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第37章

既不能再提嫁娶之事, 那能聊的話題可就少了不少。

趙王習慣了歌舞滿室,這會兒歌伎舞伎們退下了,冷清得連這酒都暖不起來。

不過他既是有意于大位的, 自是不至于滿腦子都是玩樂,他虎咽下一口烈酒, 又親自替程涉川滿上, 粗聲勸道, “這酒可是個好東西, 喝了什麽煩惱都沒了。”

程涉川接過,“再多的好東西我也無福消受啊。”

得,這般便又回到那事兒身上了。

趙王一愣, 知這事對他怕是過不去了。

想想也是啊,這事兒又有誰能過得去啊。

便是粗犷如趙王, 這會兒也忍不住感同身受起來。

不過, 他在意的倒不是這事兒,而是他已了然, 程涉川這人他定是籠絡不過來了。在這京城裏,欲/望是明晃晃的箭靶,有人自願袒/露,有人拿着魚餌引誘, 日日上演着姜太公釣魚的戲碼,那是你情我願的交換, 是互相滿足的勾當。

眼前這人他又能拿什麽去引誘呢。

拿他皇帝親子的身份威壓,還是找來了神醫替他醫治。

那都是弊大于利的事兒,趙王酒喝得醺醺然, 腦子卻還算是清醒。

不過須臾, 又轉而談到另一件正事, 他置下杯子,咧了咧嘴,散散嘴裏的烈味,“那事兒咱們先撂開放一邊兒,你放心,我定再去幫你尋些神醫來,天下之大,我還真就不信了,咱們不能解了這事兒。”趙王說得信誓旦旦,程涉川斂了愁容,眼裏泛起笑意,又是一番感謝,他等着趙王引出正話。

果然,聽他道,“不過現下裏,我還有一樁事正愁着呢。這黑霧它原先在北地好好呆着便是了,近日來竟入了京城,這便也就罷了。那都是小打小鬧的事兒,前兒天裏,皇父召我入宮……”

他一頓,擡眼,似是有些糾結要不要說。

程涉川适時遞了臺階,“怎得,可是宮裏出了何事?”又狀若才發現自己問了不該問的,忙補道,“這原也不該是涉川探詢的,王爺若是不便說,便……”

話還沒說完,趙王便打斷,道,“有什麽能說不能說的,這事兒過不了幾日,京城裏便該都知道了。是宮裏的一個妃子,說是看到了一團黑霧,開始也不過是一人發瘋,後頭竟鬧到了皇帝那裏……”

程涉川沉吟,須臾接道,“竟是這樣啊。”

便不再多話。

趙王眼角一跳,這人當真是心如死水了。這黑霧現下便連皇宮都敢去,這京城裏哪還有安全的地方,細細想來,那真是處處不得安寧啊。這般大的事,只得了他這幾個字。

趙王正了正神色,“且勿論這黑霧是哪兒來的,皇父既命了我查清,那我們自是不能懈怠,便是那刀山火海,也得上啊。”

好一番表忠心。

程涉川心內暗笑一聲,面上不露出分毫,只恭謹道,“這黑霧确實是個難題。不過這黑霧已擾了百姓多年,若是能解了這事兒,那可真是大功德一件。”

這可不就是個大難題嗎。若不是深知這事兒難辦,他何至于愁成這般,趙王輕嘆了一口氣。有時,他真想怨恨皇父不公啊,那輕巧的靈便的事兒,樣樣都交給了英王,這愁死人的事兒總是往他身上扔。他便是做好了又如何,做不好又如何,總之到最後,惹得滿朝文武交口稱贊的總不是他。時日長了,他都快習慣了。好在,那最後最好的便是不給他,他也要奪到手裏。

想至此,趙王被熱酒熏得升了血色的雙眼一凝,透出幾分狠意。

他舉杯示意,一口飲盡,“涉川說得對,這可實在是一份大功德啊,更是一件大功啊。”

程涉川緊跟着抿了口酒,他低頭,應道,“只是不知現下可有些線索?若是便這般查探,那當真是無頭蒼蠅了。”

趙王手撐在桌案上,低聲道,“我早已命人去查探了,說是黑霧以全陰女子為食……”

程涉川心內微嗤,這哪兒是他查探得到的,分明是那妃子親口說的。

不過,這自然不能戳破。

他狀似恍然,問道,“全陰女子?”

趙王接口,“便是那陰年陰月陰日陰時出生的女子,差一刻都不行。”

“竟是這般……”

“那妃子便恰好是。”

“這線索倒是……依舊不好辦啊。”程涉川欲言又止。

趙王擡眼,“這有何不好辦,将滿京城的全陰女子召了來,引到一處,我倒是不信,那黑霧還能不來。”

程涉川眼角一跳,果然莽夫有莽夫的做法。

他不置可否,拱手道,“我等于北地時多次與黑霧交手,王爺若是有用得到的地方,盡管差用便是。”

等的便是他這句話。

他話一出口,趙王臉上肉眼可見的一松,笑意愈發真誠。

又是一番杯酒言歡,等趙王喝得盡興,已是晚時了。趙王府的小仆上前,兩人攙扶着一個,王府的門檻有半個稚童高,趙王酒醉,腿邁過,差點兒被絆住,摔了個踉跄,對身旁的小仆粗口大罵。程涉川聽得皺眉,他強忍着被人攙扶的不适,挽留道,“王爺且留步吧,再不必相送了。”

