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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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得小角門,跟在吳公公身邊的小太監大惑不解,問:“師父,早上那侯府小姐剛來宮門口跪着時,您還說不必理會,怎麽這會兒,怎麽這會兒……”
怎麽這會兒又殷勤起來了呢?
“蠢東西。”吳公公将拂塵一甩,白他一眼,“雜家這些年教你的東西,你都學到狗肚子裏去了?”
他又指點:“方才在金銮殿上,今上是怎麽提雲将軍的案子,怎麽提忠勇雲家的?”
小太監愣住,不由仔細回憶。
其實今日早朝的時候,昭元帝的話很少。
便是琮親王府的小王爺将雲洛的急函呈于殿上,稱是雲将軍無罪時,今上也一語不發。
當時滿朝文武屏息凝神,滿以為小王爺從前胡鬧便罷了,這回實實在在地觸了昭元帝的逆鱗,等着龍顔大怒。
誰知昭元帝在龍椅上默坐了一會兒,随後一揮手,那意思竟是讓吳公公把急函呈上來。
他默不作聲地把信看完,淡淡問:“這麽重要的一份證據,何以漏失了呢?”
當是時,大理寺卿的腿已打起顫了。
好在程昶牢記琮親王的告誡,不要趟渾水,便誰也沒得罪,說:“回陛下的話,因這封信一早便落入了蠻子手裏,近日才找着,快馬加鞭送來京城時,大理寺的卷宗已遞到了禦前,是以晚了。”
昭元帝“嗯”了一聲,問裴闌:“有這回事?”
裴闌道:“回陛下,三公子所言不虛。其實急函的事,臣早先與大理寺提過,奈何未見實證,子虛烏有,大理寺結案在即,也不能為一封沒影的急函平白耗費時日。說到底,此事還是臣之過,若臣能再盡心竭力一些,早日找到急函,也不至于耽擱了大理寺斷案。”
昭元帝不溫不火道:“沒你什麽事。”
大理寺卿見程昶與裴闌已為他留好了後路,順杆往下爬,連忙出來領罪:“禀陛下,此事确實不怪裴将軍,是臣急躁行事,急于結案,連多一日都等不了,這才導致了斷案有失。”
又請教,“只是……降罪雲将軍的聖旨已發去了忠勇侯府,眼下忽然得了一份新的重要證據,接下來該如何行事,還望陛下明示。”
發出去的聖旨,總不能再收回來吧。
昭元帝的目光還停留在急函上,他似又把雲洛的信看了一遍,半晌,悠悠道:“發出去的聖旨收不回來,那就再發一份,就說得了新證據,要重新徹查。”
他嘆一聲,擱下急函:“亡羊補牢,未為晚矣。”
此句“亡羊補牢”一出,衆臣心中皆是一凝。
雖不清楚昭元帝為何突然就對忠勇侯府寬仁起來,但所有人都明白了一點,數年來,梗在今上胸口的心結,老忠勇侯犧牲,太子殿下之死,招遠叛變,正在一寸一寸地解開。
平生立下無數功業的君主老了,雖然犯了錯,尚沒有糊塗。
所以他說,亡羊補牢。
昭元帝看向程昶,問:“這份證據,你是怎麽拿到的?”
程昶道:“回陛下,今日一早,忠勇侯府家的小姐跪在宮門口為雲将軍鳴冤,臣路過,便過去問了問,她便把急函給臣看。臣想着自己是禦史,大約能幫她谏言,便闖了廷議。”
昭元帝聽了這話,點頭:“雲舒廣的女兒,小時候進過宮,朕記得她。”
他的目色冷下來:“方才你們中的人不是說,早上跪在宮門口的,是一名無事生非的捕快嗎?”
吏部連忙有人出來解釋:“回陛下的話,早上下着雨,衆僚都沒瞧太清,且那雲浠小姐穿着一身捕快朱衣,時下正在京兆府任職,這才被誤認為是一名尋常捕快。”
昭元帝“唔”了一聲,喚過內侍官,把雲洛的急函拿給了大理寺卿,又着中書舍人拟寫聖旨。
及至散朝時,才輕描淡寫地道:“忠勇侯的女兒,當捕快,屈才了。”
彼時朝臣們一半已退出殿外,一半仍留在殿中。
看着今上施施然而去的背影,一時竟誰都猜不透他是怎麽想的。
小太監細細回憶着早朝上,昭元帝的一言一語,恍然道:“師父,您的意思是,咱們這些做奴才的,行事該順着今上的心意走。就好比早以前,忠勇侯府是今上的心結,咱們便不必管侯府的人,而今今上決定把這個心結解開,咱們再看到侯府的人,就要賣幾分情面?”
“蠢東西。”吳公公一甩拂塵再次打在小太監身上,“聖心難測,今上的心思,可是你這樣的下賤東西能揣摩透的?”
他伸出一只手,迎着拂過的風。
“你看,這宮裏是有風的,咱們這樣的人,在哪兒都紮不了根,只能跟着這風走。”
……
吳公公走後不久,大理寺便來了人,把重新徹查雲洛一案的聖旨念給雲浠。
雲浠得了聖旨,仍不能放心,翻來覆去看了幾遍。
慢慢地,心頭懸着的堅石落才了下來。
宮門風聲漸勁,吹得日影浮動,她擡目看向程昶,笑道:“今次當真要多謝三公子!”
她肩上的擔子重,平日裏幾乎不怎麽笑,直至方才她還一臉憂色,這會兒忽然綻開來一笑,程昶不由愣了一下。
這笑容真是單純得很,仿佛就是為事情的本身而高興着,因此明媚灼眼。
程昶道:“沒事,其實我沒費什麽功夫,把急函呈上去,說明原因,今上自然就說要重新徹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