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 3 章

飯菜擺上桌,孟新竹招呼一聲吃飯了,随後返回卧室,衛生間盥洗臺前細細搓洗去手上的油膩。

周淩默契跟随,剛走到門口,孟新竹立即轉身,展露笑容,“你沒有生氣吧。”

“生氣什麽。”周淩雙手抱胸倚在門框,明知故問。

“暴暴還沒有住的地方。”孟新竹垂下眉眼,仔細清潔每根手指,盡量拉長這個過程。

“暴暴爸爸那邊肯定是去不了的,第一天回來,總不能讓她孤零零待在酒店……你讓我去接她,我卻自作主張把她帶回家。”

周淩本來要問,周醒為什麽會穿你的睡衣,後來想到下雨,便作罷。

其實也沒什麽好在意的,還是高中時候,孟新竹就對她這個小五歲的妹妹格外照顧,問多了倒顯得她小氣。

再說,周淩也不至于這點自信也沒有。周醒就一小屁孩。

“父母都各自有了新的家庭,暴暴一個人無依無靠,真的很可憐。”

在這個家,孟新竹認為自己還是有幾分話語權的,“我想先讓她休息幾天,等周末去阿嬷那邊,看看她老人家怎麽安排再作打算。”

水流沖淨泡沫,孟新竹擦幹手來到周淩面前,雙手從她腰際穿過,身體軟軟偎靠,“我們就收留她幾天吧。”

“你把我想得太刻薄。”周淩本能回抱她,湊近時,鼻頭飛快皺了一下,稍挺直後背,屏息避開。

“對不起。”孟新竹迅速松開手,“我身上都是油煙味。”

周淩搖頭,表示不在意,手臂微擡試着挽留,對方已退至她三步開外。

“對了,還有件事。”孟新竹轉身,“阿淩應該早就從阿嬷那裏知道暴暴要回來,為什麽直到她飛機落地才告訴我?”

诘問的口吻,句首還是帶上昵稱,為了緩和語氣,讓落進對方耳朵裏的話少幾分尖銳質疑,是孟新竹一貫的溫婉體貼。

但就像周淩下意識對她的那一丢丢嫌棄,她的不悅同樣無法掩藏。

房子裏靜極了。

住宅位置在小區中段,窗前能看到海景,北陽臺臨近山體公園,城市的駁雜喧嚣不能侵擾。這份靜将她們拉得很遠。

孟新竹少見有了情緒,周淩倒是一如既往的從容自若,包括撒謊。

“我忘了。”她說。

這個借口實在是很爛,她向來缜密周全,阿嬷交待的事,怎麽可能會忘。

周淩不喜歡周醒,這是明擺的事,這對堂姐妹還跟着父母同阿嬷住的時候,就三天兩頭打架,把家裏攪得天翻地覆。

孟新竹倒也不指望她們有一天能上演冰釋前嫌姐妹情深戲碼,她的不滿來自周淩的處事方法。

她明明不喜歡周醒,還是答應阿嬷去接機,答應了又不好好做,把周醒晾在機場那麽久。

兩個人在一起,日子長了,總會有吵架争執,也無法避免對彼此偶爾感到厭煩。

孟新竹理解周淩工作辛苦,生活中各處細節精益求精,卻還是達不到她心中的完美。

她們是高中同學,做過同桌,大學考進同個學校,畢業後周淩先表白,于是朋友關系自然而然轉變。

相識十四年,戀愛七年,最好的青春年華都奉獻給對方。

或許是厭倦了,盡管周淩隐藏得很好,但她的眼神、動作,面部極其難察覺的微表情,已經悄悄說明她的心。

往常孟新竹都裝作滿不在乎,默默收撿好情緒再回到她身邊,周醒的意外到來顯然打破了這種微妙的平衡。

與周醒無關,只是太多小事堆加在一起,緩緩發酵、腐爛,潰朽的氣味和滿身揮之不去的油煙一樣,無傷大雅,卻不容忽視,滿身的不自在。

孟新竹離開房間,走到客廳,一眼看到餐桌邊的周醒,持箸偷吃菜,不想叫人發現,筷子細細抿幹淨,輕輕擱在碗面。

聽見腳步聲,她轉過臉傻笑,“竹子姐。”

“餓壞了吧。”

孟新竹經過她身邊,本該與周淩同坐,碗筷都布好了,這時腳步一錯進廚房,掰開水龍頭又洗了遍手。

靠近冰箱的夾角,外間視線盲區,孟新竹揪起衣領湊到鼻尖聞。

做飯身上怎麽可能沒有油煙味。

再次回到餐廳,孟新竹自然落座在周醒身側。周醒什麽人,大眼一轉,敏銳察覺到其中微妙氣氛,眉頭微挑,當着周淩的面把碗筷挪走。

“開動吧。”孟新竹看向周醒,音色如常帶笑。

如同大多數僅靠親情和習慣維持關系的中年夫妻,周醒的出現,大概可以類比鄰居出遠門拜托照料的寵物狗。飯桌上,話題始終圍繞她展開。

“還得是我竹子姐,那邊的飯我一直不太吃得慣。”

