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背叛
第4章 背叛
季徹閉着眼靜待下文,忽而感到有目光在他的臉上掃過,少頃才聽到熟悉的聲音阻止了接下來的談話:
“等等,我們出去說。”
被合上的房門阻隔了屋外的聲響,只能隐約聽得方才談論的兩人的腳步聲逐漸遠去,确定屋內沒有第二人再發出聲響後,季徹才幽幽睜開雙眼。
兩人一前一後走到了工廠的一處角落,其中一名男子靠在圍欄邊,拿出口袋的打火機點燃了一支香煙。
另一人聞到煙味,厭惡得蹙了蹙眉,轉身面向他處。他的身形高大、四肢修長,身上的白大褂僅遮到膝蓋,随風吹起的衣角帶起一股消毒水的味道。光亮打在他的側臉上,映得他原本淺褐的瞳色更淺,但就他的五官來看,更趨近于亞洲血統。他瞥了一眼正在抽煙的男子,問:“你剛才說的情況不對是什麽意思?”
“市區裏最近出現了一批新貨,和我們的東西很像,我找人帶回來了點,你看看。”
男子接過遞到自己面前的塑封袋,沉默地看着袋中的白色粉末在陽光下泛着細閃。
同樣緊盯着那包白色粉末的,還有此刻藏在遠處的幾個化學原料桶背後、本該躺在床上重傷昏迷的季徹。
他還想再聽清些角落兩人的談話內容,但也知道再往前挪一點,他們會立馬發現自己的存在。但他根據零星的片段大致推測出,江林市區內可能出現了一批新型毒|品,和目前這個制|毒工廠正在研究的東西高度相似。
季徹是為了突然現身的境外毒|枭的心腹之一——許義而來,正是眼下靠在圍欄邊抽煙的男子。
但他潛入工廠後發現,這些人正在搞的是自己以前從未見過的東西,它的效果與MD|MA搖|頭丸相似,又比PM|MA死神的起效快。但制作搖|頭丸的前提原料黃|樟腦和胡椒|醛屬于管制物品,當前市面上不可能搞得到。
難道說他們有繞過管制的渠道,又或者是找到了替代物模拟黃|樟腦的效果。但不論是哪一種,這些人都在挑戰我國禁毒事業的底線。
根據警方的調查,許義的文化水平并不高,小學還沒畢業就開始混社會,這些年跟着境外毒枭做的都是運|毒|販|毒、殺人掠貨的勾當。
季徹由此推測他們所在的這個制|毒工廠中,負責新型毒|品研發的應該另有其人,而這個人極有可能是正和許義泰然交談的男子。
奈何此人十分神秘,無人知曉他的真名,也不清楚他來自哪裏,即使季徹一直在暗中搜羅線索,仍是不見進展。
“知道核心研發的人就幾個……會不會是半個月前的那批人……事情要是搞砸了,我們都不好交代……”
季徹還想繼續躲這兒聽下去,但後方與廠房另一側傳來的有序腳步聲刺激着他的神經,有兩隊巡邏的人馬上就要朝他過來了。
他是偷偷從房間跳出來的,躲開巡邏打手後爬上高窗潛進廠房,再從角落摸過來,悄然跳到了拐角的這堆原料桶背後。現在他藏身的位置的确很差,但在這個本就不大的工廠裏,他沒有更好的選擇。
時下他腹背受敵,繼續待在這兒就會面臨暴露的風險,可要是現在就離開……
即将暴露身份的風險正一步步逼近,宛若冷鋒劃破皮膚即将割開自己的頸動脈,令季徹不敢呼吸。
角落裏身着白大褂的男子敏銳地察覺到了什麽,轉頭向遠處的角落看去,疑心地蹙緊眉頭,暗暗給面前的許義使了個眼色。
許義當即意會,默默摸向了腰間的手|槍,放輕了腳步向拐角的原料桶靠近。
只見三人一隊的巡邏小隊從拐角後出來,發現許義正用槍口對準自己的時候,都吓了一跳。他們雖不知原因,但還是趕忙跪地求饒。
許義沒管他們,而是警惕走到原料桶後檢查,又觀察了周圍可能藏身的地方,确認沒有人躲着才罷休。
在确認許義離開之後,扒在廠房內高窗邊的換氣管道上的季徹終于松了一口氣,順着管道離開廠房回到宿舍時才發現胸口的傷不知什麽時候被扯開,鮮血浸紅了繃帶,疼得他冒了一身冷汗。
季徹虛弱得指尖都在發白,微顫着手解開身上的繃帶自己換藥,期望想些別的事來轉移對疼痛的注意。
他細想着剛才離開前,聽到那兩人說的話,他們似乎也在懷疑前段時間來砸場子的人目的不純。
但這麽短的時間內,就算拿着成品倒推複刻,時間也不一定夠,所以許義之前才會說可能是“他們”的自己人出了問題。
這個人會是誰呢?
