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第47章
林九樾大概是心裏挂着事兒, 昨夜睡得晚,一早卻又已然醒來。
外頭雨聲漸小,卻還淅淅瀝瀝地下個不停。
梅樹上的積雪被雨刷了個幹淨。
大門發出枝丫一聲, 是有人推門進來了,果然腳步聲愈發的近了。
這是個功力深厚的, 一步一步走得篤定, 還帶着些許急躁, 林九樾微忖, 今兒他是怎麽了。
是了,已不知是什麽時候起,她竟已能分辨出這是他的腳步聲。
裏屋的門也被推開了, 來人帶着一身的濕意,神色間有着明顯的倦意。
林九樾擡眼, 蹙眉。
程涉川似是誤解了, 還是那張冷臉,林九樾卻覺得自己仿佛能從他的神情裏看出些無措。
怎麽可能呢。
她放下書冊, 疑惑地問道,“才回來嗎?”
瞧了瞧天色,這會兒正是平日裏他下朝的時辰,究竟是什麽樣的事能惹得他忙活了一夜?
程涉川輕咳了一聲, 似是将這句當成了責問,“昨夜裏忙完事情已是太晚了……”
這是在解釋了。
林九樾嗯了一聲, 重又拿起書,并不以為意,不知他為何還杵在那裏。
半晌, 她再次擡眼, 似是疑惑。
程涉川頗有些顧左右而言他的意思, 他支吾道,“我雖是進了半閑居,卻是絕沒做其他的事……”
林九樾愈發疑惑,他這是在解釋什麽呢。
受不得這樣尴尬的氣氛,她将書冊再次置于桌上,信口道,“我知你是去做了正事,不必都解釋的。”雖則她确實很好奇他在做些什麽事,又已到了哪一步。又補道,“你為我做的路引我已拿着了。”
程涉川擡腿,他似是更加急躁,幾步就已到了她的面前,語速也連帶着快了一些,“我無意于瞞你,只是這事兒實在說來複雜。”他似是再顧不得這許多了,一股腦地都說了出來,“半閑居裏有一條密道,我昨夜進了半閑居,不過是為掩人耳目進純陽觀罷了。”
林九樾聽得一愣,原來他昨夜竟是去了半閑居?
見林九樾仍是沒有反應,程涉川愈發無措,只是他臉上仍殘留着外頭的幾分陰沉,無措和陰沉交雜在一起,顯得有幾分怪異的可憐,“你若是不信……”
他像是要自證。
林九樾猛地回過神來,終于意識到兩人的對話似是有些不對。
“我為何不信?只是你匆匆趕出去,一夜未歸,外頭又是這樣的風雨交加,下回最好讓人帶個信也好。我絕沒有其他的意思,便是不便說,你只說去了半閑居也好。便是這回,你回來我們才知你去了哪兒,确實是會擔心的。”林九樾柔聲道,她像是真的不在意,便連擔心二字也說得坦蕩。
程涉川一身的寒意去了幹淨,周身暖融融的,暖流由外進到了心底。
大概都是因為室內暖和吧。
原來她竟是會擔心的啊。
林九樾說了這麽長一段話,他好像只注意到了擔心兩個字,旁的再顧意不得了。
他的耳畔爬上了紅暈,喉嚨口有些幹澀,他道,“我知了,下回再不讓九樾擔心了。”
平平常常的一句話不知怎得被他一解讀,平添了幾分暧昧來,林九樾發誓,她說這話絕沒有旁的意思,便是這島上的任何一個人,抱玉、抱樸、抱真,便是只有過幾面之交的女婢若是在這樣刮風下雨的夜裏蹤跡不明,她都是會擔心的。這全然是出于基本的情意罷了。
但這是沒法解釋的,若是解釋清了,就好像顯得她格外冷酷一般。
分明程涉川的臉上向來波瀾不驚,不知怎得,林九樾就是能聯想得出他的委屈來。一想,身上的雞皮疙瘩都要起來了,忙另起了一個話頭,将人趕出去,“你快些回屋換身衣裳吧,都濕透了,可別再着涼了。”
程涉川這才好像才回過神來,腦子也恢複了幾分清明。
她方才說她才知道他去了半閑居?
她怎得是這般反應。
方才的暖熱這下又透心涼了,一下子又有些索然。
他強撐起笑道,“那我便先回房了,這幾日裏我都有些忙,不必挂心我。若是當真出了事,暗士會護着你離開。”
程涉川的情緒變得太快,林九樾瞧得莫名,也只能任他離開。
程涉川果真如他所言,餘下的幾日裏忙得根本見不着他的身影。
林九樾初時尚算記挂,而後便也很快投入到自己的事情裏去了。
她由着暗士領她到了那處私獄裏,這島她從前實在是了解得太少,光是私獄便有好幾處,地道更是有好幾條,也不知這些都是什麽時候挖的。
林九樾矮身進了其中一處,黑影人被分隔在各個角落,已是被拷打得再問不出什麽了,暗士也懶得管他們,只守着不令他們逃跑。只是便是沒有刑具往他們身上招呼,他們自己也時常在地上疼得打滾,随着發作的頻率愈發的高,臉色也愈發青白。
林九樾皺眉,問暗士,“這般已多久了?”