“新加坡暖和,我媽常常游泳、潛水,這些年身體好得差不多了。”

“後爸是腫瘤科醫生,我媽常常跑醫院,兩人一來二去認識,也談了一年多,上個月剛辦婚禮。”

“人還不錯,有個跟我差不多大的女兒,見過兩次,很漂亮。”

“我媽那邊沒有我的容身之處了,我以後還不知道怎麽辦呢。”

“你還有我們。”孟新竹快速接,順便給她打了半碗排骨湯。

“有竹子姐,有堂姐,還有阿嬷。”

“所以我就回來找你們了。”周醒咧嘴笑。

她聲音很脆,語調輕快,孟新竹打開餐廳燈,暖融融的黃光撒下來,飯桌氣氛略有回暖。

周淩吃得少,擱下碗罕見沒有提前離席,仰靠在椅背聽周醒有一搭沒一搭唠,不時瞥一眼對面的孟新竹。

她眉眼低垂,刻意回避視線,只不時給周醒夾菜,側耳傾聽,唇角微微帶笑,是自然流露。

三菜一湯,周醒全部消滅幹淨,擱下碗休息兩分鐘,起身幫孟新竹收拾桌。

周淩站起來,覺得自己也應該做些什麽,扯了兩張紙巾在桌上幹蹭。

“這樣擦不幹淨的。”周醒拿了擦桌布出來,“堂姐沒怎麽幹過家務吧,得先用沾洗潔精的濕布擦,才能把油擦幹淨,然後呢,抹布洗一道,洗淨泡泡再擦一遍才算完。”

她擠眉弄眼,表情十足欠扁,“怎麽樣,學會沒。”

“你懂。”周淩不鹹不淡。

“當然啦。”周醒擡手隔開她,請她讓到一邊,胳膊掄得像耍龍,“我還會照顧病人呢,只是做飯不好吃,不如我竹子姐。”

紙巾團上兩點刺眼的黃色油星,周淩扔進垃圾桶,調轉腳步去了廚房。

“我洗碗。”她站在孟新竹面前說。

“已經放洗碗機了。”

孟新竹習慣在飯前先整理廚房,周淩不喜歡飯菜太燙,她會把等待的時間用來清潔。

廚房很幹淨,被伺候慣的人眼裏也看不見活兒,周淩垂手站在垃圾桶邊,孟新竹請她讓一下,彎腰換垃圾袋。

周醒在外頭喊“洗衣機叫了”,問竹子姐衣架在哪裏。

周醒到家第一天,孟新竹和周淩分居了。

孟新竹洗完第二遍澡,抱着枕頭和被子去了客房。周醒四仰八叉躺在床上,門響時擡起上身看一眼,“竹子姐怎麽來了。”

“我跟你堂姐說了,今晚陪你睡,我們聊天。”

孟新竹自顧自整理,傾身時肩頭濕漉的長發垂下來,腮邊擺蕩。周醒的角度,她格外好看,像一株柔軟幹淨的水草。

房間窗戶大敞,雨停了一會兒現在又開始下,空氣潮濕,早春季節天還有點冷,孟新竹鋪好床出去吹頭發,周醒聽聲音就在隔壁。

孟新竹沒有回主卧衛生間,盡管她身上油煙味都洗淨。

周淩找來,她頭發已經吹幹,切小檔換了冷風,對準發尾來來回回掃,假裝聽不見對方說話。周淩手臂伸長,越過她肩膀把線扯了。

孟新竹立即把線卷好,吹風歸位轉身要走。

“好了,回來吧。”周淩去抱她。

她依舊綿軟香甜,拒絕也溫柔,手臂撐開拉遠距離,“我去看看衣服洗好沒,暴暴的行李箱被雨打濕了,全部都得洗。”

周淩被迫松開懷抱,她潮濕的香氣被窗外來的風吹散。

周醒盤膝坐在榻榻米上,支着腦袋想事情,房門“咔噠”一聲,她倏地挺直背,“竹子姐姐!”

“怎麽坐在地上。”孟新竹把一盤洗好的草莓遞過去。

周醒雙手接過道謝,随後解釋說:“我覺得我們還是應該分開睡,我睡下面,你睡上面,這樣也可以聊天。”

話說到這裏,意思已經很清楚了,周醒還是欠欠補了句,“我們睡一起的話,堂姐會不高興的。”

“她确實很容易不高興。”

孟新竹沒有反對,她們不是小時候了。暴暴很乖,講禮貌,也懂分寸。

“竹子姐。”周醒把盤子遞過去。

孟新竹揪了顆草莓,咬下一半,翹起小拇指擦拭手腕表盤上不小心濺上的水珠。洗完澡她又把表戴上了。

她的唇瓣被果汁浸染得殷紅,濕漉柔軟,周醒盯着看了會兒,沒頭沒腦一句,“你們吵架了。”

“嗯?”孟新竹回神。

“感覺堂姐還是不太歡迎我——”

周醒噘噘嘴巴,“要不我明天還是走吧,我一來,你們就吵架,我不想你們因為我吵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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