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喰種02
喰種02
“馬上,馬上——”女人給鄭争月開門,露出一個讨好的微笑,讓她的表情變得奇怪。
“媽媽。”鄭争月看着她的表情,笑容淺淡,“今天的肉在冰箱裏放了幾天,可能不太新鮮了。”
女人哦哦兩聲,接過鄭争月手中的肉,連忙道:“沒關系,沒關系,只要有吃……肉就行了。”
餐桌上,鄭争月看着對肉垂涎三尺的“媽媽”,微笑着說:“記得以前媽媽可是死活都不肯吃呢。”
女人尴尬一笑:“那是以前。”
“一定是媽媽的男兒太過美味了吧。”鄭争月感嘆道。
女人面容閃過一絲迷茫的痛苦,鄭争月不動聲色地觀察着她。
“是啊,真的很美味。”但很快,那痛苦就消失殆盡了。
她用懷念的口味說道,“他還小,肉很鮮嫩,是我的孩子,當時我餓了七八天,啊,真的很美味,你會理解我的,對嗎?”
“當然,”鄭争月說,“他可是我親自做的。”
女人看見鄭争月嘴角微微翹起,那是天真又格外惡劣的笑。
女人嘿嘿笑了一聲,然後在她的注目下大快朵頤。
這個世界上沒有人不是饑餓的,也就是說,如果不是饑餓的人就會很幸運。
女人貪婪地看着桌上的肉,感到了幸福。
從前她一定是腦中有問題,才會帶着一個累贅,還把自己的東西分給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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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不是遇到了她,要不得遇到了她,女人想,自己可能會一輩子都饑腸辘辘了。
也許在這之前還會餓死。
畢竟動植物污染畸變的時代,可以供給人類的糧食太少了。
而她們,像她們這樣沒有用處的賤民理應被當局抛棄。
在這裏,人類的食物——未污染的水源,沒畸變的動植物,以及人。
女人不了解鄭争月,也不知道她的名字。
她只記得那天,她因為饑餓在空蕩蕩的街區游蕩,哦,還有她的男兒,她們希冀能夠從西邊的垃圾場裏翻找出一些可以食用的東西來。
她們這裏有很多垃圾場,到處都是,那是天上的貴族,上等人,她們抛下來的。
女人找到了一塊面包,很完整的面包,之前擁有它的人只是吃了一口。
可能是因為不好吃,不過在這裏的人是不會介意的,哪怕是它有點馊了,吃了會拉肚子。
她抱着男兒,看見了周圍無數個窺伺的眼睛,也是和她一樣的,綠色的,饑餓的。
“把面包給、給我……”餓鬼們重複着,不斷重複着。
還有一些打上了她和懷中男兒的主意。
女人在垃圾場生活有幾個月了,她觀察着,打量着,注目着,然後像一頭敏捷的狼一樣,從空缺處沖了出去。
她的力氣很大,把一些餓鬼撞飛了。
然後她看見了,站在路燈下,始終微笑着,和藹可親的鄭争月。
“媽媽,是你回來了嗎?”她問。
追趕在身後的餓鬼們,停下了腳步。
女人冒出了冷汗,空氣安靜得詭異。
她看見那些面黃肌瘦的人,臉上流露出了恐懼的神色,她們瑟瑟發抖,倉惶而小聲地道歉。
“對不起、對不起……”
“你是我的媽媽嗎?”鄭争月又問了一遍。
女人感覺額頭的碎發濕潤了。
她不由自主地吞咽了下口水,說:“沒錯,我的确……”
這個問題很關鍵,女人心中緊張,抱着男兒的手不由抓緊。
她說,“——是你的媽媽。”
鄭争月在幽暗而慘白的路燈下,緩緩地笑了。
女人小腿不停地顫抖,鄭争月說:“那麽歡迎回家,媽媽。”
路燈之後的地區都是鄭争月的地盤,她帶着女人回去了。
“不要招惹那邊的一個人,”在女人初來乍到的時候,一個老婆婆用飽經滄桑的手顫抖地指了指,告誡她,“她會天上那些血蟲的手段。”
武力,包括槍與毒藥。
鄭争月給“媽媽”介紹家裏的情況。
“媽媽好久都沒有回來了,可能記不清了,我們住在碧雲山莊二單元702號。”
女人看到了一棟小區。
“這是我們的鄰居。”女人看到了被抓起來捆在椅子上的男人。
“對了,媽媽你餓了沒有?”鄭争月告訴她,“廚房可以做菜。”
整棟樓的人都是鄭争月後來找來的……女人想,她是在玩角色扮演。
“媽媽?”鄭争月聲調上揚,催促道。
“做菜……好,做菜……嗯、用什麽做呢?”
