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第38章
程涉川原只是想裝醉, 由着抱樸扶着到了榻上，一時間竟真的有些昏沉來。
病本就未好，這幾日裏又沒有好好養着, 再加之飲了兩杯酒，方才受了寒風, 渾身疲乏, 欲要就此睡過去, 睡意彌漫上來, 可他心內隐隐有一絲自己也不明了的期盼，硬撐着未閉上眼睛，半卧在榻上不知在等着誰過來。
片刻, 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傳來，程涉川心內一緊, 欲起身端坐, 可又覺得那般不顯病重，于是複躺下, 又疑是否不夠莊重，這般一遲疑，那腳步聲已到了門口。
房門被叩響，抱真推門進來。
“郎主, 已請了抱玉姑娘去做醒酒湯了，再稍候一會兒想來便能喝上了……”說着, 抱真又端起一木盆，往裏倒了淨水，似是嫌水不夠熱, 又邁着小碎步出去, 重要了熱水回來, 兌好，浸濕了汗巾，給程涉川遞過去，“郎主，快擦擦吧……是否要再去請個醫正來啊，抱玉姑娘怎得還不來……抱樸又哪去了呢，郎主，您的臉色瞧着不大好啊，郎主，您在望什麽呢，可是在等抱玉姑娘，我這就去再催催吧。”
程涉川聽得額角一跳，他本就頭痛，這會兒被這聒噪的聲響更是吵得心煩。
抱真進進出出，門口總是他的身影，晃得程涉川都眼暈，想幹脆閉了眼算了，可又心裏隐隐有些不甘心。
終于，一陣輕緩的女子腳步聲傳來，程涉川的嘴角有些幹澀，他執起一旁的茶盞輕抿了一口，才緩了幾分燥意。門被再次推開，他擡眼望去，方潤過的嘴角剛要提上來又不自覺撇下。
抱玉端着醒酒湯進來，見郎主沉沉望着她，臉色說不出的古怪，似是期盼又似是失望，種種情緒彙在一張臉上，郎主從未如此生動過，生動得她心慌。她置下碗，揣摩着郎主的神色，試探着問道，“這湯尚滾燙着，郎主再等等喝吧。”
程涉川已恢複了平日裏冷峻的樣子，他垂眸輕應了一聲，燭火昏黃，燭油順着蠟燭滑下，滴在燭盞上成了一個點，夜快要深了。此間室內寂靜蔓延開來，抱玉局促地站着，抱真閉上了聒噪的嘴，一時間不知要說些什麽。
半晌，程涉川狀若無意地問起，“方才未見着你，去了何處？”
抱真一愣，郎主當真是喝醉了，方才竟未聽到抱玉姑娘在林女郎處嗎，便是未聽到，也該能猜到吧，只是他不便插話，拿眼偷偷觑了觑抱玉。
抱玉一驚，郎主何曾關照起她來。
是要責她不盡職嗎，抑或是單單閑聊。
可郎主從不是會閑聊的人啊。
抱玉心內快轉，只得如實答道，“方才我在林女郎處陪着呢。”
“哦。”
程涉川似是不在意答案，回了一聲之後，便又再次陷入了沉默。
只是抱玉瞧着，竟隐隐發覺郎主似是有些……失落？
驀地，抱玉忽然回過味來，又不敢肯定，她試探着問道，“郎主，您瞧着臉色實在是太差了，怕不是今日裏飲酒病氣又上來了……”
她絮絮叨叨說着，程涉川不耐煩聽，正想命他們都出去吧，便聽抱玉又說道，“可是現下時辰已晚了，不好再請那位老先生過來……夜夜勞煩，也是辛苦他了，聽說……醫玄是一家，想來女郎應也是懂一些的吧，不若這樣吧，我去請女郎過來，讓她再給郎主瞧瞧吧，想來這般的小毛小病女郎應也是能瞧的吧。“
抱玉說完，又瞧了一眼程涉川的臉色，瞧不出欣喜，那應是她猜錯了？
抱玉躊躇，欲再要扯一番自圓回來，忽聽程涉川輕唔了一聲，這聲音細聽下來似有些不情不願，抱玉不敢再耽擱，忙踱步出去。
抱真在一旁看得不明了，好端端怎麽又要去請女郎了呢。更奇怪的是，方才郎主醉得連路都走不了了，這會兒又端坐着，看着神色清明，實在又不像是醉了。
不過片刻，抱真便又疑心自己方才眼花瞧錯了，因為此刻随着抱玉姑娘的腳步聲愈發近了，郎主又瞧着疲乏起來，像是坐都快坐不住了，只是強撐着……
林九樾方躺下，便被抱玉喚來，她心內一凜，不過是喝了酒，難道就當真加重了嗎，抱玉神色端肅，語氣頗為焦急，這般瞧着竟不像是病重了，倒像是要病去了呢。這不，連她這樣一個半路子的醫術不入流的也要被拉去看一看，林九樾想着愈發心內忐忑起來……
直至入了室內，瞧着程涉川好端端地在那坐着，雖則确實看起來疲乏了一些，但……也還好？
