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敵國将軍(1)
敵國将軍(1)
蒼穹陰翳,怒雲咆哮。
驚雷叱咤,狠厲一道,劈向孤崖。
崖邊,白衣仙尊被逼至絕路,負傷喋血。
仙尊目眦欲裂,望向身前的男人。
一觀,身是九天仙人、高不可攀的仙尊,此時,腹腔內,竟然憑空缺了個洞,血流如注。
而那一顆原本在他丹田中承載了萬年修為的靈丹,卻被擒于青衣男子的手中。
仙尊痛如鑽心剜骨。他虛虛擡手摁着創口,一臉難以置信地看向青衣男子。
仙尊顫抖着聲道:“羿兒,為師鑒戒仙門百家、宗族親友,卻獨獨不曾防備過你……”
“抱歉,師尊,”青衣男子微微一笑,昔日清風霁月的眉眼反顯得自私涼薄起來,他道,“此生是弟子辜負了您。您有任何埋怨,來生盡管向弟子讨回便是。弟子保證絕不推脫半分。”
仙尊苦笑一聲,咳血道:“你我何等情分?一顆內丹罷了……你又怎知,為師不會給你?”
餘東羿似有動容。然而,随着一道金耀雷霆當空劈落而下,他的神情卻重又回到那一番薄情作态。
男人冷心冷情道:“事已至此,多說無用。師尊,至陰時刻将至,徒兒該送您上路了。”
仙尊嗤笑一聲道:“好!好一個舒雲朗月曜希君!東山餘氏出了你這麽個弑師殺夫的賊子,可真叫本座大開眼界啊!”
餘東羿為難地望了他一眼,不再多言,而是上前一步,長臂一攬,将人摟進懷中。
江益渠已然身受重創,虛弱得面無人色。
可他仍不安分地在徒弟懷裏躁動着,叫嚣道:“餘東羿!事到如今,你還想用那些虛情假意來诓騙我不成?”
“徒兒不敢。”
餘東羿瞧出他色厲內荏,索性渡了一股靈力過去,将江益渠空蕩蕩的內府補全。
豐沛的靈氣充盈湧來,汩汩而下,剎那間貫通了江益渠的全身筋脈。
直到江益渠的傷口凝住血、小腹上的皮肉愈合如初,餘東羿才繼續道:“師尊,堕仙崖下苦寒。您身子弱,受不得涼……”
“這裏有些徒兒親手為您篆刻的暖身玉符,作為臨別贈禮,還請師尊收下。”
聽言,江益渠略一愕然。
“轟隆!”
狂風呼嘯,堕仙崖峭壁奇崛,萬丈之下,怪石嶙峋。
自古墜落堕仙崖者不勝凡幾,十死無生。
餘東羿卻囑托他此行勿寒了身?
當真是諷刺至極!
跌落戾天時,江益渠,遙望崖邊。
赫然,他對上餘東羿的眼——那一雙,他摯愛了半生的眼眸。
似悲天憫人,又似情深如海……
任憑江益渠再怎麽絞盡腦汁,他也猜不透男人留下的謎題——
既愛他,又緣何要奪他靈丹、毀他造化?
既怕他疼、幫他治好那剖腹之傷,又緣何要逼他下堕仙崖、迫他去死?
他不服!他不服!