便是見慣了生死的暗士,也很難不對這哀嚎心生恐懼,他恭敬道,“剛關進來時還不曾發作,後頭像是忍耐不住了,日日在地上翻滾,鐵鏈都被掙斷了幾根,有一個黑影人實在受不住,趁着我們不注意已是撞牆死了。”
林九樾聽得心裏一凜,這黑霧附在黑影人身上,給與了他們超強的功力,但代價也是顯而易見的,若是不及時吸食全陰女子的魂火,便要忍受這樣非人的折磨。
只是這樣的折磨也不是犧牲那些女子的理由。
林九樾好似已然确定這個組織是怎般一層一層控制人的,讓人心甘情願地為其賣命。
她不顧地上的血污和暗士的勸阻,向黑影人走去,一縷縷螢火施展開來,形成一張密集的網,就這樣兜住了地上的一個黑影人,黑影人渾沌的眼神望過來,一片茫然與無助。動作卻是萬分殘暴,嘶吼着向林九樾撲來,林九樾側身躲過,收緊了網,令這黑影人再動彈不得。
暗士一驚,他知這位林女郎身上是有些本事在的,只是因她是個女子,看起來又嬌弱,心裏難免就看輕了一些,倒沒想到林女郎幾下便将這黑影人給制住了。暗士瞧不見螢火,不知她用了什麽法子,只能望見原先在地上撲騰個沒完的黑影人漸漸四肢被收住,蜷縮成一團,聲音嗚咽着,漸漸聲息弱了下來,只做些輕微地掙紮。
難怪郎主說起林女郎時眼角帶笑,只吩咐了必要時護着她,不必阻攔其行事。
林九樾施展魂火,從黑影人的經脈裏進去,黑影人的體內早已被黑霧侵蝕,原先自個兒的魂火已幾不可見,想來全混雜在了黑霧之中,若是強行将黑霧抽離,這黑影人也沒什麽活頭了。黑影人體內的魂火式微,起不了排斥的力道,林九樾的魂火一路暢行無阻,甚至被黑霧引着往魂芯裏頭去。
那黑霧也想吞噬了她的魂火。
林九樾面色不變,一如她所料。
已至了黑影人的魂芯,恰在此時,身上的鈴铛嗡鳴聲響起,發起了如雷震耳的響動。暗士心內大驚,再往林九樾處瞧去。
林九樾面上有些細微的汗珠,微微咬唇,想來也是在使力,但神色坦然,像是對鈴铛的聲鳴并不震驚。魂火在魂芯一處滞住,她心裏暗松了一口氣,看來她所料沒錯,果然與冰魄有關。那處微微的凸起應便是傳聞中的冰魄了。她之前在祖母的手劄上見其被圈起,百思不得其解,而後又多加琢磨,才算是勉強有了些許思路。今日一驗證,果然,這黑霧與他們族的冰魄有關。
既是如此,那麽照她所料,事情便好辦許多了。她想到的法子也簡單,不過是循了刮骨療傷的原理,将魂芯處的冰魄取出來即可。
冰魄牢牢吸附在魂芯處,愈是使力愈不得脫離。除非直接擊碎,但若是這般,黑影人的魂芯必然也會破碎,他怕是也要輪回無望了。林九樾有些不忍,試探着将魂火探到冰魂裏部,竟未遭排斥,想來也是因這東西與他們一族頗有淵源的緣故。
只是不知這東西是究竟怎麽流落到了世間,既已被祖母特地圈起,祖母又是否知曉黑霧是因了這冰魄的緣故。林九樾心內的疑惑并未因找到了黑霧的源頭而全然解開,相反,更多的疑問冒出來,甚至她心裏隐隐有些忐忑。
現下不是想這些的時候,林九樾借着魂火的力,從冰魄的內部向外瓦解,漸漸的,冰魄上出現了絲絲裂縫,像是蛋殼破碎,林九樾甚至懷疑自己聽到了聲響,冰魄碎了。體內的黑霧沒了源頭,在黑影人的體內四下亂竄,黑影人再次痛苦地掙紮起來,他沒有了嘶吼的力氣,只剩下痛呼的氣聲。林九樾穩住心神,将黑霧一縷一縷地引出來,黑影人已是痛得暈厥了,若不是螢火捆着他,怕是早已往牆上撞去了。
身體處向外散開的黑霧迎着鈴铛的嗡鳴聲全進了鈴铛裏,暗士看得目瞪口呆,一切好像就發生在一瞬,他眼見着方才還躁動不安的黑影人脫力地倒在地上,尚有生息,不過是暈了,青白的臉色多了一些病态的紅潤,但無論如何,是多了人樣了。
那破碎的冰魄也跟着進了鈴铛,鈴铛上下跳躍了幾下,仿佛是在對冰魄表達着歡迎。
林九樾站起身來,她輕呼了口氣。
這是個好的開頭,臉上也溢出幾分笑來。
她轉身,往另一個黑影人處走去,卻見程涉川站在暗處,不知已來了多久。
他身着黑色錦袍,袍子上紋着些金色的暗紋,束着冠,文人的文氣與這貴公子的貴氣混雜在一起,竟顯出幾分病态的陰郁。
林九樾疑心自己太累了看錯了,待再要瞧一瞧,他已邁步過來,從暗處走到了她面前,臉上帶着溫和的笑意,只是林九樾并未看出他有幾分的心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