被林九樾清澈的雙眼瞧着，程涉川只覺自己的心思此刻已是昭然若揭，一時間熱意騰得升上來，連帶着耳畔都紅了，便如同在那炙火上烤着，愈發坐立難安，他強自鎮定道，“這般晚了本不該叨擾女郎的，實是身邊的人不放心，我拗不過，女郎既來了，便幫我看看吧。“
他擡眼望過來，雙眸不知是不是因浸了熱意，竟如一汪秋水般，盈盈望着她，連帶着便是她竟也覺得自己好似病了，這屋子可真熱啊，一進來滿身的寒意便都融化了。
她沁涼的手指搭上他溫熱的手腕，脈搏急促有力，騰騰騰得一聲響過一聲，像是要跳出來。
林九樾收回手，沉吟道，“許是我學藝不精吧，将軍應是發熱未好全，再吃些藥吧。“
程涉川暗自摩挲了一番手腕，那上頭似還殘留着幾分她的溫度，溫和道，“我想着也是，都是他們不放心，這般晚了非得勞動你走一趟。“
這般說得林九樾都要不好意思了，方才的氛圍一松，她笑道，“哪裏的話，将軍這般實在是太客氣了，我本就住在這島上，過來一趟很是方便，更何況平日裏已麻煩了你許多了，能用得上我的盡管開口便是了。“
她純然笑着，臉上是全然的真誠，無一絲一毫的虛僞，也不曾有羞意，程涉川心內熨帖又黯淡，愈發不知接下來的話要怎般講了。
程涉川輕咳了一聲，臉上顯出懊喪和為難，看得林九樾一驚，程涉川何曾在她面前現過這般神色，她試着安慰，“将軍不必有這般大的壓力，只是高熱，好好休養定然很快便能好的。“
程涉川擺手輕嘆，似是難以啓齒，“我并非是為了我的病煩憂，而是……今日裏做了件對不住女郎的事，真不知要怎麽求得女郎的原諒才好。“
林九樾一懵，對不住她的事？
她眨了幾下眼，聽程涉川續道，“趙王欲将其女嫁于我，“
然後呢？
這位程将軍的桃花緣可真旺啊，趙王的女兒便不是郡主也該是一位公主吧，先前那位安泰郡王的女兒不曾有了後續，此刻便又來了一位，難道程将軍注定要納了皇家的女兒嗎。
程涉川說着，瞄了一眼林九樾的神色，見她面色無異，他心內酸澀，原先不大堅定的念頭這會兒驀地堅定起來，“我無意于牽扯進皇子争儲的渾水中，一時情急，謊稱已與一位女郎有了婚約，雖未指名道姓，但想來若是有心人查一查，應也是不難查處的。“
畢竟他身邊哪有旁的女郎呢，只有林女郎一位，其他的更是毫無牽扯。
他似是萬分歉意，“這般必是于你的名聲有礙，全是我的罪過。“
說完，再次探查她的臉色，若是她不願，又該如何說服呢。
雖則，按現下的情境，便是不願，也沒有他法了，女郎應也是清楚的吧。
她若是生氣，只管讓她洩氣便是了。
林九樾松了一口氣，便是為了這嗎？
她還以為是什麽大事，程涉川這般鄭重，當真是震住她了。
“将軍不必在意，我知這不過是權宜之計，至于什麽聲名，我是全然不在意的，世人的議論又與我有何幹呢，傷不着我分毫啊。“
“啊？“程涉川半張了口，發出了氣音，随即意識到自己失态，忙掩飾道，”女郎若是介意，也是無妨的，我再……“
“将軍，當真不介意，且不說他人知不知道是我，但說我日後遲早是要做女冠的，這些世俗裏的事再影響不到我分毫，能幫了将軍我也是高興的。“
程涉川一口氣提了上來，差點憋到了嗓子眼，原先準備好的所有說辭統統用不着了，女郎尚且還心心念念要做她的女冠呢，心裏又何曾在意過他半分呢，此刻程涉川心裏說不上是輕快還是酸澀，總之這事兒便算是稀裏糊塗地定下來了。
他幹笑道，“如此，甚好。“
“正是這樣呢，原你就是為了這樣的事在煩憂，下回大可不必獨自憂愁，人人在意的事不盡相同，我是真的不在意的。“林九樾再次寬慰道。
程涉川便是連幹笑也笑不出來了，他低頭受教。
“只是這事除了影響女郎聲名之外，恐還要女郎協助，比如……“
比如？
程涉川似是很不好意思，“比如女郎最好……再晚些去做了女冠，“
是了，哪有人一邊做着女冠一邊又與他人有婚約，林九樾知他顧忌，她點頭應是。
程涉川似是更加難以啓齒，“還有……到底是有婚約在身的，女郎與我在外人面前或許……，自然，我們平日裏也見不着外人，女郎若是為難，我也理解。“
林九樾一思索，便明白了，做戲要做全套嘛，她很理解，“将軍放心，我知你的意思。反正都是假的，我全明白的。“
程涉川一口氣噎住，“是啊，這廂就先謝過女郎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