天地間,凄厲咆哮回響,隐含萬古哀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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系統419:【叮!】
系統419:【攻略對象江益渠:當前好感度100,黑化值100。】
系統419:【任務已完成。】
系統419:【請問是否結算?】
任務者申請結算,等同于,退出副本、重返任務大廳。
餘東羿卻忽然道:【且慢。】
懸崖峭壁之上,青衣修者,一人靜立。
他掌心持一枚靈丹。
剛剖出的靈丹,鮮血淋漓。江益渠的血,浸濕了他半片袖袍。
仙尊已堕。
方才還遮天蔽日的陰雲,剎那間風流瓦解。
雲銷雨霁,如洗的萬裏晴空豁然開朗。
男人就在懸崖上、蒼天下,背光而立。
良久,他垂眸,單手解了衣帶、褪下長袍、踢掉長靴,再将所有一切連同他身上最重要的儲物袋一起捆緊,打包,抛下了山崖。
系統419:【餘先生,請問您這是在?】
餘東羿:【做人留一線,人道主義關懷。有這些東西在,師尊會惦記我的。】
系統419:【恕我直言,憐霜尊此時恐怕只會想生啖您的血肉、吮咽您的骨髓。】
餘東羿:【那也挺刺激,便與師尊融為一體了。正所謂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好歹睡過一場,不至于輕易兩相忘。
扔完東西,拍拍手,餘東羿坦然道:【好了,結算吧,寶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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審判庭,數據結算中心。
系統419:【叮!“寒嶺仙尊江益渠”攻略成功!經驗值+200!】
系統419:【請問是否将3S級稀有物品“憐霜尊內丹”轉換為經驗值?】
餘東羿:【換。】
系統419:【叮!“憐霜尊內丹”兌換成功!經驗值+1w!】
呼。餘東羿吹了聲口哨:【不愧是師尊,財大氣粗!再查查餘額?】
系統419:【當前經驗值餘額:10w。】
系統419措辭道:【恭喜,先生。您的經驗值總排名已躍升到最頂,當前為全庭任務者第一。】
意料之中,餘東羿微笑問:【10萬?夠兩份永久脫離券了吧?】
系統419:【是的,先生。419很榮幸為您服務,祝賀您辭職成功。】
說到這兒,系統419感到一陣遺憾。
任務者們輾轉在各個副本中辛勤攻略,只為有朝一日能夠湊集5w點數,兌換永久脫離資格,從此任選世界,過上無憂無慮的養老生活。
餘先生幽默風趣,儒雅随和,業務能力超強。
扪心自問,能夠在出廠第一單就為他提供服務,是419的統生榮幸。
想當初,餘先生剛剛攢滿5w經驗值回到審判庭的時候,它還因為不舍躲起來偷偷哭了一場呢。
然而,出乎預料的是,就在419剛哭到半程、整個數據庫都還濕噠噠的時候,那位本該結算走人的餘先生居然馬不停蹄地帶着它下了另一個新的副本。
他們間歇不停,一路走來。
到今天,經驗值突破10萬大關!
餘先生他,終于向審判庭提出永久脫離申請了!
“嗡——嗡——嗡——”
審判庭的鳴鐘奏響。
碧霄之下,金光大盛,祥雲騰握。
系統419又是欣慰、又是感傷。它強忍離別之痛,哽咽着說:【餘先生,嗚,離開後,請多保重身體。沒有419在您身邊掩護的日子,請注意安全,不要翻車被人抓到,嗚哇哇……】
說到這兒它還是沒能忍住,抱着數據庫蜷縮成一團,嚎啕大哭起來。
餘東羿溫柔地拍拍它,安慰道:【乖,寶貝別哭,先生也舍不得你。】
餘東羿繼而又嘆息道:【唉,只是很遺憾,要離職了,我還有一個心願沒能達成……】
餘東羿:【這個心願,與你有關。】
系統419:【嗚,什麽?】
餘東羿:【這麽多年,你不離不棄陪在我身邊。】
餘東羿:【看着九九從出生到長大成人,我是真心拿你當自家崽崽疼愛。】
餘東羿:【只是不知道,在這最後的時候,你願不願意,喚我一聲?】
419毫不猶豫地大哭道:【嗷嗚嗚爸爸,爸爸我會想你的!】
餘東羿滿意地微笑起來:【嗯,寶貝,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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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照王朝,承襲百載,地處中原,疆域遼闊。
然而,及至今朝,大照內宮,閹宦當道。
天子金玉帝,11歲登基,14歲大肆選秀,整日流連于後宮,荒廢國事。
大照朝堂上,更有外戚餘氏把持朝政。
餘氏子嗣賣官鬻爵、草菅人命,攪得一整個官場那叫烏煙瘴氣。
“聽說那西州荒涼地民生凋敝。竟有人揭竿而起,打着陳勝吳廣‘王侯将相寧有種乎’的名號,建了個新朝,曰晏。”
茶館裏,說書先生唾沫星子飛濺,手舞足蹈道:“哎呦那晏朝鐵騎可不得了啊!所向披靡,戰無不勝!”