女人順着她的目光看到了站在她身邊的男兒,她的身體開始劇烈地顫抖。
“媽媽,你以前不都是會帶回食材嗎?”
女人頭皮發緊,說不出話來。
“我知道了,”她用明白了什麽的語氣雀躍地說,“媽媽是太累了。”
她微笑着,臉頰兩邊淺淺的梨渦又浮現了。
“以後捕獵的事就交給我了。”
鄭争月跟“媽媽”回憶了以前的事。
“當初那些人帶着大部分、幾乎是所有沒有被污染過的食物和種子逃走了,”她的語氣很是夢幻,“是媽媽想方設法找吃的喂活了我。”
“那時很難,我還生了病,眼睛看不見了。”
“沒過多久你告訴我小舅舅抛棄了我們,啊,然後我們吃了很久的肉,真好吃。”
“我們熬過了很久的時間,後來我發現媽媽瘦了,還有血腥味……都怪我沒用連累了媽媽。”
“我抱着媽媽很久,媽媽也生病了,媽媽身上有味道,後來她們說媽媽死了,說媽媽的屍體,說巨人觀。”
鄭争月的語氣變得缥缈,“可是我不信,我知道媽媽只是生病了,我抱着媽媽。”
突然,她的眼神變得嚴厲,“都怪她們把我們分開了。”
女人被吓到,像個鹌鹑一樣不敢說話。
“不過還好,我找回了我們的房子,找回了我們的鄰居,找回了媽媽。”鄭争月溫柔地看着女人。
女人毛骨悚然。
“但是,”鄭争月眼神有一瞬的陰冷,“媽媽有了別的孩子。”
“我很不開心。”她強調。
女人顫顫巍巍地說:“他、他不是的……”
她惶恐地安撫,“媽媽只有你一個孩子,以後也只會有你這一個孩子。”
鄭争月微笑着:“我知道的,媽媽。”
女人臉上有不安的神色。
她的男兒死的時候,她沒有流淚。
她本來也是想哭一哭的,但是她沒有,她的眼淚早就在過去哭光了。
一開始她堅持不吃餐桌上的肉,鄭争月說:“好吧。”
她掏出了一把槍,然後用布擦了擦。
女人在屈服與死亡之間徘徊不安。
“那就等媽媽餓了再吃吧。”鄭争月是個孝順的好女兒,她沒有勉強媽媽。
可是後來好餓,好餓,好餓,像是腸子和胃裏有蟑螂,而蟑螂都在裏面啃噬着她。
它們齊齊發出進食聲,也許是沙沙,也許是嗞嗞,細微卻巨大的折磨,格外漫長。
女人想起了媽媽以前養的母雞,有一些會把蛋殼啄開,然後用喙一口一口地吃掉裏面的液體。
咕咚,咕咚——
女人流口水,但沒有哭,因為水很珍貴,唾沫可以咽回去,但眼淚會蒸發。
“寶寶,媽媽愛你。”女人對着盤子裏的肉自言自語,聲音虛弱得近乎無,“你會理解媽媽的對嗎?”
鄭争月回來看到幹幹淨淨的餐盤,滿意地笑了。
“媽媽終于吃飯了。”
語氣是開心的,歡快的,雀躍的,也是詭異而單調的。
女人看見鄭争月身後的電視櫃上擺放着一個八音盒,上面有一個跳舞的小女孩,她咧開嘴,詭異地笑着,然後發出咔噠咔噠的聲音。
好像走向了另外一條路。
但是,饑餓很不舒服,它是一件很不好的事,沒有人會願意餓肚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