出了慘痛了代價。當時一位高官大臣奸商勾結,弱水門一衆門人出動殺他,不幸被卻叛黨向官府告發,皇帝大怒,下令只要是姓安的都要殺掉。寧可錯殺不可放過一個,于是從京城開始,舉國上下的安姓之人都遭到如此滅門之災。
因此安姓在此時極為少見。當初安姓之人所能存活的不是與官府賄賂過的財大氣粗者就是改名換姓之人。
安良兮是例外中的例外。
因此只要得知安良兮的大名,誰也不會不留個心眼。
像白楊這樣的聰明仕途之人更不可能到現在都不知道她的身份。
陳叔對此更是萬分确定。
陳叔哼笑:“白少千方百計要讨安姑娘歡心,為的無非就是……”他說着還在中間停頓了下,故意不說下去。
白楊不爽了繃着一張臉:“我是貪圖美色,怎的?”看他表演得是這樣煞有其事,若不是被扼住脖頸良兮真想大笑三聲。
這小子裝腔作勢起來實在是有一套。
嘿嘿,白楊演技之高超,簡直是沒有人能夠超越的。
陳叔也相當沉得住氣,捋一把鄂下的短須,銳利的目光直逼良兮,刺得她頭皮發麻。陳叔神色不變,卻好似透過她再看另一個人——白楊,搖了搖頭。
“閣下私闖我白府,這就是與朝廷作對,不滿當今聖上的安排,閣下是這個意思吧?”
白楊把手別在身後,悠悠揚揚的聲音好聽得跟笛子裏吹出來似的。
可奇怪了,平日子裏見白楊那麽尊敬聖上的時候還真少見,但眼前他說到聖上二字的時候一臉神聖…恭敬,兩手一扣朝天撫上一禮。
啧啧,良兮還在感嘆白楊的逼真演技,冷不防身後一涼,汗毛直豎。背上擊中一掌猛地向前撲,白楊身形一閃穩穩接住她,一雙星眸緊緊地盯着陳叔道:“你這又是做什麽?”
“難道你也知道自己逃不出白府,這算是搖尾乞憐嗎?”白楊扶着良兮,一個人默默念叨着,“哼,你算識相的。”
話音未落,亭臺之後、假山背面竟然都紛紛走出一群紅衣褐冠的官兵,個個都手執長刃刀劍,面色發黑,殺氣騰騰。
良兮頓時醒悟到白楊早就對此事有所預料。難怪他一直那麽優哉游哉,無所顧忌。
“哼,你錯了。陳某不需要人質,一樣可以自由出入白府。”
“呵呵,你這是癞蛤蟆打哈欠——口氣大!”白楊的眉毛仍是半彎着顯示着輕佻和不屑,他右手肆意一揮,衆官兵一湧而上。
良兮忍不住在心下暗暗地悲嘆一聲,原本他們龍争虎鬥自顧不睱,是絕妙的逃跑時機,可惜她運氣夠背,竟然被他們逮個正着,失去時機。
白楊帶來的官兵都非一般的無名小足俱是精銳之師嚴陣以待有着面對戰場的肅然。冰涼的風吹襲而來,火把上的光急劇跳躍着,冷冰冰的兵服映亮了一張張浩然的臉。
陳叔屏氣凝息。
他一只手悄悄伸入灰青的寬袖中,單薄的身骨在風中搖搖欲墜。
辰矣是他一手帶大的……想到他即将死在亂刀之下,那種不堪入目的慘狀,就連良兮都有些不忍。事實上,她更不忍心去想象辰矣知道這個消息之後的表情。
“放了他吧。”她只是在心中這麽想的,哪曉得竟然說出了口。
白楊的眉峰一聳,詫異地冷冷道:“為何?他剛才放火要燒你!”
“即便是這樣他的性命也輪不到我們來處決。”
“你不殺他,他還會來殺你……他只是個奴才自然是受人指使。”
“那就讓他再來殺我好了。”
白楊倏地擰起了眉:“你明明知道是誰派他來的……他……”
良兮聲嘶力竭地埋頭大嚎一聲,喝斷他後面的話:“我不相信!”
白楊握拳的手重重一放,一同揮出去的還有一股莫名的震怒情緒,半晌,無力地垂在一邊。
“好。”他唇邊綻放出詭異的一笑,道,“反正三日後即是我們大喜之日,呵呵,為夫會好好保護你的。”
陳叔大笑三聲,眼神中充滿暧昧地朝他們投去一笑。
完全就是挑釁。這陳叔也真是的,連自己生死都難說,竟然還如此挑釁地看她,就不怕她一個不高興的讓白楊殺了他嗎?不,他一定是占着辰矣的關系,篤定地捏住了她對辰矣的感情,因而有恃無恐。
然而白楊這話倒是重重地提醒了她。
良兮一直都不知道确切的日子,此時一聽竟然就在三日後,她頓時感覺全身一片冰涼,跟二月天裏被人用冷水澆了一頭,徹底僵住。
在白楊的示意下,衆人紛紛架着陳叔離去。
他仿佛毫無反擊之力,乖乖地被帶出白府,一場争鬥就此化解了,良兮卻意外地沒有喜悅,也沒有放下一樁心事的感覺。相反,更甚的是她越來越覺得時間急迫,大火沒有滅掉反而燒到眉毛上來了。
“娘子早些休息。”
白楊擺了下衣袍,揮一揮衣袖,月牙黃的身影漸行漸遠。
一定要逃出去啊。
可是大火都滅了,青嬸她們幾個竟然連人影都不見。
換做平時,或許青嬸比她更急,一身武力早就帶着她不知逃到天涯海角了。
夜漸深,鴉雀無聲。
良兮卻睡不着,躺在床上輾轉反側,大有孤枕難眠之感。在白鎮,她幾次都是跟青嬸同塌而眠的,尤其是月弧弄影來了之後。
有大半個月不見青嬸他們幾個了,在這個月圓之夜感覺分外想念。
不知道他們怎麽樣了?這麽久不得見,可是因為被白楊困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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