季徹纏繃帶的手漸慢,直至頓住了動作,全心思考着這個問題。猝然,他低垂的眼簾一擡,目光緊盯房門,意識到此刻有人就在門外。
他迅速将包紮收尾,将沾血的繃帶扔進了床底,轉身坐回了床上,動作一氣呵成。
工廠位于山陰,四周又被鐵皮包圍着,屋裏除了高處的通風窗外,僅有昏暗的燈光照明。季徹的房間在廠房宿舍的角落,更是陰暗潮濕,但身處險境,他必須保持高度警惕,時刻留意着周圍的聲音。
細聽門外來人的走路習慣,季徹大概猜到來的是誰。
生了鏽的房門被輕緩推開,聽得出來人好像很擔心自己驚擾到了屋裏的人。
來人輕手輕腳地進門,将手裏的托盤慢慢放下,轉身向床上看去,才發現床上的人已經醒來了,瞬時喜出望外:“啊、啊。”
面前的人不會說話,但季徹知道對方想說什麽,遂點頭回應:“嗯,我醒了。”
“啊、啊。”小啞巴立馬把托盤端來放在床邊,随後騰出手在口袋裏摸索,掏出了一疊皺巴巴的紙和僅有小拇指長的鉛筆,一筆一劃地寫了幾個字:“你睡了好幾天,我怕你餓,只煮了稀飯,有沒有別的想吃的,我去做。”
季徹笑着搖頭,雙手捧起溫熱的白粥感謝道:“不用,這就夠了,挺好的。”
小啞巴笑彎了眉眼,但在看到季徹胸口的傷時,表情瞬間黯然。
季徹留意到了對方的異樣,吹了吹白粥的熱汽,又喝了一口後,問:“小啞巴,你現在後悔跟我來這兒了嗎?這兒可比任何地方都要危險。”
小啞巴想都沒想就搖頭,覺得寫字太慢了,趕緊比劃着動作,意思是:“不後悔,如果三年前不是有你幫忙,我早就死了。”
“三年了。”季徹輕喃着,想起三年前自己還在毒|販隆哥手下當打手,偶然間撞見幾個人吸|嗨了在街上亂打人。
被打的那個孩子看起來只有十六七歲大,蓬頭垢面、衣衫褴褛的,嗯嗯嗚嗚地哀呼着卻說不出一句話,他實在看不下去,就動手把人救下了。
從那天起,小啞巴就一直跟着他,從給隆哥當打手,到來這個隐秘的制|毒工廠。當年他被許義毒打了一天一夜,後來也是小啞巴在照顧他。所以,在這個地方季徹誰也不信,但能和小啞巴聊上幾句。
小啞巴擺了擺手,希望季徹不要傷感,蹲下|身用膝蓋墊着紙,磕磕絆絆地寫了一句話:“不要不高興,過幾天就是你的生日,我還怕你沒這麽快醒來,擔心錯過了。”
他将紙遞給季徹看,然後比劃了幾個動作,“你有什麽想要的禮物嗎?”
季徹握着紙片的手一定,想起自己僞造身份時臨時編的出生日期的确快要到了。日子是假的,但小啞巴每年都很認真地給他過,上一個這麽惦記他生日的還是陸銷。
他的心頭感到了些許溫暖,鬼使神差地說了句:“一碗面就夠了。”
小啞巴怔然,歪頭看着季徹,眼裏似乎寫着:“這就夠了嗎?”
季徹眼簾微垂,遮住帶着幾分牽念的目光,卻止不住翻湧的心緒。
他想起自己和陸銷還在刑偵支隊工作時,經常忙得沒時間吃飯。那天他都不記得是自己生日,可陸銷外勤回來時,提着一碗熱騰騰的炒面塞給他。
“這案子有點難辦,我們蹲了一整天才把人逮回來。現在外頭店都關了,沒地兒給你買蛋糕,借門口李叔的攤子給你炒了碗面,是加了蛋的。現在……沒過零點,還好趕上了!”
陸銷的額頭、脖子上全是汗,看樣子是跑着回來的,他穿着黑色T恤看不清身上,但季徹知道他的衣服一定也被汗水打濕了。
“走個儀式感,來許願!”
陸銷從口袋裏掏出了個打火機,焰火猝然照亮了他的雙目,季徹在那雙眼中看到了畢生見過的最耀眼的星辰。
“好。”
“你許的什麽願?”
“不是說說出來就不靈了?”
“靈!怎麽會不靈!老天不給實現你的願望,不是還有我嗎?說說。”
“不說,你自己猜。”
季徹從回憶中抽神,悵然地輕聲笑了笑,對小啞巴點頭回應:“嗯,一碗面就夠了。”
在那之後,陸銷時不時會旁敲側擊問起他的心願,可如今時過境遷,他的心聲恐怕只有自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