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第42章
說出這等讓人無措的話來的人分明是程涉川, 他之後卻像個沒事人一樣,也不急着讓人回應,如常地領着人去吃食。
抱玉在一旁布菜, 她瞧得納悶,好端端的, 郎主和女郎之間怎得又變得有些奇怪, 倒也不像是鬧矛盾了, 但身處其間令人渾身不自在的氛圍也是難熬。兩人慣常裏都不是要人伺候的, 抱玉揀了離得遠的幾道菜挑了一些到小碟子裏,放置二人手側,便呵腰退下。
臨走前往裏瞟了一眼, 愈發覺得二人之間有些莫名。
這男女之間啊,若是未曾挑破窗戶紙, 那麽尚且還能君子之儀地處着, 也不會想了別處,自個兒心裏還朦朦胧胧着呢。但一旦挑破了, 瞧着一樣的舉止也覺得不對味起來。林九樾輾轉了半夜,腦海裏全是他,冷面的他,溫和的他, 習字的他,練劍的他……總之, 他無處不在,一閉上眼都是他。
從前她敬他宛如鄰家的兄長,病弱卻刻苦, 嚴謹又克制, 總之是高山仰止的存在。他們二人相識得太早, 在尚不知事的年紀裏便已共度了時光,因而下意識裏也都還當對方少時一般,哪能想男女之事,那便如左手和右手,仿佛往那一想都是一種亵渎,也正是這樣年少時純粹的情誼讓他們對彼此多了單純的信任,可再多應該也是沒有了。後來重逢時又陷入在撲朔迷離的黑霧裏,二人都有各自要忙的事,更是無心他顧。一切都是從什麽時候改變的呢,林九樾竟全然不知道了。
又翻了個身,更漏聲傳來,已是寅時了,林九樾輕嘆了一口氣,閉目靜心,終于睡去。
次日清晨,抱玉領着女婢們進來給女郎梳妝,被女郎眼底的青黑吓了一跳,“女郎昨夜裏沒睡好嗎?”
林九樾臉一熱,她胡扯了個借口,“昨兒晚上湯婆子太熱了,燙得沒能好睡。”
頓了頓,又補道,“不是什麽大事兒,便不要同将軍說了。”
她還是不習慣在人前喚他的字,便是說名也別扭,左右現下也算是在自己人面前,無需做戲吧。
這些女婢姐姐們什麽都好,便是有些太熱忱了。平日裏各個見了程涉川都像老鼠見了貓一般,但不知怎得,凡是有關她的事,大的小的都要講與程涉川聽,次數多了她也覺察過來了,那時只當是程涉川怕人怠慢了她,又有好客之禮。從前她是無所謂的,現下裏卻有些計較起來。
叮囑完又覺自己有些小題大做,但話已出口,再收回已是晚了,幹脆略過去。便如程涉川的那話,尚且想不明白,他瞧着也不甚急的樣子,那她便也暫且放一邊吧。一切都等黑霧的事了結了,才能有更多的心思想其他。想來在這一點上,他應與她的想法一致的吧。這般一想,便又坦然了。
抱玉一愣,昨日裏怪異的心思又浮上來,被她壓下,但這都不是她要操心的事了,她拿了梳子替女郎梳發,“曉得了,本來還想勸女郎午後再眯一會兒,才想起安泰郡王府遞來了帖子,要邀女郎去小聚呢,女郎今日裏怕是不得閑了。”
林九樾一怔,“安泰郡王府?”
她正愁有什麽機緣能再去那兒一趟,總覺上回遺漏了什麽,可怎般做都覺過于刻意。好在瞌睡了便有枕頭遞過來,那真是再好不過的事了,她的興頭終于上來了,莫名沉郁的心情也去了不少。
抱玉應道,“是呢,我本來也覺着奇怪,若是因了女郎上回助她的事,瞧着也不像,聽說這回聚會請了好些女郎呢。不過女郎們閨中無趣,常聚一聚做些解悶的雅事也是無妨的,只是時下的時機實在是不湊巧。”
林九樾知抱玉說的時機是怎麽一回事兒,現下裏京城當真是風波不斷,先是傳出了程将軍已有婚約的噩耗,惹得一衆女郎傷透了心,而後便是那難有子嗣的傳聞,又是一陣唏噓,這倒便罷了,不過是些添腳料,給沉悶了許久的京城帶來一些談資。後頭出的事才算是人心惶惶了,趙王領着軍隊在京城中四處搜捕八字全陰的女郎,說是能護了女郎們安全,又能引了黑霧出來,因是奉了旨,衆人敢怒不敢言。
在這樣的關頭,那位玉惠縣主尚有餘力要舉辦聚會,怎般想都覺得奇怪,不過兵來将擋水來土掩,林九樾提了裙子起來,只管去瞧瞧便知道了。
于是才下了朝回來的程涉川遠遠瞧着她出門去,昨兒傍晚還尚有些羞怯的女兒家形态,這會兒卻又是坦坦蕩蕩的林女郎了。她應也是遠遠看見他了,落落大方地行了禮,便提了裙子踩了腳蹬上了馬車,不一會兒那馬車便遠去了,不曾等他上前敘一敘話。
程涉川看得眉心一皺,疾步過去,側頭問抱玉,“她去哪兒?”
