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雨至

第1章 雨至

他死了。

或許是他,或許是他。

轟隆——

江林市邊境的密林地帶常年炎熱潮濕,上一秒萬裏晴空,緊接着就見遠處烏雲在狂風的催促下襲來,在山林上空頃刻間籠下昏暗。

疾風裹着大雨将至的悶熱在杳無人煙的密林深處回蕩,掀起藏在山陰裏的簡易廠房的鐵皮屋頂,發出如雷震聲,近乎掩蓋了空地上兩夥人的亂戰吼聲。

被打翻了一地的原材料散發着嗆鼻的氣味,刺激着在場每個人的神經,仿佛在惡鬥的火熱上又撒了一層熱油。

打手們用力劈砍着手裏的鋼刀,面無表情地漠視傷口噴灑鮮血的對手,藐視生命的同時也被人斬斷了生機。

“他到底是誰?”季徹側身避開襲來的刀鋒,側目審視着身處混亂中心的男子,不露聲色地向其逼近。

林中一閃而過的異動引起了季徹的注意,驚覺暗處也有人在窺視着這裏發生的一切。

是自己人嗎?

季徹猶疑的片刻,捕捉到四十米外的樹後有槍口露出,不論是槍型還是偷襲手段,都對他剛才的問題做出了否定答案。

“閃開!”

“砰——”

來不及避開,子彈瞬息間貫穿了身軀,血腥氣化作強硬的鎖鏈,将中槍後無力倒下的季徹猛地拽進了赤色濃瘴,似有千千萬萬只惡鬼企圖将他的生息瓜分吞噬。

因被推倒而幸免于難的男子起身走近,沉靜地蹲了下來,注視着地上奄奄一息的季徹,低聲惑然問:“為什麽替我擋槍?”

豆大的雨點砸下,卻無法叫醒意識漸散的季徹,怒號着的狂風也将他的虛聲吹散,“因為……”

雲翳積郁許久,趁勢傾盆瀉下大雨,打亂了一地的血色。季徹的神志無力地迷亂,恍惚間又回到兩年前的那個昏暗倉庫。

……

冰冷徹骨的水流将季徹包裹,又從他的口鼻灌入,宛如岩漿一般灼燒着肺腔和胃,在體內掀起洶浪,拍擊着他的五髒六腑。

一只手殘暴地揪着他的頭發,将他從水淵中拽出,緊接着毫不留情地把他摔在地上又猛踹了兩腳。

此時的季徹因遭到懷疑而被連續拷打審問了一天一夜,他努力睜開被水泡得酸脹的雙目,眼見一把上了膛的改裝版M1911正抵着自己眉心。

“說,你到底是誰?條子?”

斷裂的肋骨戳刺着內髒,季徹想咳又咳不出來,只感到一股濃烈的腥氣從肺腑倒灌回口鼻。他強忍着劇痛,緊咬牙關不予作答。

“你他媽的找死!”

對方作勢要扣動扳機,似乎下一刻就要結果了季徹的性命,卻在接到一通電話後撤回槍口。

……

在過去的兩年裏,季徹無數次地回想,總覺得那通電話裏的聲音十分耳熟,好像在哪裏聽到過。

他追溯着飄忽不清的聲音,迷茫間又将注意力投向了身處亂鬥中心的男子。

這個隐藏在大山深處的工廠背後到底是什麽人在指示?沒有查清楚,他實在不甘心就這麽合眼。

季徹再一次抓到了求生的渴念,原本游散的意識從回憶中掙紮剝離重聚,周遭亂戰的喧雜聲愈發清晰。

瓢潑大雨落在鐵皮屋頂上發出噼啪聲響,逐漸蓋過争鬥的紛亂,來鬧事的人已被解決了大半,可蹲在季徹身邊的男子仍在原地等待他的回答。

為什麽替他擋槍?

因為這一槍,季徹必須得挨。

之前負責拷問他的人是警方一直以來的重點關注對象——許義,也是他這次卧底進這個制|毒工廠的調查目标。

許義曾效力于警方高度警戒的一名境外大|毒|枭,卻暗中對工廠內一個自稱“普通研究人員”的男子态度恭敬,故而季徹猜想這名“研究員”的身份絕不簡單。

季徹在這個地方卧底了兩年,這裏的人卻從未放下戒心,他遲遲無法接觸到機密。為了給其他兄弟提供線索,盡快剿滅這個不斷成長的毒瘤,他不得不下一步險棋,替這個戴着“面具”的人擋下一槍。

季徹幽幽睜眼看向睨視着自己的男子,虛弱的聲音卻擲地有聲,“因為……我不怕死啊。”

他不怕死,因為正義是殺不完的,也堅信這條路上定有後來人,去成就一個沒有禍亂的安康盛世。

但季徹不免感到有些可惜,他還有一場遲到了五年的約定沒有履行,那個人應該不會等他了吧。

***

“陸銷,快別看手機了,洗手吃飯!”