“晏朝最出名的,當屬血雲将軍邵将軍。沙場之上,萬軍當前,将軍縱馬所過之處,人頭落地!”
“那噴出的血花啊,騰躍而上,翻湧成雲,染紅了半邊塞外天!”
“嘶——當真如此令人怖栗?”聽客舉筷敲茶盞,“你只說那血雲将軍姓邵,怎麽不說說他究竟是何來頭啊?”
“自然是!”說書人定板,響木一落,朗聲道,“大照燕京邵氏!”
此話一出,滿座駭然,議論紛紛。
“居然是邵氏?”
“當年大內主掌都使潘公公逼得金玉帝一紙诏書賜下,連夜讓淩霄衛圍了邵氏門庭。”
“邵氏阖族,不論部曲家仆,還是女眷稚童,無一例外皆被滿門抄斬!”
“我家就住離邵宅三條街的東渠胡同裏。淩霄衛屠殺後,那整條街血氣翻湧,沸反盈天,繞梁三日不散啊。”
堂堂氏族豪門,內閣元老、太子太傅邵師一族,死不瞑目!
獨留一邵氏子孫,邵欽。
邵家災禍時,他正因犯了過錯,被懲罰送到邵家西北邊陲的莊子上修養思過,這才逃掉一劫。
“啪!”有憤青怒然拍桌而起,“好一個潘宦閹狗!潘無咎不得好死!”
息事寧人者驚惶,忙焦急扯他坐下道:“噓,大庭廣衆之下,你怎敢诋毀潘公公?莫不是前程不要了?”
憤青理直氣壯道:“怕甚?我嫡親舅母的長兄的岳丈家可是餘氏的三代忠仆!我還煩憂官位不成?”
這年頭,那外戚餘氏才叫真正的權勢滔天。
全燕京的阿貓阿狗,但凡誰能與餘氏沾點邊兒的,都能狐假虎威着被人奉為尊貴,一道兒雞犬升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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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茶樓聽了半晌閑話,餘東羿才搖着扇出來。
樊常跟在他身旁,恨鐵不成鋼地道:“東羿兄,如今大照內憂外患。這些廪生世家子們卻還想着攀權附貴,半點兒也不在意百姓的死活。可真叫人擔憂啊!”
餘東羿笑道:“那照仁境兄這麽一說,你與我一個姓餘的私交甚切,不也算是在攀權附貴嗎?”
樊常搖搖手,心直口快道:“哎,東羿兄,這話你就客套了。這滿燕京大街小巷,誰不知你餘東羿——狀似餘家子、實非餘家子啊?”
樊常又道:“再者說,我與你交心,純憑一腔肺腑。倒是那些人,三言兩語就将晏朝進犯我朝邊陲之事遮掩而過。他們就當真不怕這血雲将軍的金戈鐵騎踏破西北玉門關嗎?”
“啪!”
餘東羿收了扇骨,悠然嘆道:“橫豎呀,到不了燕京。”
·
燕京城西,一處市井小巷裏有一進破爛書院。
書院有茅草頂蓋幾個,積灰牌匾一塊兒。
院外人煙嘈雜。
院裏卻鳥不生蛋,半月不見一個來客。
破爛書院的新東家餘東羿,正蹲坐在院落空地的小馬紮上。
他手邊的地上堆着一摞書。
餘東羿随手捏了一本,正借着春色,天光大好,一頁一頁地翻着紙,清灰晾曬。
——大照皇朝底蘊深厚,在他有生之年裏,金玉帝敗不到亡國。
餘東羿就是琢磨透了燕京的百年光景,才選來這地方,養頭一回老的。
系統419,咬牙切齒地道:【餘先生慧眼獨具,茫茫副本中挑到個做過任務的。就不怕熟人太多,招架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