抱玉恭謹道,“是玉惠縣主邀女郎去小聚。”
程涉川沉吟未語,她的事他不便幹涉太多,免得她以為尚未嫁給他便失了自由,那便不妙了。只是他方才下朝回來,推了一衆同僚的相邀,內心裏帶着他自己也不自知的忐忑與期待,急匆匆趕回來,卻只看得了她一個背影,大抵大半個下午都見不着她了,一時間又有些意興闌珊。
原以為經了昨兒夜裏,兩人間的關系能有些進益,全是他多想了。
上回去安泰郡王府也是這樣的時辰,也是一樣的街道,只是那時雖算不得人聲鼎沸,但也有稚童嬉鬧、攤販吆喝,一片熱鬧景象,這回已駛了大半的路,耳邊卻只有蕭瑟的東風,間或有軍士巡邏的腳步聲,短短幾日,京城裏竟已荒涼了大半。林九樾瞧得心驚,朝內的局勢她也知道一些,程涉川在這方面确實不錯,他并不會如同外頭的郎君一般認為女郎們不該關心政事,相反,他講得很認真,也因着這透徹,林九樾知現下這黑霧的事已全權移交到了趙王的手上,由他牽頭,正在推進。
按理,既已有了趙王這樣的人介入,林九樾該放心些,只不知怎麽,她仍覺不安心。
不及她細思,馬車停下,安泰郡王府已到了。
林九樾沉了沉思緒,提裙下馬車。
門前已有女婢候着了,也有些車辇停着,應是其他的女郎已到了。
女婢領着林九樾往園子後頭走去,園子依稀仍可見從前的華貴,那一磚一瓦、一亭一臺均是上好的石材,不比上回,這次園子裏的枯葉打掃了幹淨,枯枝也都修剪了,應是特意命人打掃了的。雖仍有些陳舊,但到底有了郡王府的樣子,可見上回應是縣主的事兒攪了府中的安寧無心打掃吧。
這樣的天氣,走在蕭瑟的園子裏,還是覺得有些冷的。林九樾只求這些女郎們萬萬不要來了踏雪尋梅的興致,好在女婢将她領到了一暖閣處,這般看來是辦在室內了。剛至門口,還未進去,便覺一陣馨香傳來,和着暖意,更添幾分香膩。在島上呆久了,香料味竟也有些聞不慣了。
暖閣裏傳來一陣歡聲笑語,女郎們正聊得熱鬧,各個半掩着嘴,見林九樾進來,聲息靜了一瞬,皆是有些疑惑的,不知這位面生的女郎是誰,這般貌美,應不至于記不得吧。玉惠縣主站起身來,迎過去,她臉上厚塗着脂粉,瞧着有些蒼白和孱弱,分明是笑着,只不知怎麽好似笑得有些勉強,挽着林九樾的手臂,向衆人介紹道,“大家都知我上回病了一場,差點以為過不去了,都虧了這位林女郎,才将我救治了回來,因而這回我也特地請了女郎前來,與我們一同玩上一回。”
京城裏頭哪有秘密啊,上回玉惠縣主的事兒一早他們私下裏便知曉了,衆女郎一聽,便知這位女郎是位異士了,一時間心內有些惴惴,更有幾分好奇。他們還不曾接觸過異士呢,時下裏雖玄學之風盛行,也有家裏供養了的,那都是年近古稀的老頭子,他們這樣的閨閣女子哪有機會接觸啊。這下好了,竟有這樣的機緣,随即,大家好似都明白過來玉惠的用意,她是個什麽都要顯擺的。
不過,女郎們像是料錯了。
林九樾欠了欠身,又聽這位玉惠縣主像是強撐着笑意般補道,“林女郎現下寄居在程府上呢,日後大家想尋她玩,可直接去府上邀。”
程府?
哪家的程府?
似乎有人恍然又有人不可置信。
終于,有女郎忍不住問道,“可是程将軍府?”
京城裏還有哪個程府啊,都知程涉川北地歸來後拒了另辟将軍府的賞賜,那麽若是這位林女郎也住在程府上,那豈不是……又聯想起京裏的傳聞,女郎們心思已過了幾回。
不過應是不可能的吧,府邸那麽大,女郎又是異士,世上哪有這般的巧合啊,正猜測着那位與程将軍有婚約的女郎是誰,女郎便出現了嗎?
衆女郎的心剛要放下,便聽林九樾含笑應道,“正是程将軍府上。”
有人暗吸了一口氣,又不甘心地試探着問道,“那女郎可知那位與程将軍有婚約的是誰啊,他二人是怎般的淵源啊,到底是不是真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