突然被親媽叫全名,正坐沙發上刷着手機的陸銷當即進入一級戒備,身板挺得和被督察檢閱差不多筆直,哪兒敢不聽話,麻溜地放下了手機。

陸銷洗了手,剛把碗筷擺上桌,就被家門被打開的聲響吸引去視線,沖着進門的人打了聲招呼:“爸。”

“我才到樓下就聽到你媽那嗓子了,小陸,少惹你媽生氣。”陸父把手裏的文件随手放在玄關上,彎腰換了雙拖鞋進門。

陸母端着剛炒好的菜從廚房出來,朝玄關櫃瞥了一眼,對陸銷抱怨道:“把你爸的文件收好,省得明天又忘記放哪兒。你爸那腦子現在比魚還健忘,也不知道醫院返聘他回去幹嘛。”

“你退休那會兒,哎喲,那叫一個舍不得,天天念叨着哪床病人今天沒翻身,哪床病人過兩天就要出院了。我啊,也是想替你再多看幾眼。”

陸父說着,頭發已經花白的他卻跟個小夥子似的,碎步跟在妻子身後,關切地給她捏肩,樂呵着說:“陸媽媽煮飯辛苦了!”

他知道妻子刀子嘴豆腐心,是擔心他上了年紀累着了,但只要他還能幹得動,多救一名患者都是值得的。

陸母再裝不下去冷臉,嘴角咧開笑了一聲,“行了今天兒子難得回來,趕快洗手去!”

陸父瞧了一眼陸銷,有模有樣地舉手敬了一禮:“收到!”

陸銷也緊跟着端正高聲:“老媽辛苦了!”

“你倆差不多得了。”陸母笑着在桌邊坐下,給陸銷夾了兩塊紅燒肉,“你單位離家裏又不遠,讓你每天回家吃你又不願意,好不容易回來一趟,多吃點!”

“謝謝媽,媽您也吃菜!”陸銷說着,也很是殷勤地給陸母夾了點菜。

陸母瞧這架勢也聞出了點貓膩,放下筷子,雙手交疊着問:“我也是納悶兒,你這沒假沒節的,怎麽突然回來了?別說什麽想我們了,你壓根就不是這種人。”

陸銷幹笑了兩聲,揉了揉後腦勺略有些紮人的短發,“媽,既然您都這麽說了,那我就不跟您客氣了。”

見陸母一臉心領神會的表情,陸銷的面容逐漸沉了下來,聲調也跟着低了許多:“媽,快到他忌日了,我想麻煩您這段時間多陪陪季阿姨。”

陸母知道兒子口中的“他”是誰,以前就常聽兒子提起,她想那孩子要是還活着一定很有出息,嘆了一聲後道:“五年了,你年年都提醒,我當然是記得的。你媽我自打退休以來,陪你季阿姨的功夫都快趕上以前上班勤快了。”

她雖嘴上這麽說,心裏已經盤算着過幾天帶季媽媽上哪兒放松心情了。

“我看你對季家這麽上心,對自己的事倒是一點也不着急啊。”陸父抽了張紙擦幹手,在陸銷對面坐下,扒了兩口飯。

陸銷神情一僵,速速轉移話題:“媽,等會飯吃完,我陪你下樓遛遛彎。”

陸母沒順着他,臉上的愁容還來不及散,幽怨地說道:“你爸說話是有點直,但不是完全沒有道理。前幾年爸媽對你找對象這事兒還有點要求,只要是個好姑娘,平時能陪你說說話,不至于一個人悶着,我和你爸就放心了。可你眼看着就要三十二了,還是單身?”

雖說親媽眼容易高看自家兒子,但街裏街坊都說她家陸銷的長相和身材就是去當個明星模特也是一二線級別的,擱他們和平公園相親角算得上是熱門選手,怎麽就是找不着對象呢?

“警隊平時太忙了,人民群衆需要我,顧不上。”陸銷明白自己的回答略顯敷衍,但這也是實情。

陸母氣不打一處來,上手就把陸銷想夾的番茄炒蛋拿開,無奈道:“陸銷,媽現在就只有一點要求了,你的未來對象能是個人嗎?你媽我從不看恐怖片,是因為不喜歡嗎?是我害怕啊!所以人鬼情未了這事兒你媽暫時還接受不了。”

“咱能唯物主義一點嗎?”陸銷嘴角撇了撇,很幹脆地換了盤菜夾,忽然聽見茶幾上的手機在響,扒了兩口飯後,趕緊大步跑去接電話。

他見屏幕上顯示的是局裏的電話,暗暗看了一眼飯桌上的父母,稍走遠了些才接聽,“喂,小柏。”

高小柏:“副隊,曹隊剛才打電話來,說手裏有個案子需要咱們禁毒的幫忙,隊長讓我問您有沒有時間現在過去一趟。”

正靠着窗臺的陸銷當即站定,電話裏剛才提到的曹隊應該是刑偵支隊隊長曹琰,雖同屬公安機關,但刑偵找禁毒協助的情況并不多,看來是查到了什麽和他們有關的事。

于是陸銷當即回應:“好,我馬上到。”

他大步向家門口走去,趁着穿鞋的功夫對父母道了別:“爸媽,派出所出了點事,着急叫我回去,你們繼續吃吧!”

“咱們這兒的治安不是挺穩定的嗎,派出所能有什麽事這麽着急?”沒等陸母問出答案,家門就已經被關上。

屋內的寂靜持續片刻,被一聲輕嘆打破。陸母沒再多說什麽,重新拿起筷子和丈夫輕聲說:“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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