夜色漸深,寒風猛地撲在方從暖室裏出來的人身上,寒意凜然,讓人忍不住打個抖。

小仆端了腳蹬,欲扶着程涉川上馬車,程涉川揮手,一個跨步便上了去。直至坐于馬車上,身旁無人,才嘆出一口濁氣。

自古明君難得,多靠賢臣相輔。他無意于淌入皇子争儲的渾水之中,可今日一番交涉,卻也讓他不得不認清了,這趙王實非明主。且不論他有勇無謀,便是那随口吐出的話語,句句不将百姓放于心上。這實在是再常見不過的事,又能指望一個從小錦衣玉食的人什麽呢。可他不知是否因着病中勉強飲了酒,就着這夜色竟也難得的多愁善感起來。趙王如此,那英王、那其他皇子又何嘗不是如此呢。便是僥幸,這代得了一明君,又何嘗能保證下一代的皇子裏能選出英主呢。

忠君忠國,國又何嘗等同于君呢。

這般一想,心內又有些心灰意冷起來。從前他深覺玄學清談無用,可今日裏竟也想沉淪于這避世的消遣中去了。

病本就沒好全,又加之飲了幾口酒,苦意便從心口竄上頭來,難受得緊。

心下便想起另一樁難辦的事兒,想來不久滿京城便會傳出關于他的謠言,女郎那兒該要如何交待呢。她現下住在他的島上,若是讓人瞞着她,倒也不難做到。更遑論扯個謊騙她,更是簡單。可這般簡單的事,他實是不願意去做。

他再不能欺瞞自己了,他希望這不再是一個借口。

而是一個實實在在的事實。

可要如何做呢,若是直接說了,怕是會吓到她吧。

更何況若是女郎不願呢。

她必是不願的吧。

做他的妻子又有什麽好呢,便是連他自己都深為朝堂煩憂,她必然也會愁苦于府內雜事吧。這實不是一個好位置,哪有做一個女冠更令女郎潇灑快活呢。

酒意愈發上頭了,馬車輪咕嚕咕嚕轉動着,在寂靜的夜市裏清晰可聞。因着黑霧的緣故,現下夜裏京城的百姓都不大出來了,偌大的京城此刻也顯得有些冷清。他分心辨認着路,離程府已愈發近了。再過片刻,便到府上了,過不了一會兒,馬車便要去到那島上了。

外頭的寒風也愈發得猛烈了,呼嘯着奔馳而過,惹得車簾一陣陣撲哧撲哧得響,攪得人心內煩亂。

馬車停下,竟是已到了。

抱樸抱真早已候在門口,終是等到馬車回來了。只是二人等了許久,不見車內有動靜,疑惑着對視一眼,試探着上前,輕聲喚道,“郎主、郎主……‘

車簾終于被拉開,一陣酒氣散開,抱樸抱真一驚,忙欲要攙扶。

程涉川剛要擺手,他不過喝了兩小杯,算不得多,酒氣濃全然是因着衣服沾染了酒的緣故,可這會兒他驀地福至心靈,狀作無意地收回手,順着抱樸的攙扶下來。

“郎主,您這是喝了多少,怎得臉色這般差。“抱樸焦急,也顧不得壓低聲音。

他喝酒上臉,臉色差全然是因了方才思慮的緣故。

程涉川不說話,他順着大半身子的力道,半靠在抱樸臂上,瞧着行路也甚是無力。

抱樸心內一驚,忙叫了在一旁手足無措的抱真往裏頭去請抱玉姑娘做個醒酒湯。

抱玉姑娘現下歇在女郎的屋裏,抱真忙提步往女郎的屋裏跑去,那小短腿兒短促有力,帶起一陣風,過了幾個跨門,又幾步并作一步地上了臺階,喘着氣,顧不得禮儀,叩門而入,叫道,“抱玉姑娘,不得了啊,郎主被灌得連路都走不了了。“

一句話說完,氣都接不上來了,大喘了兩口,接着道,“姑娘快去做碗醒酒湯吧。“

抱玉一驚,騰得站起身來,“怎得喝了這麽多。“

林九樾安撫道,“定是官場上推脫不掉的吧,抱玉姐姐別急。“

心內也憂愁,藥酒相沖,他本就病着,可別再加重了才好。

抱真又是一溜煙沒影了,抱玉已朝着廚房趕去了。林九樾愣了愣,應是沒她什麽事吧,便幹脆又坐下,接着方才的話本子讀。

作者有話說:

男主很多想法其實是挺超前于時代的,包括對于朝堂,對于女性的一些思考,當然這個時候的他還是比較懵懂的,也會繼續變化,這和他的人生經歷有關,當然也是作者的有意塑造,後面也會關乎他的人生選擇。可能會有讀者覺得違和。另外,這本文雖然架空,但部分參照了魏晉南北朝的生态環境,而由于作者本人對封建朝代的個人觀感,也是為了突出男主的不同流合污(?),語句間帶有一些批判色彩,希望沒有引起不适。作者才疏學淺,筆力有限,感謝讀者